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沈江然转过身,声音低沉。
顾梓喻坐到梁昕旁边,她迈开的每一步都是沉重的,现在只有依靠着梁昕,她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沈江然从厨房端上几个菜,其中一道是上次她带沈江然去那家港式餐厅的时候点的,是她很喜欢的味道,她当时没说,但没想到沈江然留意了,这让她的心再一次掉进深不见底的海里。
两个人即使坐在一起,也像隔着好远的距离,明明很熟悉,却又不得不变得陌生。
“你们为什么闹别扭?”实在受不了低气压的氛围,梁昕忍不住开口。
两人都是倔强的,尤其是顾梓喻,如果没人来缓和,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和沈江然说话。
不如就趁着现在,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梁昕想着。
两人的手同时怔住。
“江然,你是男人,你先说。”她看着沈江然,做出“且听你说”的表情。
沈江然放下碗筷,深深地看了一眼顾梓喻,但对方在逃避他的眼神,他不禁发出一声冷笑,无奈顾梓喻的绝情,嘲讽自己的用情。
“没什么。”他只觉得喉咙滚烫,像喝下了刚烧开的水,疼的感觉直达心脏,但不被在乎。
梁昕自然是不信的,于是转头看向顾梓喻,对方正像个没事人一样的吃着饭,丝毫没影响到食欲。
“那你呢,说不说?”
“他刚刚不是说了吗?”
沈江然的眼神一直未从顾梓喻身上离开,说过不见面的这两天,他不断克制自己去找顾梓喻的冲动,今天好不容易见面,相思在一眼便得以化解,可解了一场相思,却换来他心脏更剧烈地疼痛。
梁昕长叹一口气,这两个人比她想象中还要倔强。
她不是非要插手他们的感情不可,但在双方都迷茫的关系中,必须有一个旁观者的存在,否则他们永远都弄不清自己的心意。
“你是不是放不下林子轩?”梁昕一针见血。
顾梓喻准备夹菜的手顿在了半空,她没有说话,但已经给了最好的回答。
沈江然的心也跟着刺痛起来。
“都过了多少年了,四季都交替过几回了,你怎么就是放不下呢?”
顾梓喻放下筷子,尽管告诉自己要镇定,但眼眶还是红了一圈。
“那你呢,不也没放下何谦?”
何谦。这个常年存放在梁昕心上,积了一层灰的名字,再次被提起,抖落的灰尘让梁昕眯了眼。
原本就不轻松地对话,瞬间变成了两个女人互相撕着伤疤。
“你放心好了。”梁昕故作潇洒的撩了撩刚烫的卷发,成熟知性,“他如果死了,我连他埋在哪里都不会关心。”她用最狠的话掩饰心里的一层柔软。
活人自然是不能和死人相提并论的。
“……”
顾梓喻不作声,她和林子轩是相爱的,所以她做不到梁昕的决绝。
“经过上次和你的对话,你说江然和林子轩给你的感觉很相似,我以为你已经在改变了。”
听到这话,沈江然刚刚还黯淡的眼神终于恢复了神采,他看着顾梓喻,心里的期许又重新燃了起来。
他就说顾梓喻是喜欢他的,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和林子轩比起来,这点喜欢微不足道。
“我尝试过,但是失败了。”她努力接受着沈江然的好,可慢慢的,她发现自己承受不住,他给予的越多,自己的压力和挣扎就越大。
“不,你并没有努力。”梁昕叹了一口气,站起身,“你坐过来。”
她拉住沈江然的胳膊,要和他换位置。
沈江然有些犹豫,但梁昕的手很用力,让他这个大男人都觉得疼。
沈江然坐到身边,顾梓喻的呼吸都跟着紧张起来。
“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你们的本心。”
梁昕像情感调节大师,而他们就像她的病人。
“如果你连面对江然都不敢,怎么说自己尝试了?”梁昕看着神色一直闪躲逃避的顾梓喻说。
如果她不逼顾梓喻一把,那么她一辈子都会生活在痛苦的怪圈里。
顾梓喻咬着牙,眼神颤抖,缓缓将目光从桌上,移到沈江然的手上、肩膀上,越往上,她手抖的就越厉害,额头也溢出了细密的汗,她的肢体完全表达出了她的挣扎和纠结。
“好了。”沈江然猛地压住顾梓喻的手,她的手冰凉,带着颤抖,让他于心不忍。
他不想看见顾梓喻连正视他都为难的要死,这不是在为难顾梓喻,而是在折磨他,仿佛被一把尖利的小刀,反复挑拨心脏上的筋膜,随时可以要了他的命。
顾梓喻愣怔了一下,这一刻,她像刚刚从南极回来,冷的发颤,贪恋着沈江然掌心的温度。
“别再为难她了。”他看着梁昕,脸色苍白,眉间都是对顾梓喻的心疼。
梁昕看看他,又看看顾梓喻,无力的叹气:“你不忍心逼她,只会让她越来越走不出来。”
治愈的药物有两种:内服和外敷。如果内服没用,为什么不尝试外敷?
“我知道。”沈江然的声音也因为某种情绪变得沙哑,但他还是心疼顾梓喻,胜于自己,“让她自己冷静吧,不管有没有用,我不想她痛苦。”
沈江然总是这么温柔、包容,所以顾梓喻总会觉得无地自容。
“随你们的心意吧。”梁昕也不再管,她劝说不了顾梓喻,也劝服不了沈江然。
两个倔强的人相爱总会累一些,但她希望最后不会遗憾。
“谢谢。”
梁昕摇摇头,不论是替谁,她都不需要感谢的话。她作为旁观者和中间人,只能尽力做着自己能做的事情。
感情的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你们都早点休息吧。”梁昕也没心思再吃饭,他们两个肯定也没心思了。
“我送你下楼。”
“不用了,你把梓喻送回去吧。”
顾梓喻坐在原处,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目光呆滞,思绪杂乱无章。
“好。”
门“啪”地关上,只剩他们两个人。
“我送你回去吧。”沈江然想伸出手,但犹豫了半秒,又收进了口袋。
“嗯。”顾梓喻的声音模糊不清,像竭力压制的眼泪,倒流进了喉咙。
两人选择走楼梯,避免长时间等待电梯没有交流的尴尬,和小空间里无意的肢体碰撞。
楼道的感应灯很暗,持续的时间也很短,基本走完半层就熄灭了,黑暗里只有顾梓喻的高跟鞋发出声响,剩下的只有可怕的安静,静到沈江然的呼吸声她都能听到。
一层的距离,楼梯却仿佛很长,好不容易走到尽头,顾梓喻翻找着钥匙,包里勉强卷起才塞进去的手稿,因为惯性,掉在地上,顾梓喻手忙脚乱的想要俯身捡起,却被沈江然抢先了一步。
字迹娟秀的《海潮》两个字映入眼帘,这本破旧泛黄的笔记本他曾在顾梓喻家里看见过。
“给。”
“谢谢。”
沈江然的大手握住手稿的一半,顾梓喻伸手去接,指尖和他的手触碰到一块,像冰川遇上了火山,顾梓喻急忙握住手稿,慌张的收回了手。
“顾梓喻,我是狼吗?难道会吃了你不成?”见她的反应,沈江然愠怒的说。
顾梓喻看着他,两眼无辜,她没有故意,只是条件反射,她表现的自然才是奇怪。
“算了。”沈江然避开她的眼神,她遇见他,表现的正常才不正常。
“我回去了,晚安。”沈江然恨自己的没出息。
“等一下。”顾梓喻拉住他。
沈江然停了下来,胳膊被顾梓喻冰凉的手抓住,感觉浑身的温度都快散尽了。
“有什么事吗?”
顾梓喻突然上前一步,搂住了沈江然,“沈江然,对不起……”
沈江然被吓了一跳,她主动拥抱他,按理说他应该做出回应的,比如也抱住她,可双手就那样僵直的垂着,做不出动作。
顾梓喻很快放开他,脸颊有些红。
“现在说对不起是什么意思?”沈江然感觉灵魂被她抽走了一部分,脚下有些软,看着她的脸,竟然觉得陌生。
她就像是聊斋里,吸人精气的女妖。
“为我之前对你说过的话道歉。”顾梓喻说。
“为什么道歉?那些不都是你的真心话吗,还是说你当时撒了谎?”沈江然的声音冷冷的反问,以至于让顾梓喻浑身一怔。感到隐隐的不安。
“顾梓喻。”他像之前责问她有没有心时,喊出她的全名,“你现在给我的感觉是你在吊着我。”
顾梓喻突然觉得呼吸困难,调整之后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之前我拒绝的方式伤害到了你,所以向你道歉,仅此而已。”
“是嘛?”
“是的。”
顾梓喻以为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可下一秒,他又冷笑了起来,既悲凉又苦涩,墨色的眸子里,是令人动容的哀伤。
他的心像玻璃,被顾梓喻用力丢在地上、践踏,碎的四分五裂。
他狭隘的臆想,把顾梓喻想的十分不堪,好让自己能得到一丝宽慰,但顾梓喻连让他的臆想破灭,都是用最淡定冷漠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