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既然穿过了这片松林,外面还是漆黑一片。但是没有那些重重压在头上的松枝,站在空旷的平地里,感觉还是清爽了许多。杜润秋第一个冲了出去,伸开双臂发出了一声长长的高喊。他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久久不绝。
一群人从松林里鱼贯而出。屈渊拿出手机看了看,果然,刚才在松林里一直是完全没有信号的,而到了这块高高的平地,手机信号也有两格了。他朝前面走了几步,想看看附近的环境,突然听到一个当地的保安大叫了一声:“不要乱走!旁边是悬崖!”
屈渊硬生生地把脚给顿住了。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向前踏了一小步,然后举起手电,向下一照——这一照,又把他硬生生地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他再踏前一步,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他用的是专用的强力手电,但是即使是这样的手电,面对这样的悬崖峭壁,光束很快就被黑暗给分散了,屈渊根本没办法看到底。他脑子里一晕,脚下也跟着一滑,踩着了一块小石头。地上本来就全是滑溜溜的青苔,屈渊人也往前面一溜。他手一松,手电直坠了下去,双手本能地向身旁抓去。
杜润秋大吃了一惊,急忙跨前一步,拽住了屈渊的衣领,把他往后就扯。他情急之下,力气比平时还来得大了许多,屈渊那很不轻的身体被他这一扯,居然也摔在了地上。屈渊摔得生疼,但是哪里还有半点责怪杜润秋的意思?
过了很久,仍然没有听到手电落地的声音。每个人都觉得心惊胆战,只听到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简直像是在怒吼。经理小小声地说道:“杜欣……她是不是……是不是……滑下去了?从这里……”
屈渊从地上坐了起来,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不说话。杜润秋站在旁边,他戴着头灯,可以看到他的脸色非常难看。
“……有可能。”屈渊慢吞吞地说。“我们警方已经想到这一点了。你说过,你在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一直拨杜欣的手机,但是都是无法接通。刚才我们也证实了这一点,在松树林里,确实没有信号。而到你能再次拨通她的手机的时候,却无人接听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她一出松林就遇上了不测。否则,她不可能不接听电话。这个时间段很短,非常短,可能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悲剧就发生了……”
他慢慢地环视着四周,“也许,就在这里。也许就在……”他的眼光停留在刚才自己险些失足落崖的地方,“我从松林出来,是本能地一直在往前走,杜欣也完全有可能这么向前走。但是,她没有我幸运,没有人跟她在一起,也没有人伸手去拉住她……”
“你忘了一件事。”杜润秋说,他的脸色阴暗得像浓云密布的天空,“刚才我说,有东西在后面追她,她才会不顾一切地越过这座密林。她……她……”杜润秋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说不定,真的是有某个人在后面追她,而且这个人,一直跟着她出了松林,然后……然后……”
屈渊“腾”地站起了身,直视着杜润秋。“你的意思是,她不是失足落崖,而是有人把她推下去的?”
“为什么不可能?”杜润秋反问,“想想,她回答经理的话是这么说的——她一会就会回来了,她没有任何理由在天快黑了的时候再继续往上爬。这根本不合情理!除非,真的有个对她怀有恶意的人,在后面追她,她才会铤而走险穿过松林!”
这一夜对于杜润秋,是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经历,也是他终生难忘的经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大山里,戴着头灯,打着手电,在野草、灌木、荆棘里困难地爬行。到后来,他甚至已经对那些不时跳到身上的各色各样的虫子麻木了,就算掉到颈窝里,也只是顺手抓出来捏死。
山上非常冷。本来红珠岭酒店所在的那一片已经是相当凉爽的了,但是在这更高的山上,风更大,温度更低。在行动的时候还好,因为紧张和剧烈的活动,还不会觉得多冷。但是只要一停下,身上的汗就会马上被风吹干,然后寒意就透皮刺骨,瞬间就像是要冻僵人似的。
他在抓着藤蔓向上攀爬的时候,偶尔地一回头,只能看到无穷无尽的黑暗里,一点一点萤火虫似的亮光,那是他们的头灯或者手电的光。他已经不知道蹬了多少块石头下去,这里的山质相当疏松,每次石头掉下的时候,杜润秋都捏着一把汗,生怕会砸着人。还好,他们这一行人也算是吉人天相,石头虽然每次都是呼啸着落下去,但还没一次砸上的。
找了半夜,众人都觉得撑不住了,好不容易爬到一处长满野草的平地,屈渊发话了:“生堆火,大家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上山前,每个人都在腰上挎上了军用水壶,还带上了压缩饼干。几个警察把火生上,所有人都“忽”地一下拥到了火前。一停下休息,那寒气就无孔不入。一时间只听到咕噜咕噜喝水的声音,和大口大口咬饼干的声音,没有一个人说话。
杜润秋吃得太快,嚼得太粗,饼干都呛在了喉咙口,他一连喝了几大口水,才算把饼干给咽了下去,脸都涨得通红了。他抹了一把满是饼干渣的嘴,说:“我早知道这山高,但还真没想到这山会高成这样!”
刚才叫屈渊站住的那个当地保安说:“这里的山是阶梯型的。”他做了个波浪形的手势,“你爬到一定的地方,是平地了,你以为是山顶了,其实不是。后面又是更高的山,你再爬,然后又以为到顶了,结果后面还有更高的。”
“一山还有一山高?”杜润秋想出了一句自认为很精辟的话来总结。
经理小声地说:“你们真觉得……杜欣能够爬这么高?”
老实说,他的问题,也是所有人心里在想的。他们带着照明的工具,奋力地爬了半夜,而且是一群身强力壮的男人。而杜欣,一个相当娇弱的年轻女人,她能爬到哪里?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尽人事,听天命。”屈渊终于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个当地保安,摇了摇头。这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脸色黑红。他直愣愣地注视着面前燃得熊熊的火,低声地说:“你们看到了,这样的万丈深渊,又有那么茂密的森林,她如果真的是失足了……我真的不觉得我们能找到她。”
事实上,不管是杜欣这个活人,还是尸体,甚至是她的衣服碎片,或者她的任何物件,都没有找到。杜润秋回过头问经理:“她爬山的时候,穿的什么衣服?带了什么东西?”
“她穿了一套运动装。”经理哭丧着脸说,“她再怎么爱漂亮,也不会穿着长裙高跟鞋爬山吧!还背了个背包,装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给了她一些厨房里面才做出来的点心,她放进背包里面了。”
杜润秋眨了眨眼睛。他有点无法想象一身运动装的杜欣。他见到的杜欣,都是一袭长裙,长发飘飘的模样。
“看样子,她是下定决心要来爬这座山,也有所准备。”屈渊说,“这样的话,也许她还有希望……”
杜润秋盯着跳动的火苗,有些恍恍惚惚的感觉。他总觉得这个夜晚就像个不真实的梦,一群人不顾一切地往一座似乎根本不可能走到顶上的山上攀爬,然后在一块平地上,烤火,讨论着杜欣生还的可能性。
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从他在报恩寺遇到梁喜的时候,或者一切就已经开始了。只是那时候,他还毫无察觉而已。
杜润秋忽然用一只手捂住了眼睛。梁喜。他一想到梁喜,就有想哭的冲动。梁喜是个很好的人,人好,对人也好,为什么会遭到这样的事?是谁把他害死的?
“我他妈的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杜润秋突然仰起头对天长啸,把坐在他旁边的经理吓得差点倒在草地上。看着所有人都无比惊愕地盯着他,杜润秋咧嘴一笑,抹了抹嘴,说道:“吼了一声,舒服多了。真他妈的,老子还从来没遇见这么邪门的事,想想看,我活了这么些年,都还没这几天事情来得奇怪!”
经理看样子,就快哭出来了。“我怎么会碰上这些事啊……那符也白请了……”
屈渊立刻瞪着他:“什么符?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们警方的?”
杜润秋却说:“是不是就是那个死过人的房间里的门上贴着的符?”
经理直跳了起来。他指着杜润秋,手都在发抖,声音也抖抖索索地说道:“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把那幅画摘下来不就看到了。”杜润秋没好气地说,“谁会把一幅画挂在门背后的上面?这不是发神经吗?说你笨还真是笨的,你就不会再做得不落痕迹一点?一幅画!一幅钉子都松了一摇就下来了的画!”
“你……你……你看过符了?”经理结结巴巴地说,手仍然在不停地发抖。杜润秋也觉得他的反应似乎太大了点,但他也懒得去多想。
“是啊,我看到了。那张油画挂在门背后,哪有这么奇怪的挂画的地方?我当然要摘下来看看了……”
“别说了!”经理突然吼了起来,他一向说话轻言细语,这时候却连脸部肌肉都因为恐惧而扭曲了起来。屈渊本来坐在他身边,这时也警惕地挪开了一点,两眼紧紧地盯着他。
杜润秋也吓了一跳。“你干什么你?我不就是看了一眼,又没把你的符给揭下来!哎,老李,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那符是作什么用的,我怎么会去揭?你别在这里瞎操心了,我跟你说我没干坏事啊!”
“你……你……就是你闯的祸!”看这经理的模样,好像真想扑过去把杜润秋给掐死一样。“杜润秋,你就是自以为是!你以为全世界就你认得那是镇邪的符?你这个蠢货!白痴!”
杜润秋怔住了。“你骂我?”
“我就是骂你这个白痴!”经理近于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五年前,那个叫马青的女导游死在那个房间里,就是因为她做了不该做的事!现在,又是你!会死人的,还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他的一席话,把所有人都震住了,就连屈渊,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经理连着喘了几口粗气,镇定了一下情绪,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瞪着杜润秋说:“你把画取下来的时候,还有谁跟你在一起?是你一个人吗?”
“不是。”杜润秋虽然听着经理的话很是荒唐无稽,但他居然也没有勇气去反驳。大概是因为经理脸上那股恐惧,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晓霜和丹朱跟我在一起呢。”
经理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大叫。“她们两个?当时跟你在一起?糟了……糟了……今天晚上就她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一定会出事!她们会被杀死……就跟马青一样!”
杜润秋站了起来,他的神色也变了。“你说什么?为什么晓霜和丹朱会出事?被杀死?谁要杀她们?”
经理也豁出去了,双手在空中乱挥,对着杜润秋的脸,口沫四溅地大声叫道:“就是那些警察今天一直在元帅楼旁边挖,想要找到的那个!那个鬼,女鬼!红珠岭长年累月闹得那个鬼!是她要杀人,是她,明白了吗?我们千辛万苦想镇住的那个女鬼,又被你给唤了出来,你不是灾星是什么?”
杜润秋瞠目结舌头地瞪着经理。经理双手舞得太厉害,一个没站稳,像后一滑,整个人都向后摔了过去,摔在了一棵大树的下面。他一手抓着一把泥土和枯叶,挣扎着像要站起来。他还没站起身,忽然把右手伸在了面前,发出了一声惊骇之极的惨叫。
屈渊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他把手电对准了经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