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有一个儿时的伙伴在同一座城工作就是有福。我有两个,更是福中有福的了。
郑全、方小艾和我,三人老家都是一个地方——黑水河镇,三个人还是同年出生。小学到初中,我们三人是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同一个班;我们一起考进了县里唯一的重点中学,只不过三人不再在一个班上,我和郑全分在一个班,方小艾分在了别的班上,但是除了上课,吃饭、逛街、回家还是结伴在一起。那时,家长们说我们三人穿的是一条裤子,整天形影不离。老师和同学说我们是“铁三角”,找到其中一只“角”,就知道其他两只“角”在哪个位置;找到其中一条“边”,就知道那两条“边”的方向。
大学时期,我又和方小艾考入了同一所大学。郑全虽然和我和方小艾不在同一所大学,但考上了同一座城市的另一所大学,且两所大学并不远,坐公交五站路,半个小时就到。所以周末我们大多还是在一起玩,说各自的见闻,或读到什么好书等。反正是快乐也好,忧愁也罢,都是三人共享共承担。大学毕业前,三人都发誓要一起留在北方这座大城市里上班,它毕竟是首都,是中国人梦寐以求的地方。能留在首都工作,既是个人的光荣,也是家乡的光荣。
毕业时,我们仨都如其所愿,留了下来,且单位都还不错,都较满意。参加了工作,生活不再像学生时代那样单纯,不再是寝室、教室、食堂“三点一线”,生活面在不停不断地扩大,社会人际交往在增多,繁琐事务在增加,各种应酬交际开始出现,于是我们三人约定,一个月在一起聚一次。刚开始时,大家也能坚持,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不知最先是谁打破了这个约定的规矩,出现了两个月甚至一个季度才能聚一次。规矩本身就是这样,一旦被打破,就再难维系、复原。发展到今天,三人的聚会就慢慢稀少,一年中也难得聚上两三回。若谁有事,一般在电话里就搞掂,若需见面,也是三五分钟时间把事办完就撤票。聚在一起实属不易。说了这么多,我还没说我的名字,我姓余名热。同事平时开我的玩笑,说我白天在工作中不应该发挥余热,而应该发挥主热,晚上回家再发挥余热就可以了,这样事业家庭才能两不误,才是和谐社会里的和谐人生。
掐指一算,上次三人在一起喝酒到现在快半年了。我想:这不行,得和他二位联系一下,找个空闲一起吃顿饭,畅快地喝一次酒,说一次真话,否则就憋坏了。谁都知道,单位不是能全部说真话的地方,同事也不是能全部说真话的对象。再说,感情这东西,它不像窖酒,埋在地下的时间越长就越醇香越绵长;它像一瓶打开的白酒,若不及时喝掉,酒味极易挥发,在时间流水般的稀释下,到最后只剩一瓶无色无味的水。所以感情是需要维护的,最好的维护方式就是常见面,多沟通。
我首先给郑全打电话,办公室电话没人接听,于是打他手机。通了,手机铃声设置得挺时髦,里面的歌手在放声歌唱:“……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地飞翔。”歌手可能累了,终于不唱了,手机里才传来一个粗壮厚实的声音:“余公子,有何吩咐?”
这简直是上来就单刀直入,一针见血。
“谁敢吩咐我们的郑少爷,现在的处座大人,我是来讨指示的。”我和郑全在电话里相互打趣开玩笑。
“我有个的指示,有啥事快说,我这边忙着呢。”郑全话音刚落,手机里嘈杂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又传来旁边人的声音:“郑处,您的意见呢?”
看来郑全确实有事,旁边人还不少,我收起了继续玩笑的念头,说了在一块儿聚聚的意思。郑全在电话里想了一下,说:“我星期天到南京出差,咱们就周五晚上吧,你联系一下方老夫子,我忙着呢。”
“叭”地一声,手机挂断。
我并不为郑全的武断生气。郑全大学毕业去了机关,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几年下来,由一名跑腿的小兵到如今当上了处长,实也不易。人一当官,事情就多起来,像天上的麻雀样,要飞翔,要觅食,要叽叽喳喳说无聊的话,还要筑窝、守巢等等。所以,我第一个电话打给郑全而不是方小艾。
我的父亲是我们镇的镇长,我出生时大家都叫我余公子,虽然我父亲早已不是镇长了,但我的这个称呼保留了下来。直到现在,熟悉的哥们儿还这样叫,就像郑全这样的哥们儿。郑全的爸爸是我老家镇上最大的一名企业家,家里非常有钱,所以大家叫他郑少爷,有点像解放前叫地主老财的儿子的滋味,当然,更多的是调侃。方小艾的爸爸是我们镇上唯一一所中学的校长,他人长得老相,平时说话又喜爱引经据典,可能是遗传基因的作用,方小艾大学毕业后去一所中学当了老师,平常我们都叫他方老夫子。
方老夫子听说聚会,马上说:“行,撮一顿正宗的四川火锅,都不带老婆孩子,就咱仨,来个一醉方休,痛快痛快,我来做东。”方小艾有点文人气质,豪爽大气。
我们三个人在一起聚会,谁最后掏钱都一样,既不会去争着抢着付账,也不计较谁多付了一次两次,有些淡如水的友情的味道。如今已是万事俱备,只等周末到来。
三个人走出火锅店,除了满嘴的酒气,还有一身的火锅味,大老远就能闻到。
吃火锅时,三人要了最辣的锅底,然后点了鸭脚掌、鲜毛肚、鹅肠、黄喉、鸡胗、鳝鱼、鸭血、茼蒿、大白菜等十来个菜,要了一瓶“剑南春”,吃的时候三人都被辣得满头大汗,嘴里发出“嘘嘘”之声。方老夫子大叫,说:“真过瘾,好久没这样爽了。”郑全则不停地和大家碰杯,然后一饮而尽。三人丢掉面具,天南地北,一通神吹胡侃,荤的素的,百无禁忌。郑全早已没了官员的架子和模样;方小艾也抛弃了平日里的斯文,露出骨子里的野;我也没了做新闻的敏感与尖锐。加上没有老婆孩子在场,三人更加肆无忌惮,露出本来面目,仿佛又回到了青少年时代,相互说着各自的笑话,相互揭短。
方小艾说郑全高中时追一位女同学,深更半夜去女同学楼下唱《半个月亮爬上来》,弄得整楼的女生睡不了觉。不知哪位女生急了,从楼上一盆冷水泼下来,把我们的郑少爷淋成个落汤鸡,彻底降温,回去还感冒了几天,害得半个月亮再也没爬起来。方小艾停了停又说,如果那位女生知道我们的郑少爷有今天的光明前景,现在肠子肯定悔青了,恨不得打开全部窗户,让郑少爷那整个月亮都爬上来。方小艾边说边唱边比划,动作既形象生动,又滑稽,逗得我和郑全哈哈大笑。于是,郑全马上回击,说你方老夫子也不是啥好鸟,记得上初中二年级时,有一次街痞溜进校园,跑到班上欺负女同学,男同学都冲上前去保护女生,有个街痞就从腰里抽出一把刀把一个男同学胳臂砍断了,血流如注。当时我们的方老夫子站在一旁,吓得脸色煞白,不但裤子湿了,还流了一地。三人又是一阵大笑,方小艾边笑边嘀咕了一句:“我不是晕血嘛,见血就尿胀想撒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