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彰不愿在宫正司久留，宣了旨意就离开了。一行人刚走出宫门，正巧遇上了一列队伍走过。队伍中有宫女六人，内侍四人，操持皇后出行简单的仪仗。一行人见到皇帝，照例停下了步子，将步辇缓缓放下。夏柔嫣款步向前，抬眼瞟见便装的皇帝与身边的宫女，面上不带任何表情，行礼如仪。
承彰自然立刻将她扶起，笑道：“嫣儿今天怎么有空出行？”
她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柔声道：“今日是旬日，从前的规矩，妾身照例去六局过问宫人情况。”
承彰点点头：“皇后辛苦。”自从上一次告知他清簌的身世秘密，二人还未曾说过话。那日之前，他从未称己为皇后，也不知今日为何以此相称。夏柔嫣有些不解，只辞谢道：“只是臣妾分内的事情。”
他点了点头，似乎不愿再说什么。夏柔嫣迟疑了一瞬，望向清簌，淡淡笑道：“臣妾刚才去过了尚寝局，听闻昨天是你服侍陛下的？”
清簌这才行了个礼：“回主子话，是奴婢。”
承彰望向她的眼神有些冷漠：“你是什么意思？”
夏柔嫣只是笑：“臣妾没什么意思。只是清簌姑娘这几次侍寝都有记档，按照惯例应当加以册封，否则不是委屈了姑娘？”
“你都还没册封，其余人着什么急。”承彰漠然道，“松烟，皇后的册封典礼什么定的是哪个日子？”
“回主子，定的是五月十八。”松烟恭谨地道，顺便朝夏柔嫣行了个礼，“还有二十日。”
承彰面上挂着和善的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有二十日，不用急啊。”
夏柔嫣低下头去，面颊上有些潮红：“圣上说的哪里话。妾身从来没有想过别的，只愿一心为圣上做事，哪怕能为圣上分半分忧，得到圣上首肯，妾身也喜不自胜。”
“辛苦爱卿了。”他的话语里似乎有些感慨。夏柔嫣抬起头来看他，他却转过身去，不经意间早走远了。
刚回太极宫，守职的内侍飞快地奔过来，将祁太傅恭候了半日的情况禀告了他。承彰有些不悦，匆匆撇下身后的侍从们，快步走向正殿。祁太傅行礼未成，早被他扶了起来：“先生请坐，下人们无状，让老师在此久候也不知道通禀一声，事后必将严加管教。”
“老臣不敢。”祁太傅连忙拱了拱手，“他们也都没怠慢老身，老身知道陛下事务繁忙，故意没让他们喊您的。”
祁太傅是他的老师，更是他唯一依仗的人。自他即位，不论大小，事事都站在他这一边，手下又有那么多听话的官员也是他的学生，给承彰迅速掌握朝政实权予以莫大的帮助。承彰自然十分感谢他，在朝堂之上也处处以他为尊。他很清楚老师是不会随便来找自己的，心里也有了个准备，便拱了拱手诚心问道：“不知先生来，所为何事？”
祁太傅叹了口气，衣袂拂过茶几上的青瓷茶盏，悠悠道：“老臣知道皇上的心意，按理说这种事不应该麻烦皇上，只是……唉，只是这次，上奏本的人也太多了些。”
“不知他们要参奏谁？”
“他们要参奏承影，言语犯上，行为无状，应当除以流放之刑。”祁太傅摇了摇头，“是因为昨日雷声大作，狂风骤雨的，东西送不过去，刑部大牢中断了灯油和饭食。今早虽然补上了，去送东西的人听见承影殿下嘴里说了些大不敬之语，便联合十几个人上了奏书，请求圣上严加惩处。”
承彰回身端起茶盏，瞟见一旁过了夜还未曾更换的红烛，脑海里又隐隐回荡着昨晚一夜的雷鸣闪电。他咯噔一声放下茶壶，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不动声色地道：“那依先生看呢？”
“皇上心里明镜似的，臣也知道该怎么做。可是这里面有吏部尚书许诸荣，工部侍郎何静远二人，奏书中言辞激烈，竟有置于死地之意，并且还在奏疏之中申斥刑部官员徐毅办案不利，欲加之与罪名。臣之前掌握的他们二人与三殿下私下交往的证据，也给陛下看过了。眼下之形势，他们可能还以为陛下不知道这件事，遂先发制人力求自保。老臣以为，这等人决不能姑息，就如陛下在内宫之中的果决一样。”
“他们这样可不是为了自保，而是要打朕的脸呐。这件案子交由刑部处置，是朕的主意，主审的官员也是朕亲自任命的。他们既然想借打压徐毅来打压朕，”承彰低下年轻的眉，淡淡地道，“那就都杀了吧。”
“是。”祁太傅站起身来，并不去看他的眼睛，“老臣以为，三皇子谋逆犯上，还意图鸩杀君上，的确该死，但决不能现在死。与北戎打仗的禁军将领，一半以上都是三皇子的人，陛下虽然派了季将军和叶将军去，可换血不是那么快的事情。真要杀了他，起码也得要一年半载以后。况且，先留着三皇子，会有越来越多类似许诸荣这样的佞臣忍不住跳出来，与圣上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老师说的对。”他点点头，“那么老师就请在这里拟旨吧，朕盖了大印，今日就发出去。”
望着诏书上工整的笔迹，他拿起手中玉玺时，心头却莫名飘过一句话——依稀是一句笑言：皇上，杀了他们这些，就到此为止吧。
印章着满印泥，沉沉地盖了上去，但愿一切真的到此为止了。这样想着，黄底黑字越发顺眼了起来，仿佛那诏书上写的不是抄家灭族的言辞，而是加封进爵的奖励。
“老师，他们二人与承影私相授受的信件，你随着这道诏书一并交给朕，朕即刻着人去刑部。”他打量着未干的墨迹，心情似乎颇为愉快。
祁太傅早就准备好了，于是当即取出信件交与皇帝。承彰点了点头，吩咐道：“松烟，你带着这份诏书去刑部，让他们立刻去办。”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祁太傅刚要告辞，皇帝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唤他止步：“老师兼顾宰辅之职，可知道承影一案刑部那些人定案情况如何了？”
“回皇上话，刑部已经查清，那日谋反之事，虽然郑氏有指使之罪，但主要谋事者还是承影一人。他先是进献参汤致先帝病情加重致死，还亲自调制毒药，买通了宦官意图鸩杀陛下。至于重伤了皇上派去的马公公和煽动叶将军谋反，对于前面那些不忠不孝之行为简直不足挂齿。刑部已经准备好了奏疏，奏请陛下将其斩立决，又念其是皇室宗亲，故最终判了终身禁足，并砍去手脚，以诫他无父无君之心。”说到这里，祁太傅悠悠地叹了口气，“他还有用，先不能这样处置，故老臣先把这份奏疏压下来了，准备边疆捷报传来，季将军面见陛下之时再面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