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石方家楼下草坪边的长椅上,柳立立独坐一边,怅然若失。她手里拿着一把钥匙。
一个小女孩过来,奶声奶气地问:“阿姨,你怎么不回家呀?”
“阿姨累了,休息一会。”
“那你躺着多好啊。”
她笑了笑。小女孩的母亲过来了,牵着小女孩的手走开。她抬起头,发现石方家的客厅亮着灯,使劲眨了眨眼睛,再看——依然是黑的,像个黑洞。她苦笑了一下,看着手里的钥匙。沉重的冰凉一直传导到心里。
一个人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小马哥,他的许多事情,你都知道吧?”
“知道得不多。”
“你跟踪他很长时间了吧?”
“立立,你和他……我没告诉任何人。”
“小马哥,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立立,是程总让我来找你的。他让我告诉你,对未来没有意义的事,都不要去想。”
“程总他……也是知道的吧?”
“程总始终信任你。你心里应该清楚啊。”
“小马哥,你认识尤晓晴吗?”
“不认识。”
她盯着他,说他不诚实。他说真的不认识。两人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她说想上楼把自己的东西拿走。他要陪她一起上去。
“不,我自己去。”
柳立立走进了门洞。
赵小鱼悄然出现在小马身边。她说早就猜到了柳立立的“那一位”是谁了,下班时看到她神不守舍的,担心出事,就一路尾随。小马像是没听见,眼睛盯着那个漆黑的窗户,直到亮了灯,才转过脸来,笑了笑。
与此同时,在望北楼的一个雅间,真真略施粉黛,衣着典雅又不失妩媚,与足道馆里的女足疗师判若两人。一个服务员进来,问是不是可以上茶和点心了。她说再等等,看了看表——足足等了30分钟。她拿出了手机。
“我是真真,昨天不是说好的吗,忘了?”
“真真……对不起,那天我酒喝多了,有点失态。”
“那天已经过去了。我说的是今天,为什么不来?”
“真真,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想……应该明白了。”
“对不起了。”
真真放下手机,心里不是个滋味。
这个时候,手机又响了,她一看是个陌生号,没有接。片刻,一条短信过来:我是程拾翰,如方便,可否到望北楼一叙。真真颇感蹊跷:程拾翰怎么知道自己的手机号?她略想一下,回复:可以,我在205房间等候程先生。
很快,程拾翰过来了,还拿着一束鲜花,说是送给她的。真真莞尔一笑,收下了。
“程先生,我们素未谋面,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
“这很简单,我问了牟江……打听石方和他的朋友到足道馆,经常都是谁服务的……他说了你的名字。”
“程先生和牟江是朋友?”
“不是朋友,但打过交道……谢谢你真真。”
“为什么要谢我?”
“真真,我的听力非常好的……你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告诉我有人要对我们书店使坏。后来,我的一个朋友查到了电话号码是足道馆的,我也知道了幕后人是石方,所以我判断给我打电话的女孩,一定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她可能是听到了石方或者他的朋友谈论了那件事……我分析得没错吧?”
“没错。这个事我都快忘了……那天有个电视台的人来做足疗,说是石方的朋友。过了一会他就给石方打电话,也没避讳我。那人走了后,我通过‘114’查到了你的办公室的电话号,就到休息室挂了电话。”
“我应该早来谢谢你的,但直到前几天我才想出找到你的办法。”
“程先生,你真厉害!跟你说吧,我们见过面的,只是你不知道我……寒假期间我去过德道书店,听你讲过《麦肯锡的黄金工作方法》,受益匪浅。”
“不敢当。为了表达我的谢意,我带来三本书,算是一点心意吧。”程拾翰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书来,递给了真真。
“呀,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红》,插图本的,太好了!这本《人类动物园》没看过,我看过作者的《裸猿》……嗯,这本《好人难当》……一定都很好看。谢谢程先生!”真真流露出喜悦的神情。
“真真,我想再下一个判断,是关于你的。”
“我想听。”
“你不是一个足疗师,尽管现在从事着这个职业。”
“根据什么?”
“你的谈吐,你的兴趣,你对这里的熟悉,还有就是我的直觉。”
“那么凭你的直觉,我今天吃了晚饭没有?”
“没有。”
“根据?”
“你给我的短信是‘我在205房间等候程先生’,说明当时你就在这里等人。一种情形是你等的人不来了,正好我的短信过来,你就没动;一种情形看到我的短信后,你不让等的人来了……所以,你还没有吃晚饭。”
“程先生,你讲课很迷人,但你现在,很可爱。”
“现在迷人与可爱都不重要,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需要吃饭了。”
“好吧。程先生,其实我知道你许多事情的……我的表兄叫欧阳平。”
“那我们很有缘。”
这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夜晚。这个夜晚发生了许多事情——
晚上7点钟,于德水主持了德道集团董事会,讨论了几项重要的人事任免:
李维励被任命为德道集团常务副总裁;
程拾翰被任命为德道集团副总裁,兼任德道书店总经理;
孙正被任命为德道集团总裁助理,兼任财务中心总监;
赵小鱼被任命为德道集团总裁助理,兼任企业文化中心总监,不日前往美国斯坦福大学深造;
金秋颖被任命为德道房产公司总经理;
方今雅被任命为德道美术馆馆长。
柳立立被任命为德道书店副总经理,负责筹备德道儿童书店的建设;
免去王天乐副总裁的职务,终止劳动合同。
免去陈怀丙副总裁的职务,根据国家有关规定,予以辞退。
同时,会议还决定准备实施两项收购:一是收购黑石书店,改造成德道儿童书店;二是收购东方画廊,在其原址挂上德道美术馆的牌匾。
晚上8点,杨学果回到家里,打开一瓶葡萄酒,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告诉金秋颖,他成为市长秘书了。
晚上8点30分,牟东海因患肺癌晚期,医治无效,死于医院。
晚上8点44分,足道馆因组织卖淫嫖娼、聚众赌博等被查封;牟江逃跑了。
晚上9点,方今雅的庆生晚宴还在进行中。小马、柳立立和赵小鱼前来祝贺。当方今雅站着迎接三人到来的时候,两个女子惊呆了。原来,方今雅三个月前就能站立起来了。柳立立与自己的老领导热烈拥抱。之后,方今雅把小马拉过来,将一个谜底揭开了:“这位小马哥,你们认识吧……可是你们谁也不知道,包括董事长。小马是我的亲外甥。我离开集团后,求董事长答应我一件事,就是安排一个朋友的孩子做他的司机。董事长算是给我面子,同意了。小马既接受董事长的指挥,也听从我的命令,就是暗中保护那批油画。”
晚上9点15分,庄成和尤晓晴坐上了列车,两人与杨小西取得了联系,进京谋求发展。庄成临摹的那些油画将以仿制品在艺术区搞一个特别展览,赞助单位是德道美术馆。
晚上9点28分,高希金向李小苹求婚了,但钥匙链上还保留着一把“老地方”的钥匙。
晚上9点50分,在外潜逃的许臣被铺,连夜从外地押解回来。
晚上10点30分,赵小鱼与上海灯塔书局的欧阳平在MSN上聊天。他告诉她,当年程拾翰离开时很是惨烈。书店危在旦夕之际,程拾翰临危受命,力挽狂澜,将濒临淘汰出局的书店拯救过来。但是,他的一些犀利的做法刺痛了一些人。他们失势了,背地里颠倒黑白,造谣惑众,甚至做假账栽赃陷害他贪污,还散布他与多个女孩子乱搞……最支持他的老板也开始动摇了,暗示他从总经理的位置上退下来。他一心要拨乱反正,还自己一个清白,让出了那个位置,以为可以继续做企划部经理。那些人根本不给他昭雪的机会,继续穷追猛打。两派交锋,乌烟瘴气。最后,他彻底寒心了,提出辞职。
欧阳平告诉赵小鱼:“程拾翰留下的话就是——动物凶猛,危在旦夕。如何生存下来?进攻与防守,不是一个问题。问题是,选择什么样的进攻,确定什么样的防守……他还说到,自己的一个同学,认为职场就是一个动物园,当时他还嗤之以鼻,现在他认为确实如此,在这个动物园里,不是强者生存,而是适者生存。”
赵小鱼问:“欧阳经理是如何成为总经理的?”
欧阳平说:“我是两派竞争的‘剩果’,相当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吧。有一封信推荐我做总经理,后来才知道写信的是程拾翰。我上任一年后,把诬陷程拾翰的那些人统统弄走了,老板夸我是韬光养晦。他是不知道,是程拾翰在背后指挥着我,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他度蜜月来上海,正好老板在,两人见了一面。老板向他道歉,他说感谢老板,因为失败才让他卧薪尝胆。他说,他彻底知道了江湖险恶。”
赵小鱼又问:“欧阳经理,谢谢你说的这些……可,为什么这个时候才告诉我呀?”
欧阳平说:“最近我和拾翰通过电话,感觉他情绪不高,有一种‘树欲静而风不止’吧……其实,你上次来上海之前,他的电话就先过来了,说你一定会找到灯塔书局的,有可能还会打听他的,嘱咐我不要告诉你有关他的任何信息。我在店里特意强调‘谁也不许说出程总的事儿’。但我看出来了,你爱他,所以不想让白小微影响到你。我今天说的这些,就是希望你更多地了解拾翰。他是一个伤痕累累的男人,职场上如此,情感上也如此……”
赵小鱼说:“谢谢你跟我讲了这么多。”
欧阳平说:“祝你们幸福!”
赵小鱼关了电脑,从衣柜里拿出为程拾翰织好的毛衣,抱在怀里。
晚上11点15分,姜橙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有几个问题一直缠绕着她,让她百思不得其解,而又绞尽脑汁想要理出点头绪——
第一个问题,程拾翰为什么要把那盘录音带留给石方?如果他想抓到石方的把柄,留待反击之用,没有必要将矛盾公开化。难道,那个时候他希望的就是两人摘下面具,毫无顾忌地展开殊死搏杀?
第二个问题,程拾翰为什么不同意向石方透露有人实施了“调包计”?她不愿意看到石方走得太远,在程拾翰实施“调包计”之后,希望他想个办法让石方别再觊觎那批油画了。他搪塞说一切都是猜测,也不敢保证石方真的就居心叵测。那天夜里,他接到秦师傅的电话时并不慌乱,一边穿衣服一边说“该来的总会来的”,似乎料到了石方会铤而走险。
第三个问题,程拾翰的“归来”就是要与石方亮剑,并在商战中置对手于死地吗?她已经无数遍地拷问过这个问题了。有一点确信无疑,他为返乡做了精心准备和筹划。落脚点的企业文化部不过是个跳板,最终的目的是跳到德道书店,与石方决一高低。他一到书店,就迅速启动寒假策划案,针对石方大放烟幕弹,而此前巧妙地“布局”宋楠到禾禾酒坊,实际是寄希望“走活”宋佳这枚棋子。事实上他料事如神,果然“运子在胸”。寒假活动初步告捷,他又谋划“淘宝书市”,步步紧逼石方,在石方得意地认为自己扳回了这一局之时,他又及时亮出了“旧书夜场”,反败为胜,说明他早有准备。接下来,大做暑期的教辅书展,让石方再一次上当受骗。关键是德道美术馆的藏画价值,应该不在他的计划当中。但是,他发现后立刻加以利用:到北京探得石方与方今雅冤家路窄的起因。确信藏画价值连城后,果断实施调包计。通过尤晓晴了解东方画廊的情况,借助小马弄清庄成被石方所雇,并识破了石方可能采用调包的计谋,应邀到黑石书店讲课指桑骂槐激怒石方,又通过录音带彻底与石方划清界限,导致两人关系彻底破裂;到房产公司任职后,马不停蹄,心无旁顾,给石方盗画作案留下足够的时间……如果真是这样,他等于是一步步给石方挖坑,然后看着对手一点点地跳下去,直至遭遇灭顶之灾——一个违法犯罪分子,根本就不用他再动手了。
真是这样的吗?
她似乎看到在他走过的路上,脚印里既开满了鲜花,又飞扬着尘埃。
晚上11点54分,石方用衣服裹住藏匿的水杯,将其打碎,用玻璃片割脉自杀。
有人说,他只流了很少的血,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