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梁杠杠像只小老鼠一样蹑手蹑脚地溜进来，肖冠男握着话筒差点笑出声。
梁杠杠指了指总监办公室的方向，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她。肖冠男一边对着电话继续熟练地介绍着产品的优势，一边摇头。梁杠杠这才直起腰，快速地奔向自己的位置。
结束了电话，肖冠男站起来，端起茶杯学总监的样子踱到梁杠杠身边，装腔作势地说：“梁杠杠，你怎么又迟到了？！不要告诉我又起晚了。你应该知道公司不是福利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连托儿所的小朋友都明白，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我们的规矩就是，迟到就佣金扣半……”
肖冠男的模仿能力很强。总监的上海女人形象被复制得惟妙惟肖。没等她说完，办公室里已是笑翻了天。
梁杠杠满不在乎地望着肖冠男：“好姐姐，你今天有没有帮我敲卡呀？”公司上班是要打卡的。迟到就扣钱。
“说吧，小妞，拿什么来谢大爷呀？”肖冠男装出一副色迷迷的样子，“来吧，给大爷香一口。”“哎呀，大爷你就饶了小妹妹吧。”梁杠杠假装害羞地躲闪着。两个人很快就疯作了一团。
“哈哈……”所有人都光顾着在旁边笑着看，全然没有发现总监胡若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铁青着脸站在了办公室的门口。
销售总监胡若娜30岁出头，是个漂亮的上海女人。娇小的身材，独特的气质，品位的穿着，举手投足间都有意无意地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接近的感觉。这个年龄就坐上大公司销售总监的位置对女人来说，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一种特殊的炫耀资本。
因此，胡若娜的脸上几乎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慢表情。沉着脸训人的时候，更是“翻脸比翻书还快”。那难得一见的美丽微笑也基本上只有在客户签单的时候才会出现。
据梁杠杠对星座的研究，这是巨蟹座性格中最明显的表现：因为随心所欲地追求凡事尽善尽美而显得喜怒无常。
等两个活宝发现胡若娜的时候，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办公室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立即都变忙起来，但竖着的耳朵和眼角的余光还在偷偷静观事态的发展。
“梁杠杠，你又在搞什么？！还有你，肖冠男！一早上就在这里打打闹闹的，像个什么样子？！这是办公室，不是托儿所！销售电话都打完啦？！所有的客户资源都用到了？！我们的酒会马上就要开了，你们有几个客户确定能来？！嗯？！”胡若娜一口气说了一堆，没人吭气。
胡若娜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她要时时刻刻提醒着周围的人，甚至也包括她自己：她，胡若娜，是销售部总监。只有她可以决定这个部门所有人工作上的所有事务的所有最终的解决办法。
在胡若娜的信念里，有两种情况可以被称之为成功。
作为一个自恋的女人，让男人为她的美貌与气质所折服；作为一个自信的总监，不惜一切代价用权力让下属臣服于自己的威仪。
“我再说一遍，要是这种事再被我碰到的话，你们两个都不用干了！”肖冠男悄悄地扫了胡若娜一眼，正好碰上她恶狠狠的眼神，肖冠男赶紧又把头埋了下去。
胡若娜缓了口气：“不光她们两个，所有的人都一样！我今天说她们，其实也是给你们所有人提个醒！”
她板着脸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同时用严厉的口气说：“肖冠男，你进来一下。”
等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总监办公室”门后，所有的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这个部门里女生占了绝大多数，只有两个男销售，成了所谓的“洪长青”。道理很简单，客户大多数都是男人。所以应该承认，“异性相吸”有时的确是一条真理。
“洪长青”之一的杨志鹏先怪笑起来：“哈哈，又被活捉了！两个妹妹也太不小心了，当心被总监喀嚓掉哦。”
肖冠男朝他翻了个大白眼，抱起桌上的文件夹朝总监办公室蹭过去。身后传来梁杠杠的笑骂声和杨志鹏的惨叫。
“侧那（上海方言，脏话演变出的语气词），要你看笑话，本姑娘先喀嚓了你！”梁杠杠一面用上海话骂杨志鹏，一面用报纸敲他的头。肖冠男头也不用回都想象得出来那是个什么场景。
杠杠这个小东西。肖冠男忍住笑，回过头把食指放在嘴上，等所有人都各就各位了，这才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进来。”胡若娜的声音传出来。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坐吧。”胡若娜在埋头写什么，头都没抬。肖冠男在她对面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五分钟以后，胡若娜才把桌上的文件收拾起来，严肃地看着肖冠男：“说吧，你这个月有几个准客户？”
肖冠男当然是有备而来。她打开文件夹，在十分钟之内给了胡若娜一个简单扼要但很明确的月销售计划。胡若娜紧绷着的脸开始有了一点松弛的迹象。
“所以，你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在上班时间胡闹了？！”听出语调里的一丝调侃，肖冠男立刻显出一副被冤枉的表情：“哪有啊，我这可是狐假虎威哦。有目的地教育大家，总监在和总监不在都应该表里如一……”
胡若娜听到下属的恭维，流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不过，她和肖冠男彼此都太熟悉了，肖冠男那点小把戏在她眼里是雕虫小技。
“哼，你少来甜言蜜语啊。是不是又想从我这捞什么‘特殊待遇’？！”
“知我者，总监也。”肖冠男顺水推舟地说道，“酒会那天我可不可以多要几个客户名额呀？”
酒会名义上是“名流聚会”，其实是个幌子。把所有的客户和“准客户”们都请来，并顺便邀请他们的朋友，扩充“人脉”。
来参加酒会的名流们当然多数已经是会员。但对公司来说，这实际上是个极好的机会来巩固与准客户的关系，并继续认识客户带来的朋友们——那些还从未接触过的新贵们，把他们同时也发展为准客户。
酒会不定期举行。在以此循环的原则下，人脉就会延绵不绝，保证客户资源的延续性。
一个成功的销售会有好多条很广很旺的人脉。但也正因为酒会是个找客户，延伸人脉的重要渠道，早有前车之鉴表明，在这种场合下很容易发生销售互抢客户的内讧事件。所以公司规定，每个销售在酒会时邀请的只应该是自己的客户，而准客户的名额也是有限的。
“又来了，”胡若娜早有防备，“都像你这样，我这总监还怎么做？！”她往宽大的靠背上一倒，拉长了脸不看肖冠男。
“您当然要继续做您的总监啊。没有了您，我们可怎么活呀？！我偷着多发几张请柬，还不是为了帮胡总牢牢抓住那些‘漏网之鱼’？！”肖冠男连说带比划，说到“牢牢抓住”时，她故意夸张地做了个慢慢收拢手指然后紧攥拳头的搞笑动作。
上司永远希望看到下属对自己诚惶诚恐的样子。即使明知这样的吹捧有半开玩笑的性质，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胡若娜嗔怪了肖冠男一句：“就你门槛精（上海方言，精明）。”
肖冠男脸上的肌肉都因为持续微笑开始发酸了，暗想：“门槛精也精不过你呀。”
胡若娜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精美的请柬递给她：“不要出去跟别人胡说哦。”
“那当然。”肖冠男小心地把请柬夹进文件夹里，“胡总万岁！”
胡若娜最喜欢别人叫她“胡总”了。总监难道不是“总”么？当然是。至少在这个部门里是。
当肖冠男终于从总监办公室里退出来的时候，梁杠杠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哎呀，你总算出来了。‘胡’口脱险了吧？”梁杠杠大大咧咧地笑着。
“嘘……”肖冠男走到自己位置上，把文件夹往桌上一扔，梁杠杠早就把手搭到她肩上了：“好姐姐，我陪你散散心咯。”“切，你以为我稀罕啊？！”
“侧那，今天又被个老菜皮捉到了。运气拉拉（上海方言，非常）不好。”站在走廊上，梁杠杠开始抱怨。梁杠杠很讨厌胡若娜，背后说到她，就一口一个“老菜皮”，这是上海话里对年纪大的女人一种很不敬的叫法。
肖冠男拍拍她的肩：“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出了业绩，看她还说不说你。”
“我能和你比呀，姐姐，”梁杠杠顺势发起嗲来，“我一个二十出头的黄毛小丫头，谁信我的？！侧那，那帮死男人只会色迷迷地和你乱聊一通，然后说，‘东西我就不买了，不过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啊。’靠，各个都以为自己是金城武呀？！”
“谁让你乱放电？那些男人都是吃素的么？！”肖冠男完全想象得出梁杠杠在客户那的遭遇。
“我哪有呀？！要是有姐姐你一半厉害，我也心满意足了。怎么样，老菜皮是不是又在催你这个月当状元了？”梁杠杠偷偷地观察肖冠男的表情。
“呵呵，”肖冠男笑笑，有些事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了，“反正大家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那你也带上妹妹我呀！不出单，老菜皮就死盯着不放。侧那，本姑娘欠她的么？！”看着肖冠男她们每月大把的钞票进了口袋，梁杠杆并不想轻易就放弃这份工作。“姐姐侬命老好啊！总有单子的。我这么拖下去，迟早要‘翘辫子’的。”
肖冠男被她逗乐了。“好啦，姐姐一定帮你的。你有单子，姐姐帮你去谈，好伐？”“好的呀，你说的哦，妹妹我就靠你了。”
胡若娜也在填一张月报表。栏目分得很细。部门里每个销售的名字，个人报上来的准客户人数，当月实际成功签单的客户人数，比起上个月来增长或下降客户人数等等。
肖冠男手里的报表是给她看的。胡若娜手里的这份是要上报到老总那里去的。
主要不同的是，肖冠男的报表里没有相比上月的情况这一栏。而胡若娜很清楚老总不仅会像她一样关心这个月实际成交的客户人数，而且会密切注意和上月的比较情况。这两项是对总监的重要考核标准。
胡若娜拿起肖冠男留下的报表复印件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开始恼火起来。
肖冠男又没如实地填写客户资料那一栏。人名公司名电话号码详细地址，统统都模糊带过。
长长的一条淮海路上那么多写字楼，一栋楼里有那么多公司。谁能按肖冠男表上的那些错误的总机号码找到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公司里的某先生？！
胡若娜要的是客户的真名实姓，具体工作地址，实在没有手机号，分机号也可以。总之，就是要越详细越好的客户资料。
可通过几次自己亲自测试之后，胡若娜可以确定肖冠男次次填的几乎都是些没有什么实际价值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是些编造出来的信息。
当然，这不等于说肖冠男在糊弄工作。每月她的业绩依旧是名列前茅。她只是在糊弄自己。
胡若娜喝口茶败了败火。静下心来想想，肖冠男又不傻。自己想要详细客户资料的目的其实和肖冠男刻意隐瞒的目的是不谋而合的。
详细的客户资料是销售的业绩保障。特别是如果将来要跳到别家公司去，把客户资料留在原来的公司，就是在这行本来就不大的销售市场给自己找竞争对手。
罢了罢了，其实其他销售也都一样。这种问题胡若娜现在没办法更没必要去追究。只要这些销售能把报上来的准客户都变成了客户，签的合同上自然会有准确信息。自己要想知道也并非难事。何必因为这事给自己找这个不痛快？！
揉了揉太阳穴，胡若娜告诉秘书小夏叫Coco进来。
Coco是部门里另一个抓单快而准的销售，和肖冠男一起是胡若娜提高业绩的两张王牌。自恃“天使面容，魔鬼身材”，Coco行事向来张扬。
胡若娜则很擅长利用这点在她和肖冠男间使用“激将法”。两人如今平分秋色。只是Coco的野心大过肖冠男的“知足常乐”。胡若娜想过了，如果这女人真想分肖冠男那“半壁江山”，对自己的总体业绩来说并无大碍。
但只要肖冠男稍有松懈，Coco便成了胡若娜手里的“响鼓重锤”。最后能一统天下的那个人当然还是自己。
Coco心里自然也有拨好的小算盘。她的客户资源是怎么保证的，其实已是公司里半公开的秘密。胡若娜又是睁只眼闭只眼，同事们也不可能去当面戳破那层窗户纸。最重要的是，孰重孰轻自己早有计算。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只当是风过耳罢了。
这个美艳的浓妆女人把报表往桌上轻轻一放，只等着看胡若娜心花怒放的样子。
果不其然，胡若娜一看到Coco报表上的客户全是大公司大客户，笑意藏也不藏便抬头问：“怎么样？都有把握么？！”
“只要约上能做主的人去看工地，事情应该会比较顺吧。”Coco抑制住太过得意的口气。在胡若娜面前若是忘了自己始终是下属的地位，便是犯了她的大忌。
“好吧，快去打电话吧。肖冠男可是已经往我这里报了好几个已经十拿九稳的客户了，你也不要让我失望哦。”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胡若娜的笑意很快就收了回去。
Coco甜美的笑容堆上脸来：“我会努力的，只是……”
谈条件的时间到了。
“只是要和我借卡，是不是？！”胡若娜的口气与刚才对肖冠男的同出一辙。
“哎呀，胡总真是了解我的苦衷。”Coco的笑容越发妩媚起来。
胡若娜又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你呀你，你看看人家肖冠男。从来不和我多∴掳刖洌单子照样签。你成天和我借这个要那个，我要么被你烦死算了。”
“喔哟，她的事轮不到我说话，可我也是为了部门的业绩啊。”胡若娜嘴里的话哪能全信？！抓到客户，到底谁厉害，胡若娜心里自然有数。
看着Coco妖娆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胡若娜眉毛挑了挑。
就凭这身材，听着她发嗲，看着她放电，哪个男人能吃得消（上海方言，受得了）这样的女人？！只怕是当时身子都酥了大半。再来个“加强攻势”，末了还有“杀手锏”伺候，Coco的客户资源当然会细水长流。
不过，胡若娜心里并不看好Coco。肖冠男若是收了她不羁的性格，是有机会上到管理层的。可这个女人，只怕两三年后便只能揽镜自怜，独自领悟“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真正含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