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的相会,只有一天。
但就是这一天,却是多少人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也求之不来的。
我痛恨自己,以前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为什么就没有好好珍惜呢!
人难道都是这样,失去之后才知道弥足珍贵?
父亲现在就坐在我的面前,一如很多年前那样,微微的笑着,眼神慈爱而严厉,我真的很想扑在父亲怀里大哭一场,但理智告诉我,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十分珍贵,我要用这一天时间,来承担起孟氏家族几百年来关于风水地师的梦想。
我不能再逃避,不想再逃避。大丈夫行走于世,必当顶天立地,风雨兼程。哪怕是倒下,也该是轰轰烈烈,地动山摇。
苟且偷生,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父亲站了起来,背对着我。
“你我父子一场,从你记事,我就带你游历各处,你天资聪颖,却所学甚微,当时我还骂你,但我死了之后,却理解了你的苦衷。今日你我相遇,也是上天好德,不想断我孟氏风水一脉。”
父亲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我。
“孟氏风水,自成一脉,数百年来,集大成者无数,地师无数,但从未出过登仙之人。现在,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你天赋异禀,自开阴阳眼,光这一点,就已实属罕见。还望我儿能够孜孜以求,秉承正道,不可辱没门风,不可半途而废。你可答应?”
我点头,内心坚决无比。
父亲的脸上露出笑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孟氏第一代风水起自于宋,兴起于明,断代于清。”听到这,我惭愧的地下了头,但父亲只是看我一眼,并没有责备。“第一代风水采天地之灵气,以外物化内形。讲究观星、理气、寻龙、点穴,得自然之道,扶人之命理,可催运,可化凶,可断事,可改命。只可惜,道光年间,所有典籍付之一炬,后人已无从得知。”他仰天长叹,痛心疾首。
“孟氏第二代风水起源于先祖德禄,为仙人所赐,术法玄妙,为常世所不能解,俗人所不能容。为避免纷争,招来无妄之灾,孟家做风水,表面假托阴阳五行,实则暗用家传风水。《麻年秆》为孟氏风水秘术,包罗万象,纵横大千,不再局限于山川水木,一切以宇宙运行,万物法则为规律。理其气,推其运,安其位,得其势。山有山形,水有水气,人有人神,万物玄妙就在其中,你可知晓。”
我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父亲今天说的,与生前大不相同,玄之又玄。
“你不懂也是必然,如此天机,哪容得你我轻易参透,待到将来,你定会有所顿悟。孟家之人,为能采得万物之灵气,大多穷其一生,苦苦追索,到年暮之时,才可得知一二。而你,却不同。”
“怎么不同?”
“你天生开阴阳眼,虽未到达天眼境界,但观测风水人气,已无大碍。并且为父还曾助你,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我迷惑不解。
父亲淡然一笑。
“秦桑的内丹,我已灌输在你的体内,现在无用,只可强身健体,待到将来你学会《麻年秆》之时,你的成就,定将在列位先祖之上。”
我心里一惊,没想到父亲竟还藏有如此私心。
父亲似乎看出来我的想法。
“你不用愧疚,当时擒得秦桑之时,我已看出他和我师徒的缘分,这种缘分不在生前,而在死后,所以,这个内丹对于鬼修的秦桑来说,已无用处。”
“可是,我根本看不懂《麻年秆》。”我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既然是家传的秘本,那么这本书一定藏着惊人的秘密。
“在我生前,并不知道你已开眼,所以也就未传给你家传之法,只传授给你基本的风水理论。现在,时机已到,为父有些话是一定要对你说的了。你回去之后,可按照我说的再去尝试。”
我点点头,等着父亲继续说下去。
“《麻年秆》不同于其他书籍,其所用材料无人知晓,其所示的内容,凡人也无法看出。如果想学到《麻年秆》的内容,必须——”
说道这里,父亲咳嗽了一下。
我一惊,心里暗想不好,都说习得秘笈必须要付出代价,难道说,学个风水也要自宫?
幸好父亲不知道我的想法,不然一定会骂我一顿。他咳嗽了几声之后,继续说:“如果想学到《麻年秆》的内容,必须要将此书置放于烈日之下七日以上,然后再按住“麻”字”上面的那个点儿片刻,就可以打开了。”
这种看书的方法倒是有点意思。
父亲早就说过孟家的风水来自于未来,连打开的方式都如此的怪异。
“《麻年秆》深奥异常,一共九九八十一页,每一页为一境界,共八十一境界。为父穷极一生,也仅仅是练到了四十七层。所以,有一点你要切忌,不可贪多,好高骛远。你可能记得?”
我重重的点头。但许多年后,我还是为此付出了代价。
我就这样静静的聆听着父亲的教诲,父亲又陆续告诉我一些家传秘法,有些内容,我实在无法理解,但还是努力的记在心里。
我知道,这将是我最后的机会。
转眼之间,已经是日落西山,淡淡的炊烟弥漫在了村庄的上空,一股悲伤涌上心头。这个村庄我还可以再来,但那却不是这个世界,我可能不会再见到我的父亲,永远都不会。
父亲也察觉到了时光的飞逝,眼角渐渐的湿润,声音也有些哽咽。分别的时间已经无情的到来。
再一次的生离死别,再一次的痛彻心扉。
我心痛的不能自已,毫不掩饰的放声大哭。父亲,这个在我心中无比神圣的名字,将永远的成为一个冰冷的符号,蒙尘于我记忆的角落。
即使有一天我死了,可父亲也许早已进入轮回。
听到我的哭声,在外面已经站了一天的胡四和秦桑冲了进来。
父亲意味深长的看了胡四一眼。
“胡四,你是否愿意投身我的门下,拜我为师,修清风道,遵我吩咐,听我调遣?”
胡四点点头。
“你我本有师徒缘分,但时机未到。清风之门讲究鬼修,你现在是活体,暂时还无法与我们修行。”
胡四不傻,一听就明白了,父亲的话还没说完,他的爪子已经掏向了自己的心窝。
秦桑和我都是一阵惊呼,父亲也是一愣,但随即一脚将胡四踹飞出去。
“孽畜,枉你还是修行过的,自杀的灵体怨念太深,能修炼么?”
胡四一下清醒过来。他留下心切,为了能和秦桑在一起,无论怎样,他都在所不惜。
父亲没有说话,手中燃起一道符咒,随着符咒的燃烧,身高体大的胡四在我们的面前渐渐消失,终于不见。而此时父亲的手中,多了一个狐狸的水晶挂坠,隐约之间,可看到里面灵气流动。
我知道,这是家传的注灵之法,挂坠里面流动的,不是别的,就是胡四的灵体。
“胡四,我将你注入到虚无之境,与小泽一同还阳,助他一臂之力。没事的时候,你可以在里面好生修炼,时机成熟,我自会召你回来。”说着父亲无视胡四在里面的大声抗议,把吊坠挂在了我的脖子上面。
父亲抚摸着我的头,就像儿时,就像曾经无数过再也不会回来的日日夜夜。
我的意识又一次模糊,本来我还想问问母亲的事情,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再见,父亲。
再见,父亲!
再见,我的父亲!!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睁开了眼睛,但眼前却漆黑一片,四周一片冰冷,我甚至能感觉到我的身上挂着冰花。
身体异常的僵硬,没动一下,都会感到刺骨的疼痛。
这里是哪?我仔细的回忆。
父亲曾对我说过,我再不回来,就会被推进炼化炉中。
所以,所以,所以,
我现在,应该是在殡仪馆的藏尸柜中。
想到这,我“啊”的一声大喊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