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索湾说大挺大，说不大，也挺小。这个地方的人，相互间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想不见都不行。李南真不想见到谷子。一见到谷子就好象有人拿了一根鞭子在抽他，抽得他骨子里肉里都觉得疼痛。人多的场合，那是工作，没办法，只要知道谷子站在某个位置，眼睛不往那里看。怕的是只有他和谷子两个人碰到了一起。什么事，不能怕，怕什么，就会遇到什么。
好几次，远远看到谷子走过来，李南就变了方向，可有一次，是在一个房子的拐弯处，一拐弯，看见了。谷子正走到山墙前，只有二三米远，怎么躲也来不及了。只好站住了。向四周看了看，没有人。没有人就行了。他想好了，这一阵子，谷子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认了。他也真希望谷子能说点什么，做点什么，这样，他可能还会好受些。
谷子说话了，谷子说，忙着呢？没想到谷子会问这个话。李南说，是，是啊。谷子又说，还好吧？李南说，好。
谷子不再说什么了，往前走去。
李南愣了一下，喊住了谷子。李南说，谷子，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
谷子看了李南一眼，那目光里竟是一点怨恨也没有。谷子笑了笑，没说什么，又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李南看着谷子的后背，满脑子都是谷子的笑，那笑是李南从来没有见过的，是用文字写不出来的。李南觉得自己的魂好象没有了。
休息日，回到场部。一进屋子，看到小白。小白扑上来，搂住李南的脖子，说李南真是太狠心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回来看她。
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让他恶心的话，真想伸出拳头把她的脸打开花。可他什么也没有做出来，因为小白还没有把话说完，小白说，我姐夫说了，马上给你把副字去掉，你不高兴吗？来，咱们庆祝一下。
小白说的庆祝方式，是不能让别人看的。李南就故意把自己变得很粗鲁。把小白弄得吱哩哇啦乱叫。小白说没有想到李南这个有文化的人也这么野蛮。小白这样说时，好象还很高兴李南能这样似的。
要走时，小白拿出了李南上次丢下的钥匙，小白说，你可真够马虎的，把钥匙丢了也不知道。李南看了看摊在小白手心上的钥匙，没有伸手去接。李南说，扔了吧，它们没用了。小白问为什么？李南说，锁都没有了，还要这些钥匙有什么用。小白说，不要就不要了罢，发那么大脾气干啥。
回到莫索湾，他的任命通知书比他先到了。曹营长摆了一桌子酒席，祝贺他从副职变成了正职。
李南倒也不客气，坐到了正中的位置上，谁给他敬酒都喝。连喝了好多杯，只是脸有点红，却一点醉意也没有。大家都很惊奇，原先的李南是不能喝酒的，逢年过节，见了酒杯子就想着法子躲呢。看来，官这个东西还是很厉害，能把人的好多东西都改变了。
原先也不抽烟。这会儿，烟也抽上了。想着他不抽烟，就没有给他敬烟，他不愿意了，跟别人要着抽。纸烟抽了几口，说没劲，不抽，扔了。跟曹营长要莫合烟抽。曹营长说，我给你卷一根。他说，不用，我自己来卷。头一次，没卷成。卷了三次才卷成。李南说，莫合烟好抽。
大家都说，李南在莫索湾呆不长，早晚要离开的。还说李南以后肯定是场部的领导。不但要管莫索湾，还要把下野地，车排子，还有芦草湖都要全管上。
可李南却说，就是到了那一步，又怎么样，还不是那么回事。李南完全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过了两天，李南突然说他要去打猎。这以前，曹营长去打猎，喊李南，李南也很少去。李南说他是读书人，对这样杀戮的事没兴趣。一听李南说要打猎，曹营长感到意外可挺高兴，这样以后就可以一块去打猎了。
曹营长问李南要不要他陪着一块去。李南说，不用，他自己去就行了。
枪就在营部的墙上挂着。曹营长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盒子子弹，递给了李南。问李南够不够。李南问有多少发，曹营长说，五十发。李南说，够了，足够了。
去马号牵马。从出了那个事后，老葛头见了李南，不怎么说话。见到李南来了，就把李南要骑的马牵出来，给他把鞍子备好，把马缰绳递给他。李南也不说什么，接过马缰绳，骑上马就走了。他知道，和谷子那样了，和老葛头也就不会再有什么了。至少是不可能再喝到老葛头那鲜美的鱼汤了。
在荒野上转了一天，见到了不少猎物，也放了不少枪。五十发子弹打得只剩下四十发了。还一个猎物的毛都没有打到。除了把手中的步枪玩得很熟练外，好象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收获了。
骑上马往回走，走着走着，马变了方向，不是朝营部方向走了，而是往完全相反的方向去了。不过，马还在路上跑着，在一条很宽的路上跑着。这条路，李南和马都很熟悉，走了不知多少趟了。这条路一直通向垦区的中心，农场场部。
这时天已经快黑了。
走到场部时，天已经黑透了。可并没有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天上升起了一个大灯笼般的月亮。月光象很干净的水，把房子和树林淹没了。可人在水里走，什么都能看得见。
离家还有几百米，就下了马，把马拴到路边的树上。顺着树林子走到了家门口，看到屋子里亮着灯。没有敲门进去，也没有拿出钥匙开门进去。更没有一脚把门踢开了闯进去。而是退回到了门前的那片很密的小树林里。
把枪取下来，架到了一棵树的杈子上。把枪口对准了自己家的门。
过了有半个小时，门开了。走出来一个人，月亮一点儿也不昏暗，一眼就能看出这个人是谁。好象怕他看不清是谁是似的，这个人还在门口站了一会。
这个时候，李南的手指只要轻轻一动，就会有一个洞穿过这个人的胸膛。
可李南的手指抽筋了，一点使唤也不听了。
等到李南的手指开始听他的话了，那个人已经走远了，远得连影子都看不清了。
第二天，李南好晚才起来。曹营长看到了他。问他，昨天打到了什么？
李南说，什么也没有打到。
曹营长说，咋回事？
李南说，枪法太臭了。
曹营长说，多去打几次就行了。
李南说，算了吧，看来，我也不是个玩枪的人。
刘付全来找曹营长，问曹营长他的事咋办？曹营长一下子没有明白他说的事是啥事。刘付全说，穗子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也没有回来，我怎么办啊？曹营长问穗子丢了有多久了。刘付全说，一年多了。
曹营长说，要是真的有这么长时间了，那就算了吧，你也别等了，该怎么样过就怎么去过吧。刘付全说，你的意思，我是不是可以再找个女人过日子了。曹营长说，只要有女人愿意跟你过。
刘付全走后，曹营长拿出花名册，翻到一页，找到穗子的名字，把穗子的名字，用笔勾掉了。
过了两天，刘付全又来找曹营长，他说，在他的眼里，曹营长不但是他的领导，还是他的兄长，是他的亲人，甚至可以说是他的父母。曹营长不让他说，问他有什么事，就直接说事吧。只要能帮得了，一定会帮他的。刘付全说，那你就给我介绍一个女人，让她嫁给我。
一听刘付全说这话，曹营长皱起了眉。曹营长说，这个事，我怎么给你去找，你看呀，莫索湾这些女人，你看上谁了，就去直接说呀。咱们这里，兴的就是自由恋爱，用不着别人介绍。
刘付全听曹营长这么说，也不生气。他说，要不是我出了这个事，女人都看我不象好人了，就不用你出面了。曹营长一听，也说，也是的，能把穗子那样的女人都打跑了，还有哪个女人敢嫁给你呀。刘付全说，我这不，一直在后悔啊，你放心吧，再娶了女人，再动她一指头，让雷劈了我。
曹营长说，现在也没有合适的呀。刘付全一听，马上接着说，有。曹营长问，谁？
刘付全说，谷子呀。
曹营长愣住了，没有想到刘付全能说出谷子的名字。
曹营长说，我不去给你说。曹营长说，要是别的女人，我可以给你去说，谷子，我不去。
说真的，这一辈子，曹营长活到现在，还没有觉得对不起过谁。但发生在谷子身上的事，让他有好多晚上睡不踏实。老觉得良心上有一个地方隐隐地发疼。
刘付全求曹营长，说他要去说，谷子肯定理也不会理他。只有领导出面，才有可能说服她。曹营长生气了，说，我告诉你，刘付全，要说你自己去说，这个事，我不可能帮你的忙，我也不会去帮你的忙。
可能是看着刘付全的样子挺可怜的。曹营长口气和缓了些。他说，你可以去给李教导员说一下，他和谷子比较熟，好说一些。
刘付全真去找了李南。没想到李南一听，态度比曹营长还恶。李南说，你是不是有点疯了，想出了这么个鬼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