鸣泉:
还记得我们的初次相见吗?不要诧异我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是因为常芸的香草蛋糕,以及我们关于香草蛋糕的回忆与感慨
那一年,我还只有十岁,那一天,是妈妈下葬的日子。镇子上的人几乎都来了,他们都在叹着气说妈妈是个好人,因为妈妈从河里救起了一个孩子,却让我变成了孤儿。
那时,觉得自己就是个孤儿,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虽然他曾送来各种食品和玩具,还有镇子上难得见到的精致文具,可是我不记得他的长相,我甚至都没有他的照片。所以,当我确定妈妈再也不会醒过来后,我也跟着确定,自己已经是个孤儿了。这个念头让我非常伤心,不是因为妈妈不在了伤心,而是因为“孤儿”这个词而伤心,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理外婆和小姨一再地呼唤,只是任性地不肯去为妈妈送行。
你看,从那时起我就是这样的自私而任性,就像现在,我依然不肯顾及你的意愿,就这样坚守着对你的依赖,坚守在你的城市。
鸣泉,你知道是什么让我为你打开了房门吗?是门外的一丝香甜的气息,是香草蛋糕的味道,虽然没有那么浓郁,但我确信,那就是爸爸曾经带给我的香草蛋糕的味道。还有,是你清朗而温暖的声音。你的声音和语调跟镇上的任何人都不一样,那时我猜想,或许是爸爸来了。在妈妈离开我之后,爸爸终于要来代替妈妈和我在一起了。
可是,打开门后我看到的是你,即便只有十岁我也看得出,这样一张年轻的面孔,不可能是我的爸爸。我看着你的眼睛问,你是谁。因为你蹲在我的面前,所以我能看见你的瞳仁里,有两个小小的我。
你说,你可以叫我鸣泉叔叔,是你爸爸让我来看你的。说着,你取出一只蛋糕举到我的面前。它有着香草蛋糕的甜香味道,却是一条造型可爱的小鱼。
我接过那条小鱼却舍不得放进嘴里。我问,我爸爸呢?为什么他不来?我已经没有妈妈了,为什么他还是不肯来?是不是就像同学们说的那样,他已经不要我和妈妈了。
我看见我在你的眼睛里变得大了一点点,因为你的眼睛里有了泪水,但是你没有让它流出来。你知道那时候我是怎么想的吗?我在心里说,哇,他好酷,可以让眼泪退回去。
你说,云袖,我们去看妈妈,好吗?
我摇头,说,我害怕。是的,我是真的觉得害怕,妈妈躺在那里,不说不动,好像在生我的气,但是从前生气的时候她至少还会皱起眉头,而现在,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你站起身,向我伸出手,你说,来云袖,拉住我的手就不会害怕了,妈妈也不会担心了。
我仰起头看你,感觉你好高大,这种感觉真的让我不再感到害怕,于是,我把手放在了你的手里。你的手很好看,比妈妈和小姨的手都好看,但是你手上的一些地方硬硬的,感觉有些硌手,不知怎的,这却让我觉得更加放心。
那天,你就一直这样握着我的手,带着我完成了所有的仪式。期间,小姨试图接过我去,而我却死活不肯放手。想来,我的固执,竟是从那时就已开始了。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并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在睡着多久后放开了你的手。醒来后不见了你的踪影我立刻放声大哭,哭得惊天动地肝肠寸断,这是后来小姨对我的形容。
我只记得我那时哭到两眼发黑喘不过气来,好容易透过一口气,抽抽噎噎中接过外婆递给我的蛋糕,可是一看见那可爱的小鱼蛋糕,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嚎啕。
我想,大概是那一次哭得太狠了,从那之后我很少再哭,再大的伤心也只能是默默地流泪,却再也哭不出声。就像见到爸爸那次,不是我不想放声大哭,而是,我真的做不到了。
林昊东建议我开网店写博客,除了发布一些糕点的制作过程,还可以记录一些关于味道的记忆,以及相关的故事。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不要说恬恬坚决赞成,就连静儿也表示赞同。
应该是这样吧。每个人都会有一些关于味道的记忆,或多或少,或浓或淡,很多时候它们被深埋在记忆深处,但是,一旦再次品尝到那种味道,所有的记忆就会自动浮现。也有一些记忆,你会时常拿出来回味,甚至会去刻意寻找,只是,那些味道却怎么也找不回来,不是那些味道不见了,而是我们的味蕾在品尝过太多的肥美鲜香之后,对于从前的味道变得迟钝了。但是与那些味道相关的故事,却会一直留存在我们的记忆之中,被我们不断地拿出来回味。
就好像香草蛋糕的味道,对于常芸意味着友情,对于恬恬和静儿,意味着奶奶的慈爱,对于我则意味着父亲的牵挂。
对于林昊东的建议我没有完全接受,网店可以开,博客可以写,但是那些故事,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拿出来跟大众分享。
就譬如,我的关于小鱼蛋糕的记忆,是我与你的初次相遇。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除非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