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好高啊……哈哈哈,姐姐好厉害啊!再高点,再高点!哈哈哈……”
辽远的天空,一只白色的菱形风筝在蔚蓝的天际飘荡得像天河里的一只小船。换了一身便装的我扯动着长长的风筝线和这个叫玥男的小男孩一起,在宫内比较僻静的花园空地一路小跑着,今天的风还算眷顾我们两个顽童,轻盈的风筝很快被我拉到了天际,浓缩成了空中的一点白星。
“姐姐放风筝好厉害啊……”玥男眨着长睫毛的大眼格格笑道,一双灵动的眼睛干净得没有红尘味道,这场愉悦的游戏很快让我得到了他的亲近。
“那还用说吗……我是未来姐姐嘛。”我拍了拍胸脯,看着这个天真的小男孩,故装骄傲道,
“是了哈哈哈哈……未来姐姐是最厉害的!”
“哦?!你在拍姐姐的马屁对不对?!”我佯怒地反问了一句,
孩子似乎永远是最天真的,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会觉得平安京除了肆意横行的百鬼还有干净的心
听到这,男孩摇了摇头,“没有啊,玥男是很诚实的。对了!姐姐!我们在这里放纸鸢真的不会被人发现挨骂吗?”
“你不相信姐姐?!”
“不会!我相信姐姐。除了丽姬姐姐,我以后最相信的就是未来姐姐了。好不好?!姐姐!你不要光说话,你看。哈哈哈,好高啊……”他说完又是一阵清脆的格格笑声,抬头看向风筝
“是吗?”我听了他的话,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落,以后会最相信?!这个世界有永恒的承诺和不变的天真吗?……算了!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想到这里我又开始扯动起了手里的线。
放纸鸢这个习俗,说来,应该是从东土大唐传到平安京的,按照习俗,原该在春初樱花开得最旺的季节举行。
清明前后节气放的人最多,不过对于我们,玩性一起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看着这个孩子合掌欢笑的样子,我突然恍神想起了童年时,清明雨后的湿润潮气里和晴明在郊外看到的那片属于色彩斑斓的纸鸢天空。那也是我唯一一次,觉得这个神一样的师父也是人——
辽远的记忆里晴明白色狩衣的身影在晃动,笨拙地拉动着手里的线,却无法把纸鸢送到天空,
“师父,风筝放不上去欸……”
“未来,要有耐心……”
“可是真的放不上去,你看别人的……”
“……”
几经波折,最后那只白色的纸鸢竟然还是像中咒一样在无风的空中升了起来,一张有些和纸鸢本体不搭的符纸在风筝的中央位置显得有些扎眼。
最后他……居然还动用了符咒!
那个和平常不同的出格师父,时至今日依然印在我的脑海里,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时间流逝的原因,偶尔想起这个画面我都觉得像是在做梦,总觉得,那时,他的身边应该还有个人,可是再仔细回忆的时却又消失了。
“啊!不好!未来姐姐!风筝掉下去了!!”
“嘎?!”
也许是想得太过投入,玥男忽然的叫嚷让我吃了一惊,等到我再回神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手里绷直的风筝线已经软了下来,不等收线,那只白色腾飞的“鸽子”已从天际摔了下去,掉在了花园前方一座遥远的宫苑内。
“掉下去了呐……真是可惜……”玥男看着风筝掉落的地点,失望地说道,片刻用请求的眼睛看着我,“未来姐姐,你能不能帮我把它找回来。”
“这个……”我踌躇了一下,这里毕竟是宫苑,我只是负责来查案的,在没有摸清这个宫廷各个地方的情况下,我不想为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那座宫苑也不知道住的是什么人。冒然闯入会不会有麻烦?然而不等我开口答应,这个孩子脆生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是姐姐没有来宫里前给我扎的风筝,我不想随便扔掉的。”乌漆的眼里很是恳切,“未来姐姐你就帮帮我吧!”
“你姐姐送你的……那么说这只风筝是丽姬娘娘做的。”
“是的!”他凝重地点了一下头,“姐姐还说,要是玥男珍惜这只风筝,能够好好打理的话,以后有了喜欢的女孩子还可以和她一起放呐。”
“是吗?那么说这是姐姐给弟弟的心意。”我听到这里慢慢笑了,毕竟这对姐弟我还是很喜欢的,再说这只风筝之所以会掉落也是我的过错,既然这只风筝对玥男那么重要,我当然不可以让他失望了,“好吧!你既然那么说了,我去帮你找回来吧!”
“未来小姐……还是,还是算了吧!”然而不等我起步,衣角就被随身伺候玥男的小侍女明子给扯住了,
“为什么?”我疑惑地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丝恐惧,
“那里,那里……”她犹豫不定
“那里,那里怎么了,明子?”
“那里就是……华阳舍……”她支吾了一下终于像做足了勇气开了口。
“华阳舍?!华阳舍!就是那个最近有人看见那些失踪的宫里的侍女女官最后出……”
“未来小姐,您小声点。不要太大声了。”我的话未完就被明子慌张地打断。她看了看四周,道
“这个传闻虽然没有得到证实,不过您还是别去了,那里很多人都说很邪门。”
很邪门?是吗?我听到她的话,嘴角勾了勾,很快脸上又恢复了一片波澜不惊,这算不算踏破铁鞋无觅处?我正愁不知道这华阳舍的具体位置,并努力想着一个正当的理由去拜访一下,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错过?想到这,
“你先带着小公子回去吧明子。”我淡淡道,
“您这是……”明子担忧地道,“未来小姐您不会是要……”
“不是!”我摇了摇头,“明子先带玥男君回去吧。我在傍晚前会把风筝还给他的。我有另外的办法送他一只一模一样的。总之你放心吧!我不会去那里的。”
“是,是,那。那您小心。”明子说着拉起了玥男的手,还时不时不放心地回头,却见我一脸安然微笑,这才定下了神拉着玥男离开。
等他们走出了花园,我立马收起了微笑,目光定格在了那个充满秘密的地方。在花园的遥远处,那座宫殿此刻在我眼里错觉地显得有些萧索。华阳舍,这个名字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宫廷是个奢侈的地方,浮表是那么繁华和歌舞升平,然很不幸,就算这样,这种表象也往往掩盖不了它肮脏的事实。政治的斗争,女人的争宠……暗流也好,明剑也罢。在这里,时间一久,斗争中,总有失败的一方,于是冷宫就油然而生,大概华阳舍也是那么来的,不过这个所谓的冷宫和传闻中的又有些不同。
没有什么阴气和森然的寒冷,拉开门的刹那,我竟然被它的景色惊呆了——
春天的樱花在这个国度虽然常见,但是,它哀戚唯美的飘零映象,还是让人们像着魔一样,为它年复一年的盛开重复赠送上最美的和歌和赞叹。
在和国,它的美丽遮蔽了月亮的银辉已经是不争的事实。然而,如果现在要让我说出一种比它更耀眼,耀眼到可以让太阳的光亮也显得暗淡的花,那么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是石榴花,是的!开在初夏开始,耀眼的火色石榴花!
没有苍凉的衰败和萧条,没有霉暗的阴云和压抑。华阳舍当真是应了它的名字,阳光得仿佛把所有的明丽都拉拢到了自己的院子。满满一院子的石榴花,火辣辣的颜色只觉得让人心情大好。什么闹鬼,我在此时只觉得好笑,怕都是人云亦云闹出的荒谬传说吧?!
四处看了看。这个地方应当不见人住空落了好些年了吧,因为院子的走道上已经堆满了一大堆的落叶。不过这并没有破坏它整体的和谐,我此时也很快发现了突兀挂在一棵两人都环抱不起的石榴树上那只白色风筝。没有多想,看到这,我当即爬到了树上,悉悉索索地拉起便衣的裙角,从高大的树上把风筝摘了下来。却不打算立刻爬下去。蹲在这棵偌大的石榴树上自言自语了起来,
“哎!难道好不容易的线索就要断了吗?”***着这只风筝我无力地叹了口气,
“这种地方会闹鬼。那么阳气的地方,怎么会闹鬼呢?难怪贺茂那个家伙不想管,果然不是一般的麻烦!气人!”
然不等我把话说完,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子噶……”华阳舍那扇木门再次被打开。往石榴树阴影密处挪了挪了身,我定睛一看只见一双黑色的靴子走了进来
“你确定!刚才有宫女来这里了?!”一边说,一个嗓子低沉浑厚,黑色武士服模样的中年男子人已在院子里站定,四下张望了一下。
“是的,的确看到了,像是个平民打杂宫女模样的少女,刚才匆匆跑进了这华阳舍。”随后跟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暗蓝色十二单衣着身的年老女官。
“可是没有!你看走眼了吧,琴子纳言大人!”男人说着摊了摊手,有些生气“我可禁不起您这样开玩笑啊。要知道,我们做的事可是娘娘的秘密。您这样冒冒失失地就不怕坏了娘娘的好事?!”
娘娘的秘密?!听到这里,我心跳了一下,下意识地往石榴树的更深密处钻去。竖起了耳朵。
“您是在责备我吗?武藏一郎大人,佑姬娘娘虽然很信任您,但是却也不代表您就可以责备我。我可不只是琴子,我还是娘娘的女官……琴子纳言!”这个叫琴子的老年女子有些不屑地说道,
“总之我没有看花眼,的确有个女子的身影进来了,不过,说也奇怪,我从看见她到叫你来这里,也不过只是来回走了不到五十步的路,这么短暂的时间她不可能消失啊……”
佑姬娘娘?!就是那个现在很得宠的妃子佑姬吗?难道……宫里女子失踪的事情和她有关?!这两个是她的手下?!看来,这个地方可不如它的表面一样平静,他们口里的这个女子八成应该在说我吧,听到这里,我的眼睛不由地眯了起来,敛起自己的气息,做好了继续听下去的准备,
“呵呵,琴子纳言大人,好吧,在下道歉,在下是不懂风雅的粗人,说话很直。但是,这次……您却没有让我看到您所说的少女,我微微恼怒一下,难道不应该吗?”
“可是刚才明明在的。”
琴子的声音有些理亏地低了一下,“怎么会……”
“您一定是看花眼了。不过,让您这种年纪来做这种事情,佑姬娘娘还真是损阴德。”那个武藏一郎抱着太刀,来回走了几步嘲笑道,“这也为难您了吧,一大把年纪的。”
“你!好吧!这件事就暂时不和你争论了,不过娘娘说了。”琴子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煞气的阴森,“今晚她那里的东西又不够用了,你得想办法,否则你的女儿丽姬……呵呵……我想,武藏大人是知道的吧,在宫里,一个小小的并且不得宠的妃嫔存不存在似乎……对于主上并不算什么……”
丽姬?!我听到这里睁大了眼,这个武藏一郎的女儿是丽姬?!……难道那个佑姬娘娘在拿丽姬威胁武藏帮她做事?!那么到底是什么事呢?那些少女的失踪真的和这位佑姬娘娘有关,还没等我理清思绪,武藏突然一声暴喝,拉出了那把太刀。
“你敢!”愤怒的声音压制着无可奈何的隐忍,
“我当然不敢!我只是提醒大人而已。”琴子看了看头顶的刀,却并没有被他的举动骇到,
她很是阴险地笑语道,“总之娘娘要的东西今晚必须有个结果。对了!还有一件事……”
还有事情?我听着凝起了心神,正要知道下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耳朵旁边居然传来了一声嘶嘶地响动,漫不经心地抬头,只见一条有三根筷子粗细的枣红色小蛇正吐着漆黑的杏子缠在石榴树枝头,是蛇啊,我满不在乎地和它四眼对视了一下又别开了,呵!原来是蛇啊……是蛇?!是蛇!!
“啊!……”
等到完全从树下听对话入神的状态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意识到了自己面对的东西。本人天不怕地不怕连妖魔也不怕,但生平最拍的却是蛇!!
只见它浅红的蛇眼正对着我,缠绕着树枝的枣红躯身肉麻得很诡异。但是一声惊呼后我又后悔地想给自己几个耳光。树下……可是还有两个人在啊!
“呵呵……看来你没说错,这位调皮的小姐原来躲到树上去了呐。”武藏一郎低低沙哑地笑了起来。“喂!小姑娘!下来吧!你跑不掉了。”
“我没说错吧!不过这次的这个女孩太聪明了吧,不知道是看见什么了,要是不叫的话。我们还真的被你隐瞒过去了。听武藏大人的话,下来吧。”
树下低沉的声音像两个阴司的勾魂鬼吏,任人听了都有毛骨悚然的感觉,但是……
好吧!……我稳了稳被这条蛇吓蒙的心,还是选择了听话地跳下了树,脸背对了这两位,没有说话。
“把脸转过来!”琴子看见我从高高地树上跳下很是吃惊地抽了口冷气。有木屐倒退的吧嗒声
“琴子纳言大人……你退后,我感觉这个女子……不好对付。”武藏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然后是太刀刀尖磨地的嘶啦声。脚步在离我越来越近。
“对不起了!”片刻背后一阵刀风。然而……
“不可能!”武藏大嚷了一声,劈下的刀剑觉得砍到我时却意外劈了个空,重心不稳地向前一个踉跄,再抬头时,啪!门已经被我用咒术敞亮地完全打开,我几乎是脚不着地飞身出去。
笨蛋!没有听说过幻象术吧……
“是鬼啊!!”
“闭嘴!”远远地听见琴子大嚷着和武藏低低怒骂。我扬了扬嘴角,不出意外,这个华阳舍今晚又要有新的话题了……
半悬在空中飘飞的距离不能太长,否则会被人看见,我在感觉安全后,在一个隐蔽的回廊拐角把双脚着落在了地面上。看了看手里完好的风筝刚要歇一口气。不幸的是,
“你是谁?怎么可以悬在半空?!”一个警惕的优雅声音在我后面响起,有些意外的熟悉,“请你转过身来……”他慢慢地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露出一片深紫色的狩衣。
这一个举动惹得我不由地在指尖变出一张定身符,
“你是谁?!”但不及下手,我已经猛地被他掰过身来。
“是你?!”对方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的激动,弄得片刻还在懊恼的我诧异地瞪直了眼。就在我们同时面对面的时候,双方皆是一震。
“怎么会是你源希臣?!”我惊讶地说道。片刻,紧张的精神松垮了下来。只见源希臣穿着一身深紫色的狩衣,俊美的面孔正疑问地看着我,
“未来,你怎么会在宫里?!”他诧异道,
“那么你呢?”我慢吞吞地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