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魏、赵、韩军队大获全胜,胜利结束了龙泽之战,保住了廪丘。
齐军统帅田布死在乱军之中,三万具尸体在战场上以各种姿势躺着。在物资方面,缴获也颇丰,两千辆古代坦克(战车)成为三晋的战利品,另外还顺势抢夺了许多可以造商品房的土地哩。
打扫战场时,三晋要炫耀他们的功勋,决定将三万敌军尸体叠成两个大馒头。
古代中国军队作战有一项惯例,战胜的一方将战败一方阵亡者的尸体堆积在大路两侧,覆土夯实,形成一个个大金字塔形的土堆,号为“京观”或“武军”,用以夸耀武功。
春秋时,楚庄王在邲(今河南武陟东南)战胜强大的晋军,取得空前大捷,大臣潘党建议把晋军阵亡者的尸体堆筑为“京观”,说:“我听说打败敌军之后,应该留下纪念物给子孙后代,使他们世世代代不忘武功。”
当年的晋军--如今的三晋联军战胜了齐国部队,所以也有人希望筑“京观”了。
在赵军的军营里,谋士宁越向孔青提出异议,说:“搞武军--恶搞敌人的尸体,未免费力不讨好,而且太无聊还遭人忌恨。倒不如让齐国人自己来收尸,归还尸首甚至于可以叫齐国佬内耗一阵,岂不更好么?”
孔青很纳闷道:“筑‘京观’可壮我三晋军威,不是很有现实意义吗?”
宁越解释说:“让齐国人自己收拾几万具尸体,如同咱们又打胜一场。”
孔青不解:“哦?愿闻其详,你给说叨说叨。”
宁越道:“古代善于打仗的将领在战斗结束后,总是让全军披麻戴孝、后退几里,然后打扫战场,将自己将士的尸体取回。举行如此庞大的葬礼,是一件花费不低的事情。”
孔青有所领悟,却又担心起来,说:“如果齐军将领不接受呢?你得知道,我们要是不迅速处理掉尸体,等着腐烂发臭,万一开春之后发起瘟疫来,可不是儿戏啊!”
宁越说:“将军可以放心。我正要说,如果不收尸,将有他们的好瞧。吃了败仗其罪一,扔下死去的同胞不管其罪二,给他们尸体还不要其罪三。如此一来,必然使齐国老百姓民怨沸腾,怪罪其政府,导致失去民心军心,这就是‘内攻之’。齐当局不能获得军民的支持,将无法继续抵抗。”
果然,齐军将领不愿将仅有的一点军费用于安抚死者的尸体;齐国舆论大哗,军队士气直线下降到历史最低水平,就像股票指数一样。三晋军队再次攻来的时候,根本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
齐军败战后,整个齐国朝野陷入震恐与哀伤的气氛中。
齐宣公本来就是老资格的傀儡,更何况已是风烛残年。
田和刚接任宰相,仿佛一个剃头佬的徒弟--出师第一天就遇上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刺儿头,还是个脾气火爆的顾客大爷,也很头痛。事实明摆着,田会叛国才导致三晋入侵。如今是丧师失地,国无宁日。
三晋人马显然还没有罢兵意思,还想接着干。
就在这种沉重的氛围里,齐宣公死了。
齐宣公死后,年过半百的儿子姜贷被立为新君,也就是历史上的齐康公。
名不正则言不顺
公元前405年,田和正式登上相位。
同年,三晋联军乘胜追击,围攻齐西边的关塞平阴(今山东平阴东北),并由此攻入齐长城。就是《韩羌钟铭文》所说:“入长城,先会于平阴。”也就是《淮南子·人间篇》所说:“三国伐齐,围平阴。”
齐长城,西起防门,东至琅邪入海,是利用堤防连结山脉逐步扩建而成。
魏文侯命令三晋联军长驱直入,攻入齐长城而围困平阴。其目的不在兼并土地,要使得齐国执政者屈服,迫使齐君一同去朝见周威烈王,使周天子命三晋为诸侯。
三晋早已成了事实上的“主权国家”,但是尽管如此,毕竟没有经过周王室批准嘛。
赵氏和韩氏,理论上都还不是一个“合法国家”--属于非法的武装叛乱集团;魏氏,性质就更加严重恶劣些,竟悍然在公元前425年自行宣布建立侯国,并于次年正式改元。这个事情,比之私自刻公章、印伪币开银行,罪行可大多了去。
如果周王室还有足够力量,早就该出手把三晋叛乱组织消灭了。问题就在于,周王室自己都朝不保夕,三晋没动手将它扑灭掉,已经算不幸中的万幸。
可是人心很微妙。早已无法无天的魏斯们,内心似乎还有个心结打不开,颇在乎别人给送一个名号。自封自称总感到不得劲,有点儿别扭。长期以来,魏、赵、韩三家有实无名,一直背着“逆臣”的恶名,对内对外称呼起来总有诸多不便。
老话说得好:名不正则言不顺。
或许,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当年的塔利班组织,尽管控制了整个阿富汗,只因为迟迟得不到国际社会承认,最后不是发疯了么?举世认为不能做的、正常人都认为恶心的事,它偏要做给别人看:女童不许上学,妇女上街不能抛头露面……最后,干脆把世界文化遗产之一的巴米扬大佛也炸毁了,以示无所畏惧!
终于被人轰出去,回到偏远地方当恐怖分子。
情况差不多,就这么个事儿也始终在困扰三晋的领导人。
当三晋联军围攻平阴时,齐国新任丞相田和就感到纳闷:他们想干什么呀?真是奇了怪了,好奇怪耶!要说攻城掠地的话,干嘛要放过邻近的宋、卫二国,而要越过齐国边界长城来围我平阴呢?
田和背着双手,一连串问了“十万个为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呗。
还是大臣田括子聪明,他很快就看出了三晋那点难以启齿的小秘密。
田括子一针见血,给丞相田和指出:“逾邻国而围平阴,利不足贪也,然则求名于我,请以齐侯往。”说白了,就是要我“大齐”出面帮助他们非法谋取高级职称哩。
症结一找到,问题也就好解决,对症下药呀。田和心里暗自好笑:何必转弯抹角嘛,要如此兴师动众大费周章……咱们其实同病相怜,你们想要得到的,也是我所希望的,我自然乐于助人啊!
田和忙派人找三晋领导人,除了无条件答应割地求和外,还自告奋勇愿意为魏、赵、韩加入“联合国”作介绍人,换取与三晋的和平共处。
于是,田和找到那个簇新的齐君--五十多岁的姜贷,要他赶紧出差洛阳一趟,带上三晋特使到周威烈王姬午那儿办个差事。姜贷年纪已经老大不小,要说统治经验还是零蛋,菜鸟上路呗,连登基的仪式都还没有举办过。
就这样,田丞相的话可不敢违拗;姜贷拾掇拾掇,带上大排场的出行团队一路浩浩荡荡开往洛阳去见周天子。其实,这趟美差肥差,姜贷自个儿也是挺乐意的。
这个洛阳,按规矩说,也算是伟大祖国的心脏哩。
老早年以前啊,周武王把九鼎从商都中牟迁移过来,就安放在黄河南岸邙山脚下一个名叫郏鄏的地方,周公旦把它营建成一个都城--称为王城。与此同时,周公又在附近营建一个下都,用来迁移安置“顽民”(例如黑五类:地、富、反、坏、右,以及别的牛鬼蛇神们),称之为成周。
周平王东迁时,就定都于王城。至此,王城算是名符其实了。
可是后来,发生了王子朝之乱,周敬王姬丐便把首都挪到成周--而且不知什么时候,成周改名为洛阳了。说话间,到了周贞定王28年,贞定王姬介寿终正寝,儿子姬嵬接管了破龙椅。
姬嵬于是成了周考王。周考王元年,实际上就是公元前440年,也就是卫国的吴起同志出生那一年。考王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区区七个城镇中的王城,慷慨大方地送给了同胞弟弟姬揭,姬揭又马上将之转手给儿子威公,威公又立刻传给惠公。
反正,等到周考王干到第十五年--死的那一年,王城的惠公把七城之一的巩,送给自己的小儿子姬班(不知道他有什么权力把周王的巩拿来送人)。
就这样,姬班的那个巩因位于洛阳东边,被称作“东周”;惠公的王城位于洛阳西边,顺理成章被称作“西周”。
当周考王姬嵬把全部衣钵传给儿子威烈王时,领地显然又缩水了几分。
就在威烈王姬午元年,安邑的魏斯也自言自语宣布要创建魏国,自己当魏侯。别人当得,俺也当得;不就是实力吗?咱魏老西有的是!
声明一下:之所以不厌其详的介绍周王及其下辖的“东周”和“西周”的来龙去脉,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呀。否则的话,后面的历史就让人很难说,说出来也听不明白。
明白了吗?齐国的新任国君姜贷同志,接受其丞相田和的最高指示,从临淄出发来到洛阳找周威烈王姬午来办事:请姬午批准三晋的叛乱分子--魏氏的大家长魏斯、赵氏的大家长赵籍、韩氏的大家长韩虔等三人,都当国家元首,让他们在自己占领的土地上建国。
荒唐的年代,一些荒唐的人士,正在忙忙碌碌办一些荒唐的事情。
表面上,不但滑稽可笑而且不容易明白理解;实际上,又是合乎逻辑的。
于是,公元前405年的某一天,空荡荡的洛阳王宫中上演了一幕滑稽剧。
齐康公姜贷,拜会了周威烈王姬午;两个古董式的老头子,演完了繁文缛节,行了一番礼之后,终于坐下来谈话。内容无非是一些陈谷子烂芝麻,因为他们代表的国家实在太古老了,随便一扯就牵涉到好几百年前的事情。
像所有那些没有实权的权力人物一样,齐康公和周威烈王一本正经,竭尽全力装出很有权威和气势的样子,拿腔拿调,装模作样海阔天空地对谈。
最后,齐康公提出来:三晋的魏、赵、韩,这些年来南征北战、东讨西伐,立下了汗马功劳,为维护中原大地安定团结生动活泼的政治局面作出了卓越的成绩,为扞卫华夏文明的纯洁性和先进性作出了巨大贡献……随着去年中山被灭,戎狄势力也快要肃清了。
为此我们齐国作为负责任大国,作为“联合国”老资格会员国,完全有义务向周王陛下您推荐介绍三晋分别加入主权国家的俱乐部组织--恳请陛下正式封三家卿大夫当诸侯。事物总是在发展中,天下也需要补充新鲜血液,咱得与时俱进呗。
威烈王姬午听罢,真是悲喜交加百感交集。
可喜的是,如今居然还有人当他一棵葱;由此可见,自己在国际社会还是有些影响力,三晋那么无法无天,不经寡人认可,他们到底还是心虚的嘛。
可悲的是,他们这些卿大夫随心所欲废立晋侯、私分晋国的“公”有财产和江山社稷土地,未经授权自行出国征战杀伐抢掠城镇土地,肆无忌惮,心里何尝还有我周王室存在嘛。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哼,那些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叛乱分子,根本不应该封侯!
姬午慢慢的就有些激动起来,然后又慢慢地平静下去。
他告诉齐康公:关于三晋加入“联合国”问题,寡人还需考虑考虑研究研究,这是一个大事情嘛。说起春秋时期,尽管已经礼崩乐坏,倒也还没到如今的猖狂程度;就算蛮荆楚子他们,也还有些顾忌。可是现在……你瞧瞧你瞧瞧,都成什么样子啦?
算啦!当然,时代变了,乱臣贼子摇身一变都成了王侯将相。
就这么绕来绕去,两个过气的老家伙兴致勃勃地闲聊了半天。
接下来,安排宴会和观光旅游;接下来,齐康公带着重大的外交成果回到临淄,交差和报销补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