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香到底虔诚到什么程度呢?这让喜鱼在多年后的深夜想起来还不觉莞尔。
那时,只要暮天沙来舜英楼上课,蝶香必定在旁陪侍,就算当时有别的差事,她也要和其他人软磨硬泡地换过来,有时甚至不惜把月银贡献出来。还好当时舜英楼管事的几个上了年纪的奶妈都不是刁钻之人,在此事上没有为难过她。
那时学画,春季里的清茶和点心,夏季里的西瓜和团扇,秋季里的暖汤和干果,冬季里的蜜酪和热手巾……只要是喜鱼有一份的,必定给暮天沙也要备一份。这些自然都是蝶香打理的。
记得有一次元霄节,平成夫人请喜鱼和暮天沙到前院去看伶戏。看戏时,平成夫人一家与亲眷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好不欢娱。喜鱼与暮天沙的位置虽是靠前,一桌却只有他们两个人,冷冷清清,寡寡淡淡。
暮天沙认真地看着戏,脸扭到了一边,喜鱼对这折伶戏看不太懂,又不能提前告退,只好干坐着硬挨时间。
那天的菜式中有一盘冷切鱼丝,配了盘黄芥末。喜鱼记得看书中曾说黄芥末可治腿疼,便想起奶妈上了年纪,这几日总念叨:“蜀地冬日阴寒透骨,膝盖疼的都不能弯了。”就想一会散戏了向平成夫人讨一些黄芥末给奶妈医腿。
可是她又想,这样一团黄黄黏黏的东西真能医病吗?于是轻轻把芥末碟子拿了起来,仔细地端详着……
“堂郎……戗……”戏台上突地响起一声锣,惊得喜鱼手一松,整碟的芥末全盖在了衣襟上。
这要让人看见了还了得?喜鱼慌了神,抓起手里帕子便擦拭起来,擦完了随手放在桌子上。
可巧那暮天沙这会子不知何故要用热手巾擦嘴,他眼光还停在戏台上,手便往桌子上一取,正好拿到了喜鱼的帕子。喜鱼一惊,连声说:“先生,先生!”可戏台上的锣鼓声正密,暮天沙却是半个字也没听见……
他拿起帕子正往脸上送,眼见帕子上的芥末就要全部糊到他鼻子上……
这时蝶香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一把抓住了暮天沙的手,暮天沙吓了一跳,一回头,两人四目相对……
那时他们两个到底对视了多长时间,喜鱼也不记得。只记得,后来蝶香脸一红,手一松,身子一扭,躲到了一边。
暮天沙回过头来,一脸的莫名其妙。他低头看看手里的帕子,再看看喜鱼惊愕的表情,自然明白了其中的原委,面上顿时恼了:“小姐也该知自己身份,如何这般不庄重?吃饭的调味还能洒到衣服上,这若是旁人看了去,岂不耻笑我们府里没有规矩,少了体面?”
平白挨了通训,喜鱼也来了气,于是回了一句:“先生莫要扯上规矩体面,明明是你自己拿错了手巾,还要来怪我!”
没想到喜鱼能当面顶撞自己,暮天沙气得声音都发抖了:“你看看你,那里像个有千金玉体之人,你……”
见暮天沙说不出话来了,蝶香赶紧在旁边帮腔:“小姐,您这样说先生可不对。先生都是为您好,他是为您操心……”
受先生训也就罢了,还要受丫头的数落,喜鱼憋了一肚子气,可碍着平城夫人一家在旁,终不好发作,只得忍了下来,没有再与她们纠缠。
“明个快去平成夫人那回了话,把蝶香打发走!舜英楼里是不要她了!”回了绣楼,满肚子委屈的喜鱼扑到奶妈怀里,嘤嘤哭了起来。
没想到个头还没圈椅高的小姐真要赶自己走,蝶香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呆呆站在旁边,不敢说话。
奶妈问明白了原委后,用手抚着喜鱼的背,柔声劝道:“今日之事,只是巧合罢了,你是大小姐怎和下人一般见识?再说,先生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大家闺秀自然是越庄重越好。”
见喜鱼撅着嘴,不搭话,似乎气还未消,奶妈又说:“我知小姐是好心,体恤我这婆子腿脚不好,想帮我医治。这芥末治腿风的方子虽早有流传,所用却不是吃饭时的芥末。要不然,这一大团调料糊上去,我这腿还是人腿吗,可不就成了腌制的火腿了吗?”
喜鱼躺在奶妈怀里“噗嗤”一笑。
见小姐不再追究了,奶妈又回头看了看蝶香,口气严肃地说:“我们这些奴婢虽不比小姐有那么多规矩,有些事情还是要知道收敛的。你已长大了,心思多些也是常情。不过,士庶不婚你可要牢记。纵然你不求名份,只想伺候他,也得知他是怎样的心思。若是你待他如仙草,他视你如蓬蒿,那我劝你还是早早的收了心吧。”
奶妈这几句正说中蝶香的痛处,她强忍着眼泪,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