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省政府，于之恒看了看时间，才五点过三分。
脑子里乱糟糟的，章彦、姜智新、赵满江、姜德光、姜许友、姜克强、姜贤发、姜小春、姜昌军、钟湘、熊金亮、曾汉民、魏皓明、程晨、张仁重、马少华、小江、邝芸、潘日荣、史慧琳、黎浩江……一系列人物的脸谱在眼前晃来晃去，言语在耳边荡来荡去。
迷惘、困惑、痛苦。这就是于之恒现在的感觉。
于之恒恨不得立即到高山之巅，或者到达大海之滨，或跋涉在无垠沙漠，或骑马奔驰在茫茫草原，因为只有到了那些地方，才可以仰天大吼释放心中的愤懑。可是现在做不到，在这个只有170万人口的金沙市，山不多，而且许多山都被夷平盖了房子，目前市区最高的山叫云浮山，海拔531米，在河西大学城。云浮之巅虽然可以俯瞰金沙全貌，但从省政府乘车去云浮山公园有五公里之遥。于之恒想了想，决定走路去金沙旁边的沿河大道，那里有个新建的广场，离这里不过三华里。
按照于之恒平时的速度，步行三华里应该是十五分钟到二十分钟之间，因为穿过几个路红绿灯口，所以比较慢。当于之恒走到沿河大道已下午五点半。这期间，史慧琳打他的电话，他未接。
下午五点至六点半，正是下班高峰，这时候的金沙市，到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有的路段还出现塞车现象。沿河大道与绿春路交岔路口，现在已经塞车，望着那几分钟才行驶了几十米的车流。于之恒想，在中国的大城市，不少市民的生命就消耗在车上。他们每天上下班都乘车，而塞车已成为中国城市的通病。究其原因，就是中国的领导干部好大喜功，城市公交系统和路网建设尚未健全，就盲目发展私家车，结果不仅导致市区塞车还造成全国石油需求暴增，对进口的依赖性越来越大，而且交通事故也越来越多，人的生命在马路杀手面前显得日益脆弱。
于之恒正倚在沿河大道的栏杆上看风景，忽然接到魏皓明的电话。魏皓明说我想请你于大记者吃顿晚饭顺便好好聊聊。于之恒本想对魏皓明是有些好感的，但对方这次赶到处城摆平了报社，于之恒对他的好感也就随风而散了。因此他说我没时间不敢劳驾你魏县长破费。魏皓明再三恳求，于之恒想一个堂堂的五岭县副县长竟放下架子求与自己见面也许另有原因，不管好歹会会他未尝不可，并由此生出一个恶毒念头来。于是告诉魏皓明自己所在的位置，并与他约好到八一路的晋陶人家见面。
八一路跟绿春路也是一条东西方向的路，西部终端与沿河大道呈丁字驳接。于之恒赶到晋陶人家时，魏皓明已与一个陌生人在门口等待。
见了面，魏皓明指着陌生人介绍说：“这是我们商务厅办公室的莫主任。”于之恒跟魏、莫两从握了握手，魏皓明又将于之恒介绍给莫主任，三人一起进了一间叫菊园的包厢。
晋陶人家果然有些陶渊明时代的风格，包厢内没有其他酒店的豪奢之气，除了墙壁上两幅淡淡的山水墨画，就是角落里摆了几盆塑料菊花，桌椅也有一些拙朴，给人的感觉挺简朴。
坐下之后，服务员上茶，问有几位。魏皓明说四位，见于之恒不解，他便说我还有一个朋友等会儿过来。于之恒不解，他便说还有一个朋友等会儿过来。于之恒说我也约了两位朋友来的，魏皓明对服务员说六位。
于之恒发现那位莫主任几乎从不主动开口说话，魏皓明先点菜再聊天并将菜谱递给于之恒和莫主任，莫主任只是摇了摇手。“你们点，我随意。”按理说办公室主任在应酬场合是很习惯表现的，如今这位莫主任显得有些反常，于之恒甚至开始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魏皓明让于之恒点两个菜，于之恒接过菜谱毫不客气地点了两道很贵的招牌菜，这一举动让魏皓明顿感意外，三天前在五岭吃饭时于之恒划挥了最贵的菜，而今天点的菜全部是最贵的。魏皓明心中感到惊讶，但并没有形露于色，他又点了六个菜，打发服务员之后便开始聊天。
魏皓明：“于记者，说实话，虽然我们认识才三四天时间，但我很敬佩你这个人。你对工作认真负责，对老百姓富于同情，这两点很难得。我俩年纪差不多，交个朋怎么样？
于之恒：“魏县长是在说我的风凉话吧。我哪里敢跟县长大人交朋友？真的不敢高攀。我同情老百姓不假，你魏县长也十分关心老百姓吗？分管环保才两个月就已走访了不少污染现场，而且治污方案是一套又一套的。我于某工作再认真，也不及你的十分之一，我花了几天时间采访写出来的稿子，已经进了印刷厂最后还是被你们动用关系撤了下来，看来，你们宋书记该提拔你进常委了。”
莫主任听了于之恒这番话，作了一个怪怪的表情，但并未吭声。
魏皓明：“我就知道你在这方面对我是误会了。我跟蔡县长和刘部长来金沙找你们经济报撤稿，确实是身不由己。”
于之恒：“身不由己，我看是怕影响你的政治前程吧。”
魏皓明：“我不否认有这方面的因素。不过，现在看来这已不是主要因素了。不瞒你说，蔡县长和刘部长今天上午已回去，我借口在家里呆一天，实际上下午跟邵厅长去了一趟组织部，组织部同意我月底调回金沙，我打算回商务厅干老行当。”
于之恒：“你既然有回省厅的打算，为什么还要与蔡县长刘部长来金沙找关系撤稿？”
魏皓明：“回商务厅的念头也是昨天去找邵厅长时听他讲了厅里的当前形势才萌生的，我权衡了一下，如果我再在五岭呆下去，恐怕会像厅里一些人预言的那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唉，至于找关系撤下镜溪的稿子，我心里也十分矛盾。我既欣赏你，也同情姜甸村的老百姓，更担心自己的前程。于记者，你在报社上班不同我们党政机关。怎么说呢？我个人的感觉是机关是一个巨大的漩涡，除了玻璃框里挂着的手册上印着的那些五花八门的规章制度之外，还有许多不成文的习俗，我们称之为潜规则。不管你是天才还是庸才，一旦进入机关你说必须遵守这些潜规则，必须跟着漩涡转，否则你就会呆不下去，就算你是党政一把手，也有可能被淘汰出局。”
于之恒：“你是说同流合污吗？”
魏皓明：“我觉得同流合污这个词概括得不够准确，用入境随俗似乎也不妥，我不是作家也不是记者，没有你那么高的水平，总之，我还没有找到恰当的词语。”
就在这时，进来一位年约三十的客人。魏皓明介绍说这是金沙市自来水公司的林科长，并将于、莫介绍给林。
几个人寒喧了几句，服务员上菜了。
上了两个菜，服务员问喝什么酒水。魏皓明征求于之恒的意见，于之恒想起开始的念头，套用一句在餐桌上听到的官话，就说：“魏县长，我们不搞特殊化，也不能不像话，我看人头马之类的洋酒免了，就来一点国产的普通五粮液吧。”
于之恒这话令魏皓明等人吃了一惊。魏皓明心想：我小看这姓于的记者了，他的应酬经验很丰富，说来一点普通的五粮液，酒店里的五粮液还普通吗？少说也得三四百块一瓶呀。”
魏皓明一边示意服务员去拿五粮液，一边问：“于记者，你那两位朋友什么时候来？”
于之恒说：“我打电话催他们一下。”说完，并没有马上打电话，而是等服务员开了五粮液之后，才拨一个号码并起身去外面说话。
其实，于之恒拨的是章彦的号码。因为背包一直背在身上未放，所以他出了包厢径直往外去，并简单地讲了自己故意捉弄魏皓明的事，挂了电话之后，他迅速编了一条短信发给魏皓明：
魏县长：
你们慢慢消受吧，失陪了！于之恒。
发了短信之后，于之恒就关了手机，他恶毒的目的就是让魏皓明破点费，不管他用自费还是公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