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风实在无所事事,虽然他有很多银两,却买不到任何东西,于是他趁着余日的晚霞在村落里四处闲逛,看母鸡带着小鸡归窝的情形,看着狗忠实的跟着主人的场景,很多人虽然不认识他,却对他报以友善的微笑,他看到劳累一天的男人吃着窝头,就着咸菜的富足,女人看着男人虎吞狼咽的幸福。他从没有过过这样的生活,虽然小时候他有过艰苦的经历,可那是一种孤独和痛苦的磨砺,与这苦并快乐着有着本质的不同。他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所以他就敲响了一个正在冒炊烟的柴门,开门的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粗壮结实,一脸憨厚,当他听说柳成风因为赶路而误入这里,他显示了山里人的热情好客,让他媳妇多做几个窝头,炒上一盘腊肉炒罗卜、还有鸡蛋,柳成风执意要给他银两,年轻人怎么都不收,在他媳妇做饭的当口,他们聊了起来,聊的很投机,柳成知道了他叫阿来,也知道他是今年刚结婚。
阿来道“客人,一看就知道你是大地方呆过的人,到我们这里一定很不习惯。”
柳成风笑了笑“我看这里每一个人都很开心。”
阿来道“其实也很简单,我们想的无非是把庄稼种好,到秋天有个好收成,首先肚子不成问题了,我们把余下的粮食攒着,为媳妇买一件好衣衫,为家庭的其他开支着想,庄稼种好的余下时间,我就到山里打野猪、孢子等,一些会腌制下来,作为就饭的菜,一些会拿到集市卖,换些银钱,买些必须品,改善下生活,余下的会攒着,为以后有孩子或其他忽发事情准备。就这样而已,我们没有太多的想法,所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粗茶淡饭我们就很满足。”
柳成风听的时间多,很少插话,好在阿来是个健谈的人。
一碟腌白菜、一碟腊肉炒咸菜、一碟炒鸡蛋端上来了,阿来拿出了一坛酒,两个粗瓷大碗,一边倒酒一边说“这是好酒,一坛半两银子,我们镇上刘师傅酿的,他们家三代酿酒,我们这里的人就喜欢喝这酒,我们都叫它刘记老烧,喝着可带劲了,可惜就是太贵了,平时我可舍不得喝。”
柳成风知道阿来只是在讲一个事实,并没有什么意思,心里还是过意不去,不过他本就是个洒脱之人,也并不怎么放在心里,当看到桌子上只有两个碗筷时,柳成风看向阿来,阿来道“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有客人,女人是不上桌的,不管她,我们喝。”柳成风只好端起酒碗,因为他知道入乡随俗是对主人家最大的尊重。
阿来又打开了话匣子“我们这里来外地大城市上的人,你可不是第一个,你刚才说你在村口转了一圈,每个人都很友善,你可知道什么原因?”
柳成风问道“为什么?”
阿来高兴起来了“除却我们这里的人友善、厚道外,多少与这家人有关系,十五年前他们一家来到这里,一看就是大户人家,连佣人有几十口子,光行李就好几大车。不过我们都很好奇他们怎么到我们这穷乡僻壤里来了。因为这是实在不是他们这种人家来的地方,刚开始我们还有着深深的戒备,可是后来我们慢慢的喜欢上他们了,虽然他们很富贵,可总愿意和我们交朋友,我们也知道了这个朱姓老爷在京城是个大官,现在是告老还乡的来的,虽然我们大部分人租用他家的地,可他只要我们两斗米,所以我们都叫他二斗米员外郎。”
柳成风道“是有些奇怪,这里离嘉峪关有多远?”
“这里是辽东铁岭卫,离嘉峪关已经很远了。”阿来不住的劝着柳成风吃菜。
柳成风自然一惊,朱姓员外郎,还是从京城过来的,十五年前秀王岂不正是从京城远遁他处,具体地点却无人知晓,秀王是出了名的侠王,生性豪爽不羁,又风流倜傥,据说是把当时皇帝一个准备迎进宫里的女子给娶了,皇帝一怒之下便要对秀王满门抄斩,后经锦衣卫查实,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又由其他王爷和大臣们求情,便网开一面,可活罪难逃,便把秀王削职为民,不过里边还有其他故事,具体不得而知。二斗米员外郎难道是秀王?
阿来后边的话,柳成风自然没有心思听了,天已大黑,两人酒也喝的差不多了,柳成风问明朱玉山庄的路,留下了一锭银子,便告别了阿来,直奔朱玉山庄而去。
五里的路程不远,以柳成风的轻功,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柳成风似乎并不着急,他的脑子却在急剧的转着,朱潇潇在哪里?如果朱玉山庄的主人真是秀王,那朱潇潇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这么煞费苦心的把自己引来到底有什么目的?难道他就是萧远行的主人?如果是这样,翡蝶又在这里扮演着什么角色?他脑子积聚了太多的问题。月光下的雪夜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却看不到雪下的世界。朱玉山庄的大门已经在望了,一座诺大的院落在山的半腰,它不像自己以前闯过的红淮山庄、莫邪山庄那样诡怪和玄密,因为在它的旁边不远处柳成风看到了一堵写着“阿弥陀佛”和“佛”的朱红大字的墙,山脚下便是村落,朱玉山庄并不孤单,也不会让人感觉到它是个危险的所在,朱玉山庄的门并没有关着,门口也没有人,两个大的灯笼随风轻摆着,透过宽大的门,柳成风看的出里边的热闹,因为灯火辉煌中透出只有烧饭才能看到的那种蒸汽,可一团祥和之后蕴藏着什么呢?柳成风不太清楚了,因为他遇到过太多这样的场合,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涌动。柳成风当然不是怕,只是他想查的事和见的人一点头绪都没,他只想更安全的探听信息,所以柳成风在朱玉山庄十丈远的距离停了下来,他在踌躇着。可朱玉山庄传来了歌声,唱的是李商隐的“相见时别亦难”,柳成风不在犹豫,径直走向朱玉山庄那敞开的大门,因为这首词的调子是她与潇潇在燕京的潇潇别馆共同商定的。
柳成风刚进大门,就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迎了过来,拱手道“是柳大侠吗?我们家主人已经等您很久了。”
柳成风知道他心中的疑问快有了答案,示意管家头前带路,管家直接把柳成风带到客厅,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端坐在太师椅上,虽一身标准的员外郎打扮的衣服,却能感觉得到他那自然流露出不可亵渎的威严。
见柳成风进来了,员外郎上下打量了柳成风一眼,便示意柳成风坐在偏座的椅子上,管家早已退了出去,柳成风坐下后,静静地看着这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他在等,等老人开口,因为柳成风遇到这样的情况向来是能沉住气的。
员外开口了“柳大侠江湖侠名冠绝天下,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气度不凡。”
柳成风道“你就是这里人称二斗米员外郎?”
老人笑了“二斗米员外郎,很好的名字,好你就叫我二斗米员外郎吧。”不待柳成风说话,接着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在你没有问之前,我先给你讲个故事,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个故事,我只讲这个故事一般人不知道的部分。”
柳成风安静的等着。
二斗米员外郎缓缓道“十五年前,侠名满京城的秀王因为娶皇兄看上的一个女子,被皇帝削爵查办,后来秀王不知所踪,人人都知道是秀王被人暗算,却不知道是何人所为。其实故事另有隐情,在皇帝看上这个女子之前,秀王已经与这个女子好了很久,也生下了一男一女,因为这女子是贫苦人家出身,按大明例制,秀王不能娶她,必须先帮她脱离农籍,变成官宦人家的千金,而秀王虽然侠名着著,可也得罪了很多人,因为此事不能明着办,所以事情一拖再拖,终被奸人把女子的画像承送给皇帝,不过很多人不知道秀王与这女子已经有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因为孩子一出生就挂在了秀王正王妃名下,好在此时一个将军进京,拜会秀王,此将军久慕秀王的侠义与忠正,知道这事后,便认女子为妹妹,并认下女子所生的女孩为义女,同时带走了女孩,秀王早已知道事情紧迫,便迎娶女子进王府,不成想皇帝此时听奸人所言,已经下旨纳女子为妃,而奸人算准了时机,布局好了单等婚礼时颁布皇帝圣旨,一时皇帝震怒,后虽恕秀王无罪,可提出交易条件,第一把秀王与女子所生儿子软禁宫中;二让秀王必须立一大功,方准秀王恢复王位,父子相见。后来秀王远走他乡,利用江湖人士和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朝臣,通过十来年的明查暗访,终于把当年的事情查清了。”
柳成风道“看来这不是一般的阴谋,想秀王爷好武,善于打仗,一心为公,实乃国家柱石,这人费尽心机的预置秀王爷于死地,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二斗米员外郎道“你分析的一点不错,这还要从倭国说起,那时倭国内战,此时倭国大名织田信长雄起,大有一统倭国之势,在织田信长开始天下布武时,便由他手下重臣丰臣秀吉对明朝派出密探,多方与我明朝大臣勾结后又渗透内宫宦官,因人已作古,我不便再提其名,一方面刺探我明朝虚实和谍报,一方面暗中除去我明朝良将忠臣,秀王爷便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柳成风道“看来倭国其志不小,最近我听说倭国的羽柴秀吉也就是您刚才提到的丰臣秀吉一统倭国后,携统一之余威已大举攻占朝鲜,看来倭人从织田信长时代便有此预谋了。”
二斗米员外郎道“你说的一点不错,倭国确实是狼子野心,不仅想攻占朝鲜,目前从种种迹象表明,羽柴秀吉还有攻击我大明的野心,好在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朝廷里倭国的奸细已经被清扫干净,可当时羽柴秀吉在中国布下的宫本武藏日本剑术名家和柳生宗严刀术名家携众多忍者和黑衣武士以及谍报人员现在已经成长为倭国在我大明朝朝野之外的江湖势力,主要活跃于关外的辽东半岛,倭国人本就是我华夏后裔,他们经过这么多年在中国的生活,与我们一般无二,他们从事暗杀和间谍活动,实在难以预防,目前朝鲜局势岌岌可危,我大明朝已决定委派李如松将军为总兵,入朝打击倭军,保我大明属国,可宫本武藏和柳生宗严不知从哪里得到这一朝廷绝密,上报羽柴秀吉,羽柴秀吉给宫本武藏和柳生宗严下达了死命令,同时又安排由美纪子倭国的情报女王协助,全力阻止李将军带兵入朝,阻止朝鲜使臣也即李将军入朝的向导金泰姬一行与李将军会合。”
柳成风插话道“当今圣上不还没有决定派兵入朝吗?李将军不还在大同府?”
二斗米员外郎道“那是迷惑倭国及倭国间谍的做法,也是当今圣上圣心独断,不日李将军就会启程入辽,李将军入辽之时就是圣旨下达之日,李将军麾下精兵已秘密潜行往辽东汇集。到这里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柳成风刚想行礼,二斗米员外郎摆摆手道“我知你们江湖人物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你还叫我二斗米员外郎吧,这样彼此都舒服些。”不等柳成风说话,二斗米员外郎接着道“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们弄了这么多玄虚,引你到此的目的了。”
柳成风道“朝廷公事,员外郎无需这般费心的。”
二斗米员外郎道“我们素知你不沾朝廷之事,也知你情义最重,明确告知,实在无太大把握,我们并不想用朝廷的命令来逼迫你做,望柳大侠谅解。”
柳成风道“为什么是我?”
员外郎道“此事体大,我们马虎不得,我们考察了很久,你是这件事的不二人选。”
柳成风已大致明白了经过,便道“去年我去燕京时,潇潇就是故意等着我,然后我们有了很多的故事,然后她就让我与她一起回辽东,应也是为此事,不曾想我们产生了严重的分歧,可你们也知道我对潇潇动了真感情;然后一月前你们通过苏州最大的赌场散布出潇潇在热闹酒馆的消息,引我到此,我想知道这是你们的意思还是潇潇的意思?”
二斗米员外郎道“在燕京时我们认为我们已经成功了,可潇潇却对你动了真感情,她不想附带任何条件的让你跟她走,所以她没有告诉你真相。而这次完全是我们的意思,与潇潇无关。我这么做不光为公,一来我想立个大功劳,让我的儿子重获自由,二来还有其他隐情,你如果做了自然知道其中缘由,因为这个缘由本不该由我来说。”
柳成风沉默了会道“萧远行和胖嫂都是你们的人?”
二斗米员外郎道“他们本就是我的两个管家。”
柳成风继续问“那翡蝶呢?”
二斗米员外郎看着雪映的银白夜色道“我只能告诉你她也是我们的人,详细的需要你自己去揭开这个秘密。”
柳成风道“如果我不做呢?”
二斗米员外郎微有失落道“我们不附带任何条件,因为名满天下的柳成风并不会泄密。”
柳成风道“那您告诉我下一步怎么做?”
二斗米员外郎从怀里拿出一个翠玉板指道“你拿着这板指到热闹酒馆找萧远行,那里会给你答案。”
柳成风从朱玉山庄走出时已经深夜,他看着皑皑白雪,心情舒畅了很多,因为一个月来心头的苦恼已经消失,天上眨眼的星星就像他心中那双忽闪忽闪媚态万千的眼睛。
可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还是就像雪下的世界,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