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镜中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南蕾怎么也想不通,怎么穿进一本书里连自己本来的身体也带来了呢?她莫不是在做梦吧,可这日子一天天过得又是那么真实,即使是梦,了结不了此生也怕是出不去了。
“娘娘,您瞧,眼角可不是只剩那一点白痕了。”芸香接过南蕾手中水银镜擎着,方便南蕾仔细端照。
南蕾回过神,她轻抚眼角疤痕,仔细端详,右眼角白痕呈单边蝶翅状向外张开,左眼角则只浅浅一点,这样伤痕的形状,不仅于样貌无损,反倒透出一股魅惑之色来。她心思一动,暗想道,有了这疤痕,怕还不是坏事。
芸香怕南蕾看着不舒服,忙安抚道:“若是娘娘实在在意,芸香去找些米粉来,咱们遮一下。”
“不必了,”南蕾摆手道:“你只去取些面脂来就好。”
芸香见南蕾不仅没有伤怀,反而起了妆面的心思,心中也欢喜,道:“奴婢这就去取,娘娘想要蜀葵花的或是苏方木的?”
“殿里还有这许多吗?”南蕾略微诧异,这宫殿可是抄检过的,她原本以为能有点婢女姑子用的山花胭脂就不错了。竟还有这么多样式可供挑选。
芸香脚步一顿,叹息道:“殿里哪里还有啊,不过是娘娘您嫁妆中带来的那些,宫中抄检时顾及着咱相府的脸面,没动放嫁妆箱子的小库房。入宫时夫人专门给您备下的和后来大公子时不时差人送入宫中的那些红妆,因您平时不爱妆扮,几乎也不曾用过,如今剩下不少。时日虽久了,但都是名贵植材做的,且还用得。”
南蕾点头,她知道自己之所以被皇帝降罪至此,还能在单独宫室里过清净日子,全仰仗相门残存的威摄力。正因着那点威慑力,书中阮问心才耐着性子等了一年才发难的。如今,算算日子,也三月有余,若想摆脱阮问心的圈套,她该有所动作了。于是吩咐道:“芸香,你随便捡几样胭脂拿来就是了。若有黛粉,也拿些来罢。”
“娘娘是要上盛妆了吗?”芸香喜道:“奴婢马上就去取来。”
芸香欣喜着出去,刚掀了帘子,就迎头撞上了一人,“哎哟”一声跌在地上。
“小丫头,怎么毛毛躁躁,我这边打着帘呢,你还一头往外冲。”方谷月一边揉着被芸香撞疼的胸口,一边弯腰去拉那小丫头起身。随口问道:“这慌慌忙忙地是要做什么去?”
芸香揉了揉屁股,撅嘴道:“娘娘要上妆,我到库房寻脂粉去。谁知道谷月姑姑走路这样悄没声响的,可摔坏我了。”
“娘娘要上妆?”方谷月闻言抬头去瞧南蕾。“娘娘是要想法子复宠了么?”
南蕾点头道:“不错。我的伤口已经愈合,也是时候了。怕拖得愈久,皇上受阮问心蛊惑愈深,若连旧日情分都不顾,如何还得翻身?”
方谷月点头道:“既然这样,那娘娘准备如何行事?”
南蕾知道方谷月玲珑心窍,原本在书中就替阮问心出过不少妙法,也更懂得这深宫中的生存之道,于是就将自己计划说给她听,请她操持帮忙。南蕾道:“下个月太后作寿,有品阶的宫妃皆可入殿为太后进献寿礼。我虽被皇上禁了足,但皇上并没有撤了我的品阶,我还是宫妃,凭着这层身份,我还能闯一闯这寿宴。”
芸香闻言道:“娘娘是要献歌舞祝寿吗?可阮问心的绝技就是荷心舞啊。那舞又极受皇上青睐,这如何胜得过她?”
却不待南蕾开口,芸香小丫头又自言自语地接口道:“对了!娘娘可以出奇制胜,您幼时跟着府内的胡姬习过胡旋舞,跳得极好,定能惊艳四方!”
方谷月摇头道:“小丫头,你想法虽好,可区区胡旋舞可不足以打动皇上。就连阮问心得宠,怕也并非只因那荷心一舞。”
南蕾也笑道:“小丫头到底是小丫头,想法极是简单。”
芸香嘟嘴道:“奴婢知道自己笨,您别笑我啦。娘娘快告诉芸香,要如何才能让皇上动心?”
南蕾接着说道:“众所周知,皇上的生母并非太后,而是已逝的端文太妃。端文太妃生前最擅长的就是茶道,因极其擅长一味贡茶的烹煮而得幸先皇。太妃因病逝世后,先皇思念太妃,特为那道茶赐名'蒙顶仙茶'。皇上自小随太妃品茶,自太妃逝世,再无机会品到这道'蒙顶仙茶'。我因缘之下,恰巧得了这'蒙顶仙茶'的烹煮之法,只要能在寿宴上再煮这道茶予皇上品评,皇上总会对太妃心生思念,继而移情于我,只要时机合适,有很大机会免了罪责,重出宫门。”
南蕾知道这些,自然是因为阮问心做过同样的事,不过时间却不是现在,而是在阮问心入宫四年后了。那时她因故触怒皇帝被打入冷宫,为了翻身,她专门从服侍过端文太妃的老姑姑那里打听来了“蒙顶仙茶”的烹煮之法,引皇帝去了太妃早前居住过的栖棠殿,饮了那碗她煮的茶,故而,被思念端文太妃的皇帝赦免了罪责,重新得幸。阮问心走对了路子得免,南蕾相信自己做同样的事情,皇帝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赦免她。
“娘娘的法子果然比奴婢的好。”芸香欣喜道:“皇上再无情义,对自己的母亲总是会有感情的,比跳舞争宠什么的好多了。”
“娘娘的法子自然是好的。只是…思虑到太后那边,却有些不妥。”方谷月沉吟道:“端文太妃虽已仙逝,可皇上对其敬重非常,时常表现思念之情。太后看在眼里,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仍旧不大舒爽。她老人家因为皇上执意要给端文太妃修改懿号之事,还曾与皇上起过争执。若您在太后寿宴上作此举,引皇上思念生母,不是故意扫了太后的脸面吗!需得斟酌才好。”
南蕾闻言却浅笑道:“我正是要扫了太后的脸面,不如此,怕皇上还不会免我。”
方谷月诧异道:“此话怎讲?”
“这话可说来长了。”南蕾没有直说,而是反问道:“谷月,皇上母子的渊源,你可知晓一二?”
见南蕾看向自己,方谷月福了福身,道:“奴婢知晓。早年,太后无子,为了有个倚仗,她凭借当初皇后的身份,求了先皇,先把佟才人所出的大皇子养在了自己身边,谁知大皇子福薄,随先皇狩猎时从马上跌下,不治身亡。没了大皇子,太后自然还要挑选新子。之后,她再次看中的,正是当今皇上,当今皇上排行老六,当年其实是极为普通的一个孩子,论聪慧比不过四皇子,论身份尊贵比不过七皇子,论品貌,十一皇子更在其上,本来不是最佳人选,但他却有个体弱多病且无甚尊贵出身的亲母,太后看中的正是这一点,她需要一个随时会失去一切倚仗,只能听命于她的老实孩子,皇上就这样被她领在了身边照料。端文太妃逝世后,皇上也被顺理成章地寄养在了太后名下。说起来,咱们皇上与太后也是各取所需,皇上生母端文太妃乃一届民女入宫,母家卑贱,连带着皇上也卑微。而太后是西北驻将杨大将军嫡女,身份尊贵,皇上只有跟着太后才有出头之日。太后虽存了利用的心思,可皇上也因此得益,他正是凭着杨大将军的兵权,才在夺嫡之争中占了上风,最终君临天下的。
“没错。当初,他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不过世事难料,多年以来,太后与皇上表面亲和,私下里却早生嫌隙,如今是愈演愈烈。”南蕾笑到:“近日,杨大将军年迈,即将卸任了。太后想让皇上将大将军手中的西北兵权交给她的嫡亲弟弟云麾将军杨淮,可皇上如今不同往日,他刚斗倒了朝堂上的几位权臣,收回不少实权,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自然不愿意对太后言听计从,一边模凌两可地应着,一边封赏了怀化大将军唐敬,遣他任羚州总管一职,年后就动身去西北。皇上这安排,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一旦杨大将军卸任,唐敬将军马上就会顶上。如此一来,为了兵权不旁落,杨大将军便一直撑着年迈的身体不肯卸任。皇上这边呢,也不便催促,只得隐忍等待。母子两个正因为此事暗自较着劲呢。这个时候,皇上就是想让人给太后找不痛快,让太后知道谁才是这大祁之主。此时,我做此举,虽然得罪了太后,却能让皇上如意。”
“奴婢明白了。”方谷月道:“娘娘是以此情势,让皇上不得不赦免您。皇上需要的时机,您给出来了,他必顺势为之,您也就给自己求取了一丝生机。”
南蕾点头:“如今我的处境,不是简单的后宫之争,而是朝堂之争。我身为南家之女,就是最大的罪责。故此,谄媚争宠之举怕是无用。要让皇上赦免我,只能兵行险招。皇上只是需要一个人去刺激太后,不管谁做了,他都会赏,而我,就是要成为这个人。至于太后那边却不当紧,这后宫之中,没有永恒的敌人,只要日后我能与太后寻到共同利益,她自然不会继续与我为难。”
“娘娘果敢!”方谷月道:“只要有了这一丝生机,未来便有了变数,好过如今这处境。”
“娘娘好计谋!”芸香也惊喜到:“如此一来,极有胜算!”
“却也不然。”南蕾摇摇头:“有一半可能,是皇上免了我,重重封赏。也有一半可能,皇上不领我这个情,怒而驱逐我。一切端看皇上对我南家势力与太后母家势力的忌惮程度孰轻孰重。不过,如今我父亲逝世,哥哥又是个暂时撑不起局面的,我此举胜算颇大些。”
南蕾知道,此时女主阮问心也在煎熬,阮问心明明清楚此时太后与皇帝之间的芥蒂,助皇帝有利于她固宠,但她却因怕得罪太后以至地位不稳而放弃了再次充当皇帝棋子的机会,甚至于在皇帝暗示她时,巧妙地装傻躲了过去。因为阮问心有顾及,自然行止小心。而她却不同,她敢破釜沉舟,因为她知道宣妃原本的命运轨迹有多凄惨,不放手搏上一次,结局就是一场噩梦。所以这一次,她要做皇帝的那颗棋子,一颗比阮问心更好用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