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秀轻咳一声,说道:“夏侯先生是征西军的幕僚,沈家庄与襄阳守军素来交好,承蒙当今皇上厚爱,没有来取我沈家人的性命。而这其中最该感谢夏侯先生从中斡旋。我沈秀蒙先生相救数次,欠下许多恩情,简直是无以为报。”
沈秀朝着襄阳城的方向微微抱拳,表示对夏侯介的感激之情。
听到他这样说,秦怜心下释然,果然是先生的安排。
见秦怜眉宇间变得清明起来,沈秀便也不再装下去了,说道:“我此番将你掳出来,只怕是会连累到你父母。但先生这样安排也自有他的道理,那石公公是皇上的人,既然是他带来的毒酒,且参与了这件事,明眼人便必然知道这里头多少有皇上的影子,即便不是皇上授意,也多半是他首肯的,这样一来,必然不会有人敢去找你父母的麻烦。我只担心,先生此番利用了皇上,皇上会不会因此便与他生出些嫌隙来。”
秦怜竟不知,原来夏侯先生竟为了他这个不长进的学生费了这么多心血。
不由便心下一暖,对将军的怒气多却又多了几分。
沈秀又说:“最多今年秋天,今上就该对吴国用兵,这羊祜山本也不是我沈家的产业,即便是,怕是也会被今上收回去。他容忍我们这么久,怕是不能再容忍下去了。守着这份基业,我虽不甘心归附朝廷,但此等乱世也实在没有办法。”
他看了看秦怜说,“你此番是我妹妹沈凝,我若前往上京,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秦怜抬头看他:“这是先生的意思?”
沈秀笑道:“先生大概会与皇上提出要去南唐,他本是南唐人,此番萧蔷已定,皇上也得了这皇位,他就此落叶归根本也无可厚非。但天下未合,皇上多半不会放他走。我想着,先生大概也并不是想就此避世隐居,先生向来脾气古怪,我也不知道他此番作为是为了什么。只怕并非单单是为了你的事。”
虽是这样说着,沈秀面上却没有多少疑虑,显得对夏侯介十分信任。
秦怜暗暗心惊,她突然想起之前曾给先生的阵法图,本来并没有如何放在心上,不过是想着给先生一样东西方便求情而已。但此番先生安排她来做沈秀的妹妹,照着夏侯介那种心思里有无数个道道的人来看,不由得秦怜不想到夏侯介此番颇多深意。
沈秀见她眉头蹙着沉思,便料想她是不大能想得明白,便说:“你也别想了,先生既然当你是他的学生,便不会害了你,你只要受着便是了。且无论如何,你此番也是我沈秀的妹妹,前日我亲自给你上了族谱的,你且放心就是。婶子很担心你,还有碧安也很想见见你这位姐姐,躺了这么久,你也需得吃点东西才是,这就去瞧瞧她们吧。”
他站起身,又低头皱眉说:“碧安是我的女儿,自小被我惯坏了,没个姑娘家的模样,做事风风火火的,又爱舞刀弄枪,待会儿你可注意些别被她拐了去。”
秦怜听他开解一番,也不好再多想,当下便笑了笑说:“她一个小姑娘,能把我怎么样?”
沈秀摇摇头:“你可别小瞧了她。”又嘱咐她说,“你从此便是沈凝,这秦怜二字便不要再提了。你也不用担心身份的问题,我沈家向来在羊祜山上,不归大晋朝或者吴国的限制,所谓什么身份路引之类的东西并不适用于沈家人。只要族谱上有你的名字,你便是沈凝。”
沈凝呀……
秦怜微微一滞,其实名字于她根本算不得什么。本来秦怜这个名字也不是她自己的,就连这身体也不是她的。
她不过想了想,便笑着点了点头:“也好。”
倒是沈秀微微有些诧异,但他也不过是诧异一番,并没有非得要个答案,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秦怜想着,此后,她就是沈凝了,心下却也不免叹息一声,这可算得是个什么呀,才堪堪习惯了另外一个身份不过一年而已,此番又要换作另外的人。
她随即神色一凝,她如今成了沈凝,初儿和落儿可怎么办?
当日喝下毒酒时,她竟然没多想想,只以为先生会安排好,便也没有怎么想。谁想一觉醒来,天地都变了颜色。
涩着声音,她喊住沈秀:“哥哥可知道我那一双孩子……”
沈秀却毫不担心:“你且放心,先生既然这么做,肯定会有些安排的。我曾听说,将军以为那孩子并不是他的骨肉,既然如此,事情也并不是不能办。”
但秦怜却没有他那般对夏侯介充满了信心,仍是惴惴不安的。
一直出了门,见着沈秀所说的那位婶子和碧安,秦怜的惴惴才稍稍好了些。
碧安性子果然活泼,一见到秦怜便拉住她的手说道:“姑姑,我可瞧见你了,光听着沈秀说我有个漂亮姑姑,却从来没见过,只当他是在吹牛呢。没想到却真有,姑姑,我昨日新得了个九节鞭,不如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她却管父亲喊沈秀,可见果然是被惯坏了。沈秀却似乎浑不在意,也不去管他。
倒是那位婶子瞪了她一眼:“可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还有呀,你都该嫁人了,这性子也收一收,玩什么九节鞭,赶明儿跟着我学绣花去。”
将碧安往旁边一拽,拉住秦怜说:“凝儿,饿了吧?我备了些吃食给你,你先坐在这里,我这就去给你取去。”又吩咐碧安,“你姑姑要吃些东西,你也别缠着她了,自去玩一会儿吧。”
碧安吐了吐舌头,但却安静了些,稍稍规矩了坐姿。
秦怜见状哑然失笑,这孩子果真是天真活泼得很。倒是像极了她以前的性子。
沈秀似乎还有些事情要忙,便嘱咐了秦怜:“你就在这里吧,有什么事情只管与婶子说就好。我去将事情跟先生讲一讲,前头赵永烈几个又跑来喝酒了,也得去照应一下。”
却是碧安跳了起来:“赵永烈来了?”
沈秀此时却是眉头一竖,斥道:“他既来了就是来了,却不许你去见他。”
碧安不怕自己父亲,仍然要往外走,沈秀却一把将她拉住,狠狠甩在地上,秦怜见状吓了一跳,沈秀这一下力气可并不小,忙着过去要扶起碧安,碧安却就地一滚,已站起身,同时从腰间甩出一把鞭子便往沈秀身上挥去。
一时间,父女两个便缠斗在一起。
秦怜张着嘴瞪着眼瞧着,这这这……便是她从前与师父在一起时,虽然骄横惯了,可也从不敢如此呀。
更何况,这大晋朝的风俗里,从来没有说女子可以如此恣意潇洒得活着。便是男子,也该对长辈毕恭毕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