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杉坊后院人声鼎沸,刚刚入住进来的戏班正在收拾各种行李和道具。一满脸络腮胡须的壮汉单手举着一个硕大的衣箱往后院东边的厢房而去,厢房内一位年纪在三十上下的中年人正把一张洛阳城的布防图铺在桌上。
“公覆,箱子放这了。”壮汉举重若轻,随意将衣箱置于地上。
黄盖颔首而问:“廖澜,我家公子什么时候到?”
被呼作廖澜的壮汉一边整理衣着,一边答道:“公瑾在外等候,应该马上就到了!”
“嗯”了一声,黄盖招手示意廖澜自便,继续低头观看城防图。
盏茶功夫之后,突然从屋外传来喧嚣的吵闹声,不久周瑜和孙尚香口中的大哥走进屋来。
“伯符,香香遇到什么好事了?大老远就听到她的呼声。”黄盖迎上两人拱手问道。
那大哥不是别人,正是孙坚长子孙策,孙伯符。
孙策笑着应道:“她抓了一条大鱼,说是董卓亲卫军的副统领,你说她能不高兴吗?”
这时孙尚香正好蹦进来,她拉着黄盖的手一个劲讲述刚刚自己是如何如何,完全忘了这里马上就要成为行动的指挥中心。
闹腾一阵之后,众人开始谈论正事,孙尚香闲得无聊只好出去审问她那个俘虏。
“趁着袁绍的人马还没到,我们是不是计量一下?”黄盖让过主位,待孙策坐下之后问道。
孙策一边笑着看了看周瑜,一边用手拍着椅靠,“公瑾,你是这次行动的主脑,你先说吧!”
周瑜礼让地拱拱手,答道:“各路军阀都有意伐董,无奈家眷俱在此为董卓所质,所以主公才会联合袁绍来这飘摇之城,为劫人质而已!”
“这些我们都知道,我问的是主公是不是另有计策!”黄盖无奈地摇头问道。
“公覆,今晚紫杉坊诸般事宜可布置妥当?”周瑜避而不答,反问黄盖。
“全准备好了,就等董贼的庆功宴了!”
孙策站起来走到门口,突然回头望着周瑜,“公瑾,计划可有变动?这次我们前前后后总共来了五批两百多兄弟,袁绍的手下只占其三。要是出什么纰漏,我们苦心积攒多年的这点实力岂不要枉送在这破败之城?”
周瑜毕恭毕敬地走到孙策跟前,拱手答道:“公子放心,公瑾有十足的把握让兄弟们顺利完成任务,安然离城。更何况现在香香又给我们带来了一张王牌,行事自然更有把握。”
孙策点头的同时,其他的人马陆陆续续都已到达,一时间整个紫杉坊后院热闹非凡。
姚玉已经许久没有出过那阴暗的房间,本就白皙的皮肤此时看来更加苍白。萧翰来过之后她便下令中止了帮内一切事务,一边做好长途迁徙的准备,一边耐心等候出城时机的到来。
当猪郎和舒俊敲门进来的时候,姚玉刚刚拭去眼角的泪滴。
“姚姐姐,萧大哥有消息传来。”
微微直起身子,姚玉抬头看着门外大院内的桦树。桦树在和风吹拂下摇曳而动,已经转黄的树叶发出“沙沙”的悦耳歌声。
良久之后,姚玉好不容易缓和悲伤的情绪,端起桌上的茶杯却又放下,“可是今晚出城?”
猪郎关切地走到姚玉身旁坐下,为她倒去杯中已凉的茶水,“姚姐姐,萧大哥让你们务必要在紫杉坊火起之时出城。”伸手取过茶壶,猪郎用体火烘热壶中的茶水,接着说道:“还有,萧大哥说,你要是独自留在洛阳,我们三人还有你都必死无疑。”
一旁的舒俊也赶紧凑过来拉着姚玉的手,“姚姐姐,我们知道你想亲手为兄弟们报仇,但这种事情还是由我们麒兵来做,你信不过我们两个,还信不过萧大哥吗?”
姚玉苦笑着摇头,伸手将两人揽在怀里,“我信得过你们,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么会信不过你们呢?”
当年姚玉只有十二岁,十二岁的姚玉却在战乱中独自一人挽救了二十多条孤儿的生命,猪郎、舒俊便是其中二人。
猪郎为姚玉倒上一杯热茶,关切地说道:“萧大哥最了解你,他说你心里一定想着要留在洛阳报仇!”
喝下一口热茶,姚玉的心里暖和了许多,她勉强地笑了笑,“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但却不知道他能不能看透二公子?”
“你说司马懿?”两人诧异地看着姚玉,仿佛不能理解她所说的话,“司马懿是萧大哥的亲弟弟,而且鄱阳基地的事情司马家也出了很大的力。这次来洛阳,司马懿更是让贾诩来协助我们,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苦笑着点头,姚玉起身说道:“我只是有些担心,担心他并不是另有所谋,而是让萧大哥做他们的幌子。”
“你跟萧大哥提到过么?”
“我只是个女人家,这种家事我怎么可以随便插嘴的。”姚玉显得有些颓丧,微微摇着头说道,“但愿只是我的多疑才好呢!”
从南门街径直走到尽头,那儿有一片瓦房,内中所住均为洛阳最底层的人士,而瓦房环视的正中庭院则是三教九流、地痞流氓啸聚之所。
在洛阳你可以不知道紫杉坊,但却不能不知道三婆的豆腐店,因为三婆的豆腐店在洛阳开了二十多年,无论天灾还是人祸,每天准时开档、准时收摊,没有一天延误。三婆的豆腐店就开在这庭院内,正因为三婆的豆腐店开在这,这儿才成为全洛阳唯一没有宵禁的地方。
三婆究竟多大岁数没人知道,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每个到洛阳来的名士必然会去拜见她。他们究竟为什么而来,又为什么来了之后只是吃一碗豆腐便离去,恐怕没人知道,甚至连那些名士自己也清楚。
总之,三婆的声望很高,三婆要是把豆腐倒进马桶也不给你吃,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也奈何她不得。
贾诩张大了嘴巴愣在那,双手尴尬地不知该放在什么地方才好。
刚刚三婆给他端过来一碗豆腐花,问过他姓名之后毅然将碗中的豆腐花倾倒在臭不可闻的马桶内,引来四周人群的哄笑。
牛辅见状赶紧闭上嘴巴,因为三婆同样走到了自己面前,手中同样端着一碗豆腐花。
贾诩恭敬地向着三婆拱手,作揖道:“不知三婆为何见耻于在下?”
“文和呀文和,我说你何必问个究竟呢?”牛辅心中叫苦不迭,伸出去接碗的手只能停在空中。
三婆老脸一横,端着碗的手一甩,亮晶晶的豆腐花泼向贾诩。
贾诩本来完全能躲开的,但他却保持着鞠躬的姿势不变,任由滚烫的汤汁顺着衣领而下。
四周看热闹的人群免不了发出一声惊呼,这时突然有一如画少女跳了出来打抱不平。
“我说你这人怎么如此蛮横?人家以礼相待,你恶脸相向也就罢了,还拿烫手的汤汁泼人家!”太阳的余辉仍没有散去,红红的光晕泻在少女如玉的脸庞之上平添了几分美丽。
“香香,别多管闲事!”周瑜赶忙走过来拉着孙尚香的衣袖往人堆里拽。
贾诩一直没有抬头,他等到嘈杂之声逐渐平息,三婆转向自己的时候,身子更加伏低恭问道:“三婆,不知为何见耻于文和呀?”
“文和,文和不就是贾诩吗?”
“是啊,就是在河东斩首白波军十数万的那个贾诩!”
“难怪三婆要这样对他!”
“也难怪,照三婆以往的脾性早把这人用碾子轰出去了——”
人们议论的声音不绝于耳,本来刚要挺身为贾诩打抱不平的孙尚香这时也呆在那,不敢相信地望着他,“贾诩,这文弱、充满书生气息的青年竟然就是贾诩!”
三婆满是皱纹的双眼瞪着贾诩,抬手指着天空问道:“何者为天?”
“天乃苍生,民意为天!”
周瑜在一旁颔首,贾诩的看法与他完全相同。
“何者为地?”
贾诩不假思索,挺起腰杆答道:“地乃无常,道德为地!”
三婆仿佛很满意贾诩的答复,颜色稍稍缓和,续问:“天与地,何者能容文和在河东之举?”
牛辅听得头都大了,后悔自己一时兴起带贾诩来这是非之地。
周瑜则低头苦思,他在想贾诩究竟会如何回答。
当众人都在等待贾诩的下文,突然一把老成的声音在庭院的角落响起。
“民生乱则为贼,贼不可不除。不除则污浊苍天,除之不尽则败坏道德!”
人们纷纷往说话人望去,正愁眉苦脸的牛辅喜形于色,赶紧拱手迎上前去,“许大人,没想到你也来了!”
三婆看了许茂一眼转身就走,自从董卓进入洛阳之后,这许茂便经常来和她争辩,两人相持不下已久。
贾诩没有看许茂,他只是在三婆转身的同时轻声答道:“苍天已死,民心不古,活之徒然,何不杀之以待后世?”
听到贾诩这番话的只有两人,一个是三婆,另一个就是孙尚香。
三婆当时有如雷贯耳之感,多年来纠缠于心的症结廓然解开。
孙尚香则歪着头在那冥想,这种泣如鬼神的论调和观点是她从未听过、从未想过的。
“香香,你在这等我,我去一下就回!”周瑜没有注意到孙尚香特殊的颜色,而是匆匆走进了人群。他本就不是来吃碗豆腐这么简单而已,他来此是为了见一个人,在不为人注意的情形下见这个人。
有人说在这儿你见到谁也不用奇怪,因为这里是人们打发寂寞的地方,打发寂寞的地方自然谁都可能会来,伍琼也不例外。
伍琼现年不到三十,却已经开始掉发。
曾经有人笑问:“校尉为何朝思暮想,以致发落如草?”
伍琼答曰:“虎狼之下,毒蛇侧卧,安能不发落如草?”
问话的人姓袁名绍,问话的时候董卓携帝恰恰入城。
伍琼不认识周瑜,应该说他没有见过周瑜,但他却熟悉周瑜腰侧所挂的玉佩。所以当周瑜向他靠去时,他立刻束起袖口迎了过去。
这边周瑜和伍琼私谈良久,那边许茂、牛辅和贾诩三人却已经离开。
他们离开时,三婆望着贾诩的背影呢喃:“水镜啊水镜,你枉自忧国忧民,改变乱世的决心和魄力却还不如那文弱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