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脸的汉子丁三缓缓站起身来，沉默了一下，道：“大哥，兄弟有一番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
程亦天看了一眼丁三，感觉眼前的几位兄弟突然有点陌生，曾几何时，只要是他这大哥一句话，哪怕再艰险困难的事，或是千里奔赴生死，这几兄弟都是从来不吭一声，对于他这大哥的话，他们一直都是当命令不打折扣地来执行，甚至连一句为什么都不曾问过，更不曾像今天这样……
这种情形，在来的路上他脑子里已经想了无数遍了，他们是答应自己，还是一口拒绝，程亦天他心里也没底..
毕竟大家分离各地，不在一起已经十五年了！
当年这个四个兄弟和他，都是无家无业的孤家寡人，他们跟着他飘零江湖，快意恩仇，可如今这十数年不见，该成家的成家了，若说立业，也在此处建了这么偌大的一个庄子，人心都是思稳念定的，特别是你常年飘零四处寄身久了，会更渴望那一份难得的安定！
在这种情形下，再让他们跟着自己过那种有今日没明日的苦日子，他们未必像当年那样为了一个义字就可以抛弃一切心甘情愿地跟他走，即使他们答应了，他自己也于心不忍，他跟自已说了不止一遍，如果他们真的不愿意出来，自己决不可生他们的气，这时见他们并没有像以往那样一口答允，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心头释然之际，却也有一丝酸楚……
丁三眼睛直直看着他，说：“大哥，你或许很生我们气，怪我们不够义气？”
程亦天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神情有点萧索，“你错了，大哥没有怪你们！一直以来，有愧于你们的是大哥我！”
“来管你怪不怪我们，但是兄弟们早有话想对你说！只是一直没机会说出来！十五年前一直到现在，这心里话一直搁着不说，成了一块心病了，今天既然话说开了，咱不妨说个明白！”
程亦天两指扣住酒坛，往碗里倒了一碗酒，也不知为何，他手抖得厉害，端起那碗酒时，竟然洒了有一小半。
“中条五雄二十年前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做过侠义事，也干过强梁盗横的事，但有冒犯者，尽教伏诛，白道黑道听得我五兄弟名号便早已闻风丧胆，那时是何等快意！我还记得有个点苍派的剑客自恃名山大派欺凌了四弟，我们五人找上点苍山，打了他个落花流水，把那点苍派的高手几尽全部放倒，最后逼着点苍掌门给我们赔礼道歉！太湖水匪盗我兄弟名号为非作歹，我们五兄弟杀上门去，把他们一窝端了！”
“那才是江湖好汉的日子！”丁三忆及往事，那张瘦长的脸上顿时焕发出无比向往的神采。
“可是，在杭州一行，你碰到了你不该碰到的人，这个女人，让我们失去好大哥！让一个名震江湖的豪客，从此只知坐困情愁，英雄气短！”
听到这里，就像有一根针忽然刺到程亦天心中，本来松驰的神情一滞，眼神也暗淡了下去，右手执着那空酒碗久久不动，那是一段他不愿回忆的往事，他一度以为自己忘却了苦痛，但是就是丁三不轻不重的一句话，他发现，一直以来的刻意压抑顿时土崩瓦解，那只是自己在骗自己，他再也无法逃避过去，痛苦，十五年来其实是一个连续延绵的存在。
“你对她一见钟情，不能自拔，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人也瘦了，最后扔下兄弟们自作主张偷偷跑到衡王府当了个王府侍卫，，堂堂刀王，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自甘堕落去当一个护院，哈哈”程亦天死死地盯着桌上的酒碗，一脸黯然，那丁三恍似没看到他的表情，声音愈发高亢起来。
“咱们江湖汉子，喜欢了一个女人，即便是有夫之妇，那又有什么了不起，你若有肯使手段让衡王妃抛下身份，跟你浪迹天涯，也成！可你呢！我真想不到我那豪气盖世浑身是胆的大哥，就此竟然变了个人，变成个无所作为的情种，在衡王府无声无息地呆了两年，可惜，人家都不曾知道有你这个人.
“于是你当了王府侍卫，所求的只是能天天见到那个女人，你便心满意足，可那两年间，弟兄们以为你失踪了！发了疯般找你，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几乎把江湖翻了个底！为了找你，结下多下仇家，若不是老四偶然在衡王出巡时恰好在侍卫队中看到你，大伙还以为你被人害了呢！
“找到你后，又能怎么样呢？任兄弟几个跪在你面前苦苦求你，你都不回头！执意要当你的护院，二哥看你执迷不悟不肯回心转意，怕就此失了你这好大哥，一时性起，说要杀了狐媚子，结果被你暴怒打断三根肋骨，躺在床上三个月才好，这事，你可还记得？”
程亦天神色木然地将一碗酒一口饮掉，心中却被割了一刀又一刀，泊泊地流着血.。。
“兄弟们看你半痴半呆，人像疯了魔一样，不敢再逼，又为我兄弟结义之情，说过生死不离的话，于是中条六雄齐投衡王门下，当起那打更看院的伙计！弃掉那江湖逍遥的生活，自此江湖上少了中条七雄，却多了七个不伦不类的王府家丁，此等作为，可有愧于兄弟之情有负金兰之义？”
程亦天双目紧闭，不发一语，思绪却回到了十五年前，那时的他，也正风华正茂，也正自命风流，他知道江湖中有不少女孩子对他倾心爱慕，可是，当你心里满满地装进一个人时，那就再也装不下别的女人了，你的白天，你的夜晚，你所有的喜欢哀愁，都只有她一个人了。
那是一次七兄弟在杭州，他无所事事之际，到杭州的一所寺庙游玩，当时他正在寺庙里的牌林里正津津有味地观摩一块北魏石牌，突然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跑到脚下，躲到他的袍底，这时便听得一个急切的声音叫“小老虎，小老虎”，顺着那声音看过去，先看一个圆脸的婢女，还有那个婢女身旁的她，就是那一眼之际，他的心突然像被千斤重锤擂了一下，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了几下之后，天地间一切事物在这一刻忽地顿时凝住不动，耳旁已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一眼，就注定了他一生后来的境遇，这一眼，也将过去的他跟将来斩将开来，他不记得他晕晕乎乎是怎么将那只名叫小老虎的小猫还给那个女子，或许那时的他表现地相当笨拙，只是依稀听到那婢女有点不悦地小声骂了他句“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出来！”
他尾随着她们，看着他们上完香，出了庙去，那个婢女掀开候在庙门前的马车挂帘伺候她上车然后放下，她们一众坐上马车浩浩荡荡而去，他不敢靠得太近，只敢远远地跟在他们车队后面，看着车在衡王府停了下来，她袅袅婷婷地进了府门，将他的心也带了进去，
这一日里，他魂不守已，混混噩噩，在衡王府前不远的小酒店一直坐到店家打烊，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女人就是衡王妃，回到住的旅店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她，挥之不去思绪像被鱼网缠绕住的鱼儿一样再也无力挣脱出来，终日里茶饭不思，六神无主，终于几日后，他做出个决定：投身到衡王府……。
在衡王府内，每天他守在王府她必经的路上，只要看到她一眼，他的心里都填满了欢喜，见不到她时，一天里心中空空落落，凌乱如麻，他知道了她和地的夫君很是恩爱，因为她脸上总露出开心的笑容，偶尔看到他时，也会非常有礼地向他点一下头示意，虽然里面并没有男女的情意，可是他会为之激动高兴一天，只有一次，他在她脸上没看到往日的开心，隐约有一丝淡淡的忧愁，他心一下就绷紧了，拳头便不由地攥紧了，便恨不得冲上去，把她紧紧抱住，大声告诉他：有我在，我不允许有人惹你生气！可是理智马上告诉他不能这样，后来，他才知道她不开心是因为皇上赐了几个美女给衡王，他想冲到衡王面前，用大手捏住他纤细的脖子，对他说：“我不许对不起她！”
可是，一切想法都是徒劳的，他是她的夫，他是他的妻，，作为一个普通的王府侍卫，他又有什么资格管人家两夫妻间的事呢？
纵然他刀法如神，但难斩情丝，失意之时，唯一能给他安慰的，只有酒了。
“弟兄们跟着你在衡王府当了六年下人，这六年里，我们嘴都磨破了，但你就是不为所动！眼看没人能劝得你回头，我们也就死了心，只是你愿意就此了却一生，兄弟们却不愿意这样屈身王府窝囊过下去，最终，我六兄弟合议了一下，决定向你辞行……”
“你却说衡王看中我们哥几个好身手，要我们走之前得先为衡王爷办件差，等差使办妥了才能全身而退，我们问是什么差使，你也不说，呵呵”丁三的笑声略带几分讽刺……
“原来，蒙古人在长江上大败朝廷水师，过江在即，！赵家小朝廷上下慌成一团，开始找退路了……”
“衡王是宗室子弟，宋廷皇帝的亲哥哥，就在这危难之时，他接到密旨，为朝廷办一件未雨绸缪的大事”
“我们七兄弟被蒙上双眼，坐在封得严严实实不见天日的马车里，衡王有令，谁要擅自摘下眼套，格杀无论，马车自杭州城出行，同行二百多衡王府仆童家丁侍卫，只有我们几十个侍卫是禁止与外部接触的”
“我们坐在暗无天日的马车上足足行了五天，连便溺都有专人负责监督，呵呵，这到底是一件什么鬼差事，任我们七个坐在马车里猜破了头，都猜不出个头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