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菱心努努嘴道。我不再唱了,朝她示意的方向看去,七八个绿装少女共划着四只木兰舟过来了。只听为首那只船的一个少女摇着兰桨,冷笑道:“哟!这么欢喜的当场可不适合如此悲凉的曲子呢?”
说罢,她故意回首问身后三只舟上的少女们:“姐妹们,你们说是不是?”众女都大声回应她。
我一看,同寝殿的女乐竟都来了,大有兴师问罪的气势。眼前所见为首冷笑摇桨的这位少女:如新月清晕,如花树堆雪,顾盼生姿,明**人,正是女乐中容貌极美,然而性情泼爽的左瑶光!
瑶光身后一个疾言厉色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好样的!李嗔嗔、简菱心,你们俩是要作死的么?胆敢趁姑姑不在,偷溜出苑私游!仔细我抖落出来,姑姑揭了你俩的皮!”不用看人,只听这刻薄的声音就知道定是琉香了。
没等我回话呢,菱心便满脸堆笑着道:“姐妹们,怎么都出来了?要是姑姑责罚,连累大家都得跟着受罚,这可教我俩怎生是好呀?”
第二只舟上的昼晴冷哼一声,讥诮说道:“瞧她俩,并排一瞅,粉莲碧叶,好一对情深深的姊妹花呀!”
“就是,瞧她俩那股子黏黏乎乎劲儿!真讨人厌!”众女乐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眼中似乎快喷出火来了。
琉香不依不饶的刻薄道:“李嗔嗔,别以为你生得好看些,就能自以为是的装孤傲、假清高,不将姐妹们看在眼里了?”
我笑着问道:“琉香姐姐倒是说说,我何时孤傲清高了?”
“还敢强辞狡辩说你不孤傲,咱们可都发现你越发的不合群了呢!”众女异口同声的回答。
这时,我再不笑了,着急说道:“到底是谁在姐姐们跟前乱嚼舌头的?说话也得凭有依据不是?怎么又是我不合群了?”
就听一个娇脆清晰的娃娃音叫道:“那为何荡舟游玩不告知我们一声,你和菱心两个鬼鬼祟祟的偷溜出来?若非我发觉的早,岂不是要把咱姐妹们都瞒住了?”
我抬头望去声音来源处,是个一脸娇憨可爱状的少女,她的脸蛋有点婴儿肥,五官秀气淡淡,穿着藕荷色的衣裙,越发映衬的圆脸雪白,如同白绸细丝的纨扇那么腻润。
我心说怎么叫她发觉了,嘴上解释连连:“乖小螺,你可真冤枉我了!我没告诉你们,一来因为怕兴师动众的,影响姐妹们休息;二来菱心陪我划舟也是有缘故的呢。”
“什么缘故?我倒要听听稀罕儿,撇下一大帮姐妹,自个儿偷乐的人,能说出什么名堂来?”小螺不信,嘴上也不饶人,继续逼问。
我和菱心对视一眼,她朝我点点头,我领会她的意思。我心想,说出就说出吧,反正也是事实,早晚瞒不过的,为此倒伤了姐妹和气,很不值得。
我诚恳的坦白道:“实不相瞒,我们划舟并非是为了贪图一时快活!只因这两个月来,不知为何身体略微富了一些,腰上竟长胖了点儿,所以心惊之下,才想出这么个法子,叫菱心陪着我划舟,来舒展舒展筋骨,好将身重减回去。不曾想,竟叫姐妹们间生出误会了。说到底,都是我的不是,没能考虑周全--”
这边我还没说完呢,那边众女好似炸开了锅,叽叽喳喳不停,听不清楚她们在议论什么。
就听小螺问我:“嗔嗔,你腰上真的胖了么?”我点点头。
但见她问的奇怪,菱心和我这回对视一眼,却是莫名其妙,摇摇头都不知道小螺何意。
那边昼晴俏笑不止,开玩笑道:“嗳哟!我还以为就我一人长胖了呢!前儿还一直担心,这要是一直胖下去,哪天叫姑姑晓得了,指不定怎么给撵出宫呢?这下可好了,姐妹们身重都见涨了呀!”
琉香向来刻薄,最是喜欢挖苦讥诮别人的,但就是容不得别人对她丁点玩笑。如今她和昼晴同乘一舟,清楚听到昼晴话里的一片幸灾乐祸,一时恼了,就作势要撕昼晴的嘴。昼晴也不是吃素的,见她过来,不躲不闪,一把弃了兰桨,两人就舟内撕扯在一起。众女见她俩为这等玩笑话,竟扭打成团,不由都是一笑。
我也随着众女呵呵笑了笑,这才明白,只怕这两个月来,不知是因王宫伙食太好,还是我们训练太少的缘故,竟把我们中大半少女都给养胖一圈。身形走样,如同色衰爱弛一般严重,这可是舞者大忌啊!倘若身形变胖的明显,只怕真会被姑姑撵出乐府去!所以平日她们发觉了,也没人愿意或敢说出口的,像昼晴这般胆大勇敢的女孩儿也瞒到今天,可想女乐身材变胖的后果,将是多么严重。今儿被我这么一折腾,反而给闹得水落石出,虚惊一场。消除了众少女的心头隐患,我们之间的关系倒也拉近不少。
过了好半晌,昼晴和琉香早已无力再厮打,少女们对于身形走样的议论也渐渐停止住。片刻,莲叶翻飞,桨摆舟摇,水荡波起,一池碧水犹如飞溅的翡翠。几只红蜻蜓在绿叶间飞舞,芙蓉倩碧,浅紫乳白,星星点点缀在深绿翠墨间,真个是丝丝莲叶随波起,朵朵芙蓉背日开!
忽听芙蓉塘里传来瑶光清亮悠扬的歌声: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瑶光生得极美,性子却似男儿十分泼爽,她的声音很是响亮动听。她先起了首句,带动全场众女跟着和唱起来。顿时,芙蓉塘里随着舟摇兰桨划过的地方,留下阵阵玲珑婉啭的歌声。
我也夹杂在众少女中和唱,心想,她们恐怕不知眼前这首乐府新调的《采莲曲》,会在很久很久的将来,流传了两千余年,经久传唱不休。果然是真正好的,真有价值的东西,无须刻意保存,也定会流传千古。
歌声刚末了,忽然听昼晴一惊一乍的笑道:“快来看,这有莲蓬哪!稀罕极了,这盛夏还没过完,怎么就长出莲蓬来呢?嗳哟!不好,上面还钻着一只虫子!咦-,好玩!”正说着,那虫子就被她拨了下来,捏在手中转了一圈,吓唬舟上的少女。听到几个胆子小的惊叫几声,笑着骂她胡闹后,她才满意的扔掉了虫子。一把采下那个莲蓬,斜靠在舟内正要剥开吃莲籽呢。
被我一眼瞧见,便急忙笑着阻止她去剥那莲蓬:“等等,先别急着剥呀!不知道么?那个你可吃不得的!”
她一脸不解,倒也停住,不敢再剥下去,迷惑地问为何她吃不得。
我故作高深的摇头晃脑,念念有词道:“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最喜昼晴无赖,舟头卧剥莲蓬’么?莲蓬者,莲房也。你若吃了它,可不是吃了莲房么?你说莲房她能乐意,乖乖的叫你给吃了么?哈哈,嗳哟-”一语说完,我再也控制不住,自个儿先撑着兰桨笑岔了气。
众女听了哄然大笑起来,昼晴“哎哟”又叫了一声,也笑个不住,朝向莲房喊道:“虞姐姐,你还不快划舟过来拧嗔嗔的嘴!打趣我还罢了,你听听她编派你的都是些什么话。”
莲房笑道:“不用我听,我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今儿我还真不饶了她呢!”说着隔着好几米远的距离,竟用兰桨击水。
我不曾防备,一下子被激的满面水珠。因为都是开玩笑,何况虞莲房是我们同寝十个少女中年龄最长的,又因素日她就比我们老成持重些,被我们私下尊称为“姐姐”,所以我暗自寻思,可得顾及她的体面,也就不好意思撩水还她。又不能就此作罢,只好装作小可怜状,一手抹着脸上的水珠,笑着央告求饶道:“我的好姐姐,可饶了我这回吧!原是嗔嗔年纪小,不懂事,只会乱说话,不知道轻重。作姐姐的不饶我,我还敢求谁去饶我不成?”
想来我的样子可怜至极,众女都笑着替我说情:“说的怪可怜见的,虞姐姐,不如就饶了她这遭儿吧。”莲房原本就是和我闹着玩的,听众女这么一说,不好再厮闹下去,也就放过了我。
嬉闹这一阵不曾留意,天空倒飘来几朵浮云,遮住了耀眼的阳光,丝丝凉风袭来,说不出的惬意。大有行云却在行舟下,空水澄鲜,俯仰流连,疑是池中别有洞天。
我偶一回首,瞅见小螺卷起衣袖,露出白皙丰润的手臂,正伸着纤手到水里一捞一捞的,不知在鼓捣什么名堂。
我一时好奇,问道:“小螺,好好的,你也不怕掉进水里,趴在舟沿上做什么呢?”
小螺圆脸娇憨的笑道:“嗔嗔,我在尝试看能不能抚摸到浮云的影子呢!可好玩了,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
我一听就乐了,想了想,笑着喊道:“姐妹们,快来快来看呀-,今儿咱这里可真齐全,不仅有一‘无赖’,竟还有只猴儿呢!”
众女顿时来了兴致,都问在哪儿在哪儿,猴子在哪儿。
我笑指着撩水的小螺,一顿指尖说道:“快看-,这不正是只猴儿么?”
众人一脸不解,莫名其妙,笑骂我胡扯又该打了。
我丢了桨,两手捧着胸口已笑得乐不可支:“嗳哟!要笑死我了。姑娘们,岂不闻猴子捞月?今儿不正巧多了只捞浮云的猴儿么?”
经我这么一解释,再看看小螺此刻的姿势,瞬间,众女都明白过来,顿时笑作一团,花枝乱颤,舟摇桨摆。
昼晴一心要报方才的‘仇’,笑不噤声,就在一旁不停挑拨道:“嗔嗔,真个促狭鬼,瞧你牙尖嘴利的。把个小螺逗的兴起,小心她一会儿飞过去吃了你!”
小螺回过神,听罢红了脸,自己再也撑不住笑道:“该死的小蹄子,竟敢讥诮起姐姐来了,这回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着一把夺过同舟的七巧手里的兰桨,作势起身,就要摇桨过来抓我。
我在另一舟上,隔她数米远,就是打水仗,我也定不输她,所以并不怕她。
我只管撑着桨,抿着嘴笑,不时用手指在脸上画着羞她:“好呀好呀,快来吧!你再让咱姐妹们瞧个猴儿刨水,岂不更妙?”
众女听了我这话,越发哄然大笑,前仰后合。只听“咕咚”一声响,不知道是谁掉进水里去了。众女都急忙看时,原来是菱心笑伏在小舟侧沿上,那小舟负载她一人原就是不太稳的,再被她全身重量都压在一侧,她又不提防,两下里失了重量,向旁一歪,连人带舟都歪倒了,她就直接落入水中。众女一见有了这出,更加笑个不停。
我的小舟正好在菱心旁边,因素日颇有交情,关系匪浅,我倒不敢看她笑话。暗自叹了口气,准备划舟过去拉她,回身一看,我不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