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的宫女听到了清簌的话,吓得手一哆嗦,将衣带扯歪了。承彰瞪了她一眼,宫女连忙跪了下来,眼看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清簌叹了口气,将他的衣裳脱下来重新穿好,正系着衣带,殿堂中走出来一个身着中衣的女子,拢了拢自己的头发,高傲地看着她:“你是哪个宫的人,怎么大半夜跑到这里来?”
清簌想了想,放下手中的衣带跪了下去,低着头恭敬地道:“回宁妃娘娘的话,奴婢是尚寝局女史,今夜在殿外值守,司职记录陛下的《起居注》。”
宁妃听她声音清脆婉转便觉不喜,哼了声道:“抬起头来,我看看。”
清簌抬起头来望着她,只见她容貌温和娇弱,只是凤目含嗔,看着倒有些不怒自威的风范。宁妃没想到这个小宫女竟然敢直视着自己,兰花指一勾,恨声道:“你一个小小女史,好好在殿外值守便是,怎么敢扰乱陛下清梦?就算有什么大事,也该明日再禀告。如此自作主张,在御前指手画脚,岂是你应当为之的?陛下,我看这逆贼中毒是他的报应,陛下切不可中了那些人施的苦肉计,以至于让他逃脱应有的惩罚。这个小贱婢半夜里突然扰您清梦却为了这等小事,其间内幕不可不察。”
浴罢的美人自有一番风情,再加上一番云雨,宁妃面带潮红,看起来格外娇羞动人。只见她目光灵动,闪烁的光彩中带着些恶毒,清簌忍不住回道:“三皇子承影并未被定罪,就算要死,也须得等陛下亲口下令。奴婢今夜值守在此记录彤史,本来也有传话的任务。至于逆贼该如何处置,不是奴婢应当考虑的。打扰了娘娘和陛下清梦,是奴婢的罪过,还望陛下责罚。”
“巧言令色,不知轻重,这个刁奴不惩不行。”她哼道,“来人,给我把她——”
“开颐,回去睡觉,旁人的事情不要理会,朕去去就回。”一声极低沉的话语传来,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的话。宁妃有些委屈,娇嗔道:“陛下,都这么晚了,明天还要上朝,就别去了吧。”
“回去!”没空跟她虚与委蛇,他爆喝一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四周的奴才们亦纷纷跪了下去。宁妃吓得浑身一颤,再也不敢说什么,施施然回去睡了。他将殿门关上,轻轻哼了声:“还不起来?”
“奴婢叩谢陛下隆恩浩荡。”她行了个大礼,撩起衣摆站起身,乖乖地低着头站在台阶之下,明明近在咫尺,却是伸手够不到的距离。二人一时间都沉默着,只听见夜风轻摆树叶的声响。他打量着台阶下俏然站立的宫女,心思百转千回。这么长时间了,一点她的消息都没有,如果不是三弟性命垂危,她是不是永远都不肯来见?又念及三弟的事情,他心乱如麻,简直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渐渐地有马蹄声起,灯火一盏一盏点了起来,原来是景初侍卫长为他准备了御驾,自己带着十几个侍卫英姿飒爽地跟着。承彰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从容走上马车,起驾后撩开帘子:“清簌,你在这等着太医,朕先去刑部。”
他一路上都在催着车夫,到了刑部大牢却命人放慢脚步,甚至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走进去。身着锦衣的侍卫们也都默然不发一语,只听见靴子橐橐地踏在阴冷潮湿的地面上的声音。虽然是深夜,刑部大牢中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气息令人作呕。七月的天气,外面分外炎热,大牢中却十分阴凉。景初上前给他披了件玄色披风,看着他冷漠似冰的面孔,不敢跟他说话,只闷声跟着。
典狱官不知去了哪里,惟有一个低级兵士指引着御驾,七拐八绕地走到天牢的最深处。空气中的臭味更加浓烈,他皱了皱眉,身边突然冲过来几个红衣官员,见到他倒头便拜。他伸手阻止了,问道:“他如何了?”
“三殿下他,他……”典狱官方才才知御驾到此,慌得语无伦次。还是旁边一个文书俯首道:“典狱长大人方才已经救治,承影殿下吐了一会儿,已经缓过来了。”
他冷哼一声,踢开面前的狱吏,径直朝最深处的牢房走去。阴暗的囚室中臭气熏天,明明是关押有身份之人的所在,却比其他牢房还要臭上几分。他心里恼恨不已,想到承影在这里定然受到许多虐待,简直有拔剑砍人的冲动。
因为身后之人都提着灯笼,他一到这里便亮堂起来。刚刚走进牢室的门口,一个茶碗便在脚底下炸裂,黑色的汁水溅湿了他的衣摆。他停了脚步,面色阴沉地望着对面。一路匆匆行来,竟是心乱如麻,如今得知他已然无事,却并没有放下悬着的一颗心,眼看着牢门近在咫尺,却不敢再往前半步。
半年未见,他瘦弱了太多,单薄的身子包裹在粗糙的囚衣里,越发显得弱不禁风。若不是知道这个人是承影,就这么一眼还真的认不出来。他面前的地上全都是呕吐出来的秽物,一群苍蝇嗡嗡飞舞,上蹿下跳可不惬意。狱吏连忙上前拿着笤帚将秽物处理了一下,铺了一大把干草上去,又点上了好几炉香。
承影认出了来人,又看了看周围战战兢兢的狱卒们,抚掌哈哈大笑:“让你们没眼色,吓懵了吧,哈哈哈!他是来看着我死的,却没想到你们却把我救活了,哈哈哈!违逆君上的意思,你们说说,想怎么死?有你们这群人给我陪葬,我死得也不冤!”
他笑得前仰后合,手腕上的镣铐叮当乱响。皇族之人犯了大罪也不应轻易戴上刑具,他回头望了一眼,众人皆低着头,没有一个人敢与她对视。
承影见众人都站在那里冷眼望着,突然止住笑声,又发疯似的捶打着床铺,“哥哥让我死,你们让我好好死了便是,凭什么要这样折辱我!要杀就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是先帝亲儿子,皇上的亲弟弟!你们这样折辱我,不怕将来死无葬身之地?”
皇帝歪着头看着他,似乎有些不解,转身问典狱官:“不是说他中毒了吗,怎么朕看着倒像是疯了?”
典狱官正提着一个桶悄悄走出去,听到皇帝问话连忙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回陛下,他没有疯,之前一直好好的。昨晚这钦犯用了饭食,立刻抽搐起来,口吐白沫、大汗淋漓还嚷着肚子痛,小的便知道是中毒了。因为不确定是什么毒,天牢里缺医少药,小的事急从权,只好为他医治了一番,教他将胃里的毒物尽数吐出,才恢复了些。”
颤抖的话语被一声冷笑打断,囚室里传来承影沙哑的声音:“我知道哥哥素来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喂我毒药又怕我死得不够窝囊,另派人来折辱我,教我好一场死去活来。如今你来这里,不过是想再看一次我是怎样被毒死的吧。还请您高抬贵手,给我一条白绫留个全尸,既不脏您的手,又不让您担了残害胞弟的干系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