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站台，等韩月，我的老婆。车还没到。七点，天黑了，下着毛毛雨。我有些不耐烦，到便利店买了两瓶水。拧开盖，很快喝完一瓶。想买烟，但想起已经戒了。出来，坐在店口椅子上。踢着地上石子，望车来的方向。
有一天韩月说，抽烟对孩子不好。我就戒了。只要是韩月说的，我都听。韩月知道我抽烟没有瘾，偶尔烦恼，才点一支，求片刻的宁静。韩月从不劝我戒烟。我很感谢她。那天见我在房里点了烟，韩月皱眉。她知道我最近为公事非常烦躁。几次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说我。
她怀孕了，五个月，处处为孩子着想。我完全比不上她。没一个做爸爸的样子。熄了烟，漱口，我亲韩月的脸，摸她肚皮里的跳动小东西。我说，我戒了它，说着就要把剩下的烟往垃圾桶里扔。韩月笑。浪费，她说，别在孩子面前抽就好。从我手上接过烟盒又放在桌上。
我和韩月是高中同学。不打不相识，一个副班长，一个学习委员。一开始互相看对方不爽，一天到晚的拌嘴吵架。日子久了，熟悉了对方的性格，也吵出了感情，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互相吸引，也没想过分开。
上了大学，异地相恋。两人都不乏追求者。韩月那边有人为了追求她闹得风风雨雨，全校都知道。韩月跟我说的时候，我笑个不停。非要让韩月带我去见见那个***。而我也不见得是铁了心只爱一个的男人，也动过花花心思，身边诱惑不断。
转眼毕业，我们还一起。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我跟朋友借了部车去韩月的毕业典礼。照相时穿了学士袍混在他们班里。大家都笑。摄影师喊茄子的时候，韩月靠着我，伸手捏我的脸说，我想结婚了。那天阳光温暖，很舒服。我说，好呀。我一向不喜欢想未来的事，想到什么就做什么。韩月也清楚我的性格。她喜欢我。七月的一个上午，也就是韩月照毕业照的那个上午，我和韩月到婚姻登记处登记。临时到照相馆拍了张快照。韩月说那缺心眼摄影师把她照得太丑了，不过把我拍得挺帅的，将就着用吧。于是我们结婚了。
我说，结了婚有什么感觉，林太太？
韩月说，我们拍张照，你背我回家，我就告诉你。
我说，那叫别人帮我们拍吧。
不要，韩月说，我们自己拍。我们的快乐不用别人帮我们记录。傻瓜，我轻敲她的头。
我们拍了一张照。韩月跳到我背上，一只手拿相机高高举着，一只手撑着我肩膀，又想捏我的脸。我要抬着头，不然镜头拍不到我。又不能让韩月往下掉，可想而知那照片拍出来有多丑。韩月说，就这张，我们俩都够丑的，留作纪念。林旭，我们结婚了，好好对我。我说，好。
韩月说什么我都听。
韩月说，我们外面租房住吧，做我们的新家。
那天下午我们四处乱转。租了一套房子，一房一厅。交了两租一押，两人剩800块。买了一张床，一张二手桌子，两把椅子，碗筷，和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钱所剩无几。稍微布置了一下，还算干净，当天我们就住下了。
房子租好，我才想起我爸妈还不知道我要结婚这件事。韩月提醒我，是我们已经结婚了这件事。
韩月跟她家里打电话。她说，妈，我结婚了。她语气很平淡，笑着。然后，那边是很嘈杂的声音。过一会换了个人。不知道电话那头在说什么。韩月转过头对着我，掩住话筒，摇摇头，笑。挂了电话。韩月说，过段时间再回去跟他们说清楚吧。不先斩后奏，我们两个就没希望了。
我什么都没说，也只是笑。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说服我们的父母让我们结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爸说，你不用急着结婚。到你有名有利事业稳定时找的女人，跟你现在遇到的女人，不是一个层次的。以后的你可以找到更好更适合你的女人。这个阶段遇到的都是过路蜻蜓。
我没想过要说服他，没有人能说服他任何事。也许他说的是对的，韩月说。我捏了她脸一下。她说，疼。
要说服韩月的父母更难。
韩月家境比我好，他们不会同意韩月和我结婚。韩月的妈妈从高中开始给韩月洗脑。他们甚至想着韩月读到高中就足够了，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嫁就行了。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他们说，还不是要嫁人。嫁得好才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我说，韩月，你家里人怎么还这么封建。韩月说，不是封建，是传统。他们给韩月的老公定下标准：有房，没贷款的。有车，最次是奥迪。工作稳定，最好还有套房子可以收租。人要好。
我没一样合标准。
韩月说，你人好
我说，我人也不好。再说人好不能当饭吃。
韩月只说了一句，傻。
我笑着说，好像你比较傻吧。
那晚睡得很好，我和韩月的新婚之夜。
韩月的爸爸过来闹了几次。拉着韩月要她走。他说，这是住人的地方吗？韩月你吃得了这苦！韩月只是挽着我手笑。韩月的妈妈倒是很喜欢我。我爸妈也来了几次。我爸说，韩月这女孩还不错，大方。我妈恨韩月恨得牙痒痒，觉得她给我灌了迷魂汤，抢走了我。韩月的父母和我的父母都问我们够不够钱花。知道我和韩月都要面子，他们就偷偷地往沙发里塞钱。我让韩月放回他们包里。韩月每次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回去，朝我做鬼脸。有时我们也会留点钱下来过日子。我们需要缓冲的时间。需要钱。哪怕是父母的钱。
我和韩月到处走走玩玩，花最少的钱旅了一次游，当是度蜜月。我说，林太太，你后悔吗。贫贱家庭百事哀，你没听过吗？
韩月说，林先生，我很开心。
我说，那是因为你还没开始吃苦。
韩月说，我有你，林先生。
我笑笑，搂着她。
后来，我们各自找工作。生活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要艰难。韩月读视觉艺术专业，找到一家公司当设计师。一开始给老员工当助理，老员工娇纵惯了，个个是人精，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推给韩月去做，我说，韩月，他们就差没叫你帮忙带小孩了。韩月笑笑说，他们还真叫了，你真聪明。熬了半年，韩月升了职，加了500块钱工资。那公司老板大概是觉得加了500块韩月就应该无怨无悔地为他卖命了。周一加班周二加班周四加班周六周日加班，几乎每天加班。
又熬了一年。加班少了，改稿的折磨却没变过，做好一件东西被改一次两次几十次，改到最后人家给你来一句，还是最开始那版好。韩月说，我做得不好改我的，就忍了，不懂又瞎改的，这算什么？我不懂设计，但我了解韩月，她较真，喜欢自己做的东西，讨厌别人改她的作品。我真怕韩月会受不了。有一天会双目无神，活力全没的回到家里突然对着我哭。不过我的担忧似乎是多余的。埋怨归埋怨，韩月性格开朗，有技术又有灵气。很快在公司站住了脚，在圈子里有了小小的名气。韩月说，我是你林先生的太太嘛，怎么会丢你的脸。
韩月从来没对我失去过信心。她觉得我有潜力。一如毕业之初，一如高中之时。韩月说，那时你的眼睛好亮，比我见到的所有人加起来还亮，那是锐气。我说你那是傻气。蜜月旅游过后，我也开始找工作。我读的是管理。喜欢文学。爱看书。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不知道读管理能做怎样的工作。特别是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韩月说我聪明，可我总不能跑到一个公司，跟别人说，你招我吧，我聪明。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有什么适合我做。无从下手，于是乱投简历。财务行政销售仓管客服，每一个职位我都投。每一个岗位都有人找我去面试。我盲目面试入职，三个月各种岗位试了个遍。又窝回家里。
生活的压力逐渐加大。租金水电加上各种消费，失业人士无法承担。我和韩月都是好面子的人，无法再摊开手向父母要钱。那时韩月是家里所有的经济来源。她的工资2500。我0。负数。因为我又向朋友借了几千块，想在韩月生日时带她吃顿好的。买了一份礼物给她。为了这件事韩月说了我几天。不过她还是开心的。
工作没有着落，我心情不好，抽烟。韩月说，要不找我爸说说，到他公司从基层做起，以后再看吧。或者还是回你家，他们关系还在，介绍到政府单位，熬上一段时间能入编制内也好。我大发雷霆，韩月吓得不敢说话。她拉着我，到楼下散步，我们看天上的星，闪呀闪的。韩月说，你看，那星星闪得多有希望。我搂着她。只是轻轻的叫着她的名字。韩月，韩月，韩月。
韩月说，我在呢，林旭。
过了一段时间。韩月说想换换环境，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于是我们搬家了。还是一房一厅，只比原来稍微大了一点。多了个小阳台。韩月买了很多小植物回来种。韩月说，多了个阳台，多了很多生活的味道。
我笑她傻，像个文艺女青年。我喜欢看她笑。
当时我还是负债，换了几份工作。刚转到一家新公司。老板赏识，提了当一个小主管，总算有了点收入。加上韩月4500左右的工资，起码不用再为房租三餐担忧。我却依然觉得生活昏天暗地，绝望无比。韩月是我唯一的亮光。我没有飞速成名，也没有大富大贵。我只在韩月的眼里有非凡的价值。
生活一点一点的改变，缓慢到没法判断它是否真的有在改变。
韩月说，林旭，怎么会没改变呢。你看我的肚子一天一天的大起来了。
韩月变得比以前更温柔，温暖。大概是她的肚子里多了一个新生命的原因吧。
我让韩月辞去工作，在家里安胎。韩月不肯，坚持上班。我懂她所有的想法。可是心疼。
我在想，韩月，林太太，你真的不后悔吗？
林旭。
我打开伞，迎上去。
天下着毛毛雨，韩月挽着我的手，小心走着。
我拧开瓶盖，她喝了几口水。
我今天我加班。等了好久？
不久，累不累？
累呀，你看我肥了多少，走起路来都好累。
韩月扁着嘴，扮皱眉。然后又笑了，很可爱。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轻轻的说，韩月，韩月。
韩月说，我在这呢，变肥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