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有意要惩戒这红衣女子一番,看她颐气指使,似是富贵之家,武功不弱,又像江湖人士,说不定对于自己此次的塞外之行能有所帮助,是以暗中跟踪而来,先查清楚她的底细再说。
江左携了雪绒儿跟着二女转了几条巷子,穿过几家宅院,走了几条街道,又行了数里,从城东一直走到了城西,那红青二女又钻进一家宅院的后门去了。江雪二人稍待片刻,也跟了进去。
只一进去,二人便被眼前景色给怔住了,江左原想塞外终不及江南繁华,管他何等大宅院,也不过多几间屋舍而已。此时但见:后门两侧及对边有六七间屋子,上面桶瓦泥鳅脊;那门栏窗阁,皆是细雕复杂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几,凿成西番花草样。左右一望,皆雪白粉墙,下面虎皮石,随势砌去,果然不落富丽俗套,向前走去,只见白石崚嶒,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枯藤掩映,又见迎面此院中央一带翠嶂挡在前面,江左心道:“非此一山,从前面一进来此园之中,所有园中之景悉入目中,则有何趣?”往前走得数步,心下很是欢喜,又想:“若非胸中有大丘壑,焉想及此。”如此,穿过中庭,及至前院,未见此间主人,便先心里生下三分好感。进门来时的郁郁之情也荡然无存,连红青二女也忘了去追了。
此间规模不算太大,也不是寻常人家,虽算不得什么大宅大院,亦有小家风趣。二人在园中畅游,鲜见奴仆,到得前院,江左有意要结交此间主人,便和雪绒儿大摇大摆假装从前门走进来探访一般。
果然,过不多久,就有一矮胖小厮前来。那小厮道:“二位请厅上用茶。”
江左奇怪道:“你都不问我们是来干什么的,便邀我们去进去?”
那小厮道:“我家老爷赴茶会去了。家中备下茶果,但有客来,随便留坐的。”
江左道:“有趣!”
那小厮看了看日头,道:“估计老爷差不多就要回来了。二位随我厅上去吧。”
到得厅堂,自是不用说,别致惬意。
未待坐定,雪绒儿便赞道:“江左哥哥,这儿好别致啊!”
江左笑道:“是啊!”
说话间,茶水已上来。
雪绒儿渴了,端起杯子就喝,末了才发现这茶叶外形细秀匀直,翠绿显毫,汤色清澈,栗香浓郁,口感鲜爽,回味甘甜,竟与平常见的不大相同。便问道:“江左哥哥,这茶叶怎么这么奇怪?”
江左放下手中的茶杯,“这是江南的一种毛尖儿,独独只产于湘鄂的武陵山区,在塞外并不多见。”
“公子好眼力!”
二人循声望去,见一中年男子自偏厅内室出来,一袭青衣长衫,长方脸膛,天庭饱满,剑眉黑须,一股正义之气凛然而出。
江左和雪绒儿立起身来施礼。
中年男子还礼,道:“这毛尖儿虽平常,但平常的东西多了,并不见得人人种种都认得。难得公子能俱察万象!”
江左谦虚道:“只不过家中做些茶叶生意,比平常人多见一些香茗罢了。夫茶以味为上,香甘重滑,为味之全。真正难得的是员外能以此香甘味全的武陵毛尖待客!”
中年男子道:“茶有真香,非龙麝可拟。观百茶之中,唯有碧螺春,铁观音,决明子能得极品之称。”
江左道:“晚辈家中历世营茶为生,晚辈自幼便与茶叶打打交道,倒也见过百来种香茗。晚辈窃以为百茶之中,推杭州龙井为最,独占‘色绿、香郁、味醇、形美’四绝。”
中年男子亦赞道:“好茶还需好水泡。‘龙井茶、虎跑水’并称为杭州双绝。”
江左又道:“苏州碧螺春屈居第二。白毫显露,色泽银绿,翠碧诱人,卷曲成螺,故名‘碧螺春’。此茶冲泡后杯中白云翻滚,清香袭人,可谓上品。”
中年男子捋须笑道:“老夫窃认为这天下第三非黄山毛峰莫属,黄山桃花峰出产的尤为最佳,那里山高林密,日照短少,云雾多绕,茶树得云雾之滋润,无寒暑之侵袭,故茶叶蕴良好之品质。”
江左赞同道:“极是!那庐山云雾、恩施玉露、冻顶乌龙、君山银针也都是极好的。”
“胡说八道!”人未到,声先至。江左与中年男子正说到兴头上,门外一声轻叱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江左、雪绒儿向外看去,只见一白衣少年踏步而来,折扇轻摇,神色傲然,举止之间好不潇洒,俨然翩翩浊世佳公子。
那白衣少年走至众人前,说道:“什么天下三绝,我看全是狗屁!”
中年男子厉声喝道:“暄儿,不得无礼!”又笑着对江雪二人道:“这是犬子寒暄。不懂礼数,得罪二位了!”
江左拉了雪绒儿作楫道:“还没来得及向员外自荐,在下楚国江左。”
雪绒儿道:“我是紫暮山西边月牙儿村的雪绒儿。”
那寒暄也不还二人礼,只对江左说道:“我虽不如你对茶道懂这么多,也不知天下这么多茶叶,但我觉得百茶不过自然生长,于天地之间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只不过是你们硬要分作三流九等而已!”他这话便连他爹也贬了进去,实为忤逆,雪绒儿以为寒老爷必会大怒,悄悄向寒老爷看去,却见寒老爷神色自然,并不在意,倒似乎还有三分嘉许。
江左以前从未想过这么多,听寒暄这么一说,便心中豁然开朗,觉得寒暄能说出这般话,实是个特别之人,与众不同,心里对他大有好感,道:“枉我这么多年来自以为对茶无所不知,无所不解。然而今日听君一席话,真是茅塞顿开,受益匪浅!”
寒暄对此话置若罔闻,却问寒老爷道:“老爹,他们两个是你的朋友?”寒老爷答道:“非也。”
寒暄又问江左道:“你来找我娘?”
江左被问得莫名其妙,只得摇摇头。
寒暄便道:“你们既不是我爹的朋友,又不是找我娘来瞧病,我也不认得你们,那你们来我家有什么事?”
雪绒儿实话实说:“我们看见你家花园里景色别致,就想来拜访……”
寒暄打断雪绒儿的话,喝道:“你们看见我家花园?!我看你们分明是窃贼,偷偷潜入我家的!”
雪绒儿见寒暄误以为她和江左是窃贼,便欲起身辩解,才一站起来,膝盖一痛,向前打了半个趔趄,寒暄便向雪绒儿看了一眼。
雪绒儿解释道:“我们不是窃贼,我们是跟踪一个红衣姊姊才到了那后花园中的。”寒暄紧问道:“什么红衣姊姊?”雪绒儿接着道:“上个月,有一个红衣姊姊差点害了江左哥哥性命,今天我和江左哥哥在街上偶然遇见,一路跟踪到这儿……”雪绒儿话还未说完,便被寒暄打断:“那你是说我们窝藏了这红衣女不是?”
雪绒儿本无此意,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寒暄高声逼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雪绒儿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只是想说,我和江左哥哥真的不是故意闯入你家后院的,也不是什么窃贼。”
江左见雪绒儿将实话都说了出来,苦笑不得,只得说道:“雪绒儿,不用跟他理论,我们清者自清!”顿了顿,又特地转向寒老爷道:“员外,打扰了!告辞!雪绒儿,我们走!”
江左转身欲离开,哪知寒暄喝一声“看剑!”一剑就向他刺来,江左听身后得剑声,头也不回,身体略一偏,便轻巧躲开了。寒暄一剑不中,再刺一剑,江左只得又躲。寒暄刺第三剑时,江左便有些恼了,伸出右手,只用食指和中指便稳稳夹住剑身。寒暄用力拔剑竟拔不出。寒暄喝道:“放手!”江左道:“不放!”寒暄臂上使上劲来,江左只觉得寒暄臂力非常,剑竟要脱手而出,不由得加了加指力,只稍一用劲,那剑竟断了。
寒暄气得把剑柄一掷,道:“好啊,你还我剑来!”
江左激道:“不还你待怎样?”
寒暄理直气壮道:“不还就把你们告到官府去,说你们私闯民宅,入室盗窃!”
江左不理寒暄,和雪绒儿向外走去。寒暄叫人道:“来人啊,把他们两个给绑了,关到柴房去,明日送官!”门外就出现六七个壮丁,挡在门外,拦住江左雪绒儿去路。
“退下!都退下!”寒老爷喝道,于是那些壮丁便让开一条路,“江公子,留步!”
江左转身道:“寒员外有何吩咐?”
寒老爷道:“我和江公子虽是初次见面,却是一见如故!江公子若不嫌弃,不如在寒舍小住几天,一来,我们可以把酒言欢;二来,可以替犬子谢罪1”寒暄不高兴道:“爹——”
寒老爷大发脾气道:“住嘴!”寒老爷待人温和,对寒暄更是从未发过脾气,此时寒暄一下子被吓的不敢说话。寒老爷继续喝道:“你太放肆,呆会书房问话,自有你说话的时候!”又向江左道:“江公子意思如何?”
江左道:“这……”寒老爷道:“江公子难道连老夫这个面子都不给吗?”
江左道:“不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江左细一想,身无分文,出去也无法投宿住店,不如就在这寒府住下,反正这寒府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寒暄也耐他不得。
寒老爷吩咐下去,奴仆便领江左雪绒儿去休息了,临走还听见寒暄在争论:“他们欺人太甚,不出这口恶气我誓不罢休!”
翌日,将近巳时,寒暄、江左、雪绒儿等一行人来到城东一片树林。寒风凛冽,马蹄阵阵。
一行人绕过宽敞的大道,来到一条僻静的小道前。
雪绒儿对今天这趟城东之行早就纳闷与心,这时便问道:“寒公子不是要带我们去见官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听了雪绒儿的话,寒暄“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心道:“这小姑娘到真是天真烂漫。”口中却说道:“我想了一下,抓你们去见官,我又不能得到什么好处,倒便宜了那帮贪官污吏!看江公子武功不错,不如我们就此较量一番。”
江左闻言问道:“我们比什么?”
寒暄指了指眼前的小道,对江左道:“刀剑无眼,以防我伤了你又被我爹啰嗦半天,所以今天我们比眼力、骑术和箭术。”这时旁边的一个年轻小厮颇为骄傲地说道:“不防告诉你们,比射技,放眼偌大个龙城恐怕没人是我们公子对手!”
江左颇为好奇,道:“怎个比法?”
寒暄道:“这条道上藏有两张弓,两支箭。我们骑马过去,要凭自己的眼力去找弓和箭,然后在这条路的尽头是两壁相对的悬崖,在对面的悬崖上已经竖好一个靶子,先到达悬崖射出这一箭且射中靶心方可胜出。”
江左点点头道:“明白了。”
寒暄轻蔑道:“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两壁号称天崖,如开山劈斧切开般峻险。两壁相隔十丈多远,下面可是万丈深渊,且这崖又在拐角之处,是极隐蔽和危险的,若摔下去可是尸骨无存!”说完,寒暄一招手,两名家丁牵上来两匹马,一匹浑身雪白,没有一点杂色,另一匹却如火焰般的赤红,一看就知俱是汗血宝马,脚力非凡。寒暄神色傲然道:“这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两匹千里良驹:雪兔和赤焰,让你先挑吧!”
江左本想选赤焰,但一走过去牵马缰,赤焰马就打蹄嘶鸣个不停,看来此马烈性非常,非主人不可驾驭,江左也没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驯服这匹马,就挑了雪兔,骑了上去,雪兔较温顺。
雪绒儿想:“寒公子对这儿地形熟悉,说不定也知道弓箭所藏的地方,明显优劣已分!”如此不免有些担心,道:“江左哥哥,他比你熟悉这儿的地形,这样比好不公平啊!”
寒暄“哼”道:“怕了就快认输!”
江左大笑道:“你越占尽优势,就说明你越心虚,没有多少真本事,那我江左又岂会输给这样的人呢!”雪绒儿见江左神色自信,便放心来。
寒暄听了,对江左诡笑道:“假如你输了,可要磕十个响头,拜我为师!”
江左点头答应了,又道:“你输了怎么办?”
寒暄脱口而出:“我输了便任你处置!
江左缓缓道:“倘若我赢了,寒公子可要替我办三件事!”
寒暄笑道:“好说!”马上,寒暄又道:“口说无凭,我们击掌为誓!”
“啪!”“啪!”“啪!”寒暄江左击掌三下。
立时有人击鼓为号,鼓响三声,二人便齐齐策马而去,寂寞衣袖飘飞成寒风的形状。
众人望着二人远去的方向,直到二人身影再也看不见,便掉转过马头。雪绒儿见了,不免奇怪:“难道你不等他们回来吗?”
那个年轻小厮道:“我们抄捷径,去天崖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