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无期要的就是这个惨败。
樊妤姝名义上为他的妹妹,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关心着那些卫国遗老遗少,她卫公主即便死了,也不想看到卫人再一次遭受屠戮。
于此,他的计划便可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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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谷中,流水淙淙,有花瓣被人掷了一地,随风飘散入水。妤姝一身浅蓝裙装立在那谷中浮堤上,看深谷流水,将人的心思飘远。
她望向天际,如此湛蓝的天,却仍让她感觉晦暗无比。身后一干婢女和护卫,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她微微一笑,方才挺直了腰身,步态优雅,多了几分狠色。“带我去见樊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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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樊无期对么?”
“三妹聪慧。世上本无樊无期,如果硬说有,便也是我。”
“你到底是谁?!”
“你总会知道的。也许很快有人会告诉你,或者楚煜,又或者三公子。”
“我想现在知道。否则,我不会再听你的。”
“你不听我的?”他反问她的语气带着轻蔑,“这么说,卫公主就忍心看着这卫国余众葬送在楚军的铁骑下?”樊无期拿捏住她的心态,他神色完全是了如指掌的自如,“如今能帮卫人的也只有我。至少我会让他们活着。”
妤姝只剩最后一张牌,她冷冷道:“别以为你樊无期能做的,楚王就不能做?你就不怕我临时起念,投奔他?”
“正合我意。公主放心,我定会为你细谋周到!”
他说的那么阴狠,随即呵呵大笑起来。妤姝知道,自己奈何不了他,奈何不了。
她神色颓败,只微微动了动唇角,声音很低,“我只想知道……云卿知道此事么?”
“你觉得他会不清楚你在我这里?”
她的心忽然刀锉一般,然后她一言不发,缓缓离去。
既然这个世间,不过就是利益为先。她何不顺了众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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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旧卫驻地。恰是十五,月色又圆又亮。
楚王与亲信议完了事,进了帐里休息,黄忠守在外头,不让入内。
帐里的灯熄灭了,黄忠以为王上睡下了,便吩咐值夜的留下,余下退下。他瞧见秦将军也没有睡,月色下,正站在那柳树底下徘徊。黄忠便放了心,入内去了隔壁外间睡下。
他不知睡了多久,听到里头大帐窸窸窣窣的声音,睁开眼发觉内帐有微亮。黄忠忙得也穿衣而起。果然,不多久,楚王从里头走了出来,没有唤人便走了出去。
黄忠的衣服尚未穿戴妥帖,便紧跟着出去,王上大步而走,出了很远,黄忠一路踉跄着,无人敢追来。
差一点跟丢,好在在河岸边的寻到了主上。他蹲坐在水草间,一言不发,须臾似掏出什么东西。像是一只笛或是箫。
曲调清淡落泊,带些淡淡的哀伤。不知道是什么曲子,黄忠只觉得有些耳熟。
一曲终了,带些怅然若失。
黄忠看见秦将军就在不远处,无人打搅王上,他亦不好上前劝言王上。
不多久,箫声再次响起,依旧那首曲子。一曲终了,又是一曲。
黄忠白日隐约听说,明日王上要亲自去瑶山坝陵与卫贼谈判,因而想不明白,王上这大晚上不睡,弄这些作何。
秦皓对他道:黄公公回去休下吧。已经三更了。王上这里有我。
黄忠微叹一声,点头退下。
秦皓见他走远,他亦走进些,在一石头上坐了下来,却不会上前打扰。
那首曲子,很多年前,他跟在楚煜身边听过很多次。
那时候,楚太子回国匆忙登基,内忧外患,比此时更甚。然他心里的苦和忧虑从来不说出来,他总会在夜深人静,无人时,寻一个地方,或吹箫或吹笛。
他隐约知道,那年主上北去没有见到那个姑娘,他心里就一直存着忧伤,这忧伤直到卫公主落崖后的归途中遽然加重,那一次,王上夜里爬起来,也是吹着这首曲子,曲罢却是呜咽出声。
明天,王上要见的人是逆贼头领樊无期。王上再一次力排众议,答应见面。因为珍夫人在他手上。他答应樊贼的条件以换取珍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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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天微亮,她就不得不起来,像傀儡一般任众侍女梳洗打扮,镜中的自己明丽动人。
奇怪的是,她穿了一身闺中少女华服,云鬓轻挽,发辫如墨,一身红底暗花的曲裾云裳,广袖罗带,腰侧禁步玉佩,前系玉环绶。从后看,腰身收得恰当好处,曼妙动人,正面看衣裳华美,高贵大方。
她惶然记起这一身,曾是自己穿过的公主华裳,这一身,除非是盛大节日她才肯穿,她向来不喜繁琐。只是,她既已经答应了樊无期,便一切由他安排吧。
她望着镜中的面妆,眉目如画,粉腮樱唇,多一分过了,少一分不出彩。只是这头上云鬓的珠玉有些简单失色,与这华丽的衣裳不大相称。
良久,有人说:将军到了。
樊无期走了过来,笑盈盈的,却让樊妤姝觉得有些担心。他一摆手,后头有人端来一个盒子,打开便是那枚凤头钗,楚煜赠给自己的凤头钗。
一路来,她以为早就不知何处丢了,原来在他手上。
他给她别了进去,呵呵笑道:“甚合适啊。”
镜中的妤姝,公主华裳,云鬟凤钗,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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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边使者来往,最后定于要在卫地瑶山之地见面,说卫公主在那候着。
当年,卫公主被困瑶山,最后在好逑崖跳崖殉国。
于今,樊无期选在此地会面,更是颇费了一番心思。
为了能早些见到妤姝,见到阿九,楚煜一口答应了。然这次遭到了包括秦皓、楚焓等人的反对。认为樊贼选在瑶山定会有欺诈埋伏。极可能,他要借当年之事,激起卫人斗志。
所谓哀兵必胜。一群被激起亡国之恨的乱众,其战斗力不可小觑。王上必须考虑到能否全身而退。
然楚王一意孤行,他的目的就是要见珍夫人。
他的少数亲信亦知道珍夫人并非樊妤姝,而是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