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回到家里，钟馨放下拎包换好衣服，走到厨房，母亲正在给鸡褪毛哩，她扬了
扬手上的鸡得意地说：“今天这只鸡真便宜。”
钟馨随口问：“怎便宜？”
母亲沾沾自喜道：“菜市场上的鸡真贵，一到过节总要涨价，现在的人怎么有这
么多的钱买呢。”
钟馨说：“条件好了，买只鸡还不容易？”
“这鸡不贵。”母亲得意洋洋地说，“那个卖鸡的看我是老顾客，她按平常的价钱
卖给我了。”
母亲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一生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往往只关心眼前利益。
钟馨怏怏地叹了口气，她想，怎么能要求母亲为自己设计未来人生？母亲的追求很
简单，只要子女工作安定，一日三餐有保障，身体健康，而且子女能经常围绕在身
边就行了……
母亲在厨房忙着做饭：“快去看你爸爸，他这样躺着已经有些时候了。”
钟馨走到父亲的床边，揭开父亲身上的毯子，把父亲搀扶起来，父亲像往常那
样“啊，啊”地叫着。
儿子放学回来了，一进门就走到钟馨身边，一脸痛苦地说：“妈妈，妈妈。今天
外婆又杀鸡了。”
钟馨说：“乐乐过来帮妈妈搀扶外公，小心摔倒了。”
儿子放下书包，欢快地爬上床继续说：“妈妈，外婆她杀鸡哩，外婆真残忍，鸡
太可怜了。”
“是啊，鸡太可怜了。”钟馨忍不住笑了笑，“如果我们没有鸡吃，谁可怜我们
呢？”
“为什么要吃鸡？”儿子郑重地说，“鸡又没惹我们，我们不吃鸡也不会有问题，
难道非得要吃鸡吗？”
钟馨搂过儿子，在他纯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她回想起儿子小时候的种种趣事，
儿子还在襁褓中，钟馨就经常给他讲故事，从天上的云彩到身边的物品，天地方圆
都是钟馨的故事内容，到了牙牙学语的时候，她给儿子看看图识字。也就是这样，
爱护每一粒粮食、关心动物的观念从小就在儿子心里扎了根。
宇宙中的一切都引起儿子的好奇心，他关心碗里的每一粒粮食，关心谷子从播
种到收割的整个过程。有一次吃饭，碗里的一粒谷子引起儿子的兴趣，他将谷子埋
进花盆里，期待谷子能长出幼苗，直至开花结穗。钟馨耐心地告诉他，煮熟后的谷
子已失去生命力，它永远长不出苗子了。此事虽然作罢，儿子的童趣仍然浓厚，家
里每一次杀鸡儿子都要阻拦，他护着鸡笼不让母亲靠近，母亲只能使用计谋把儿子
支开，要不然，饭桌上就没有鸡肉了。今天也是，母亲趁儿子还没放学就把鸡杀了，
儿子回来免不了嚷嚷起来。
母亲在厨房里说：“乐乐，你不是喜欢吃鸡腿吗？”
儿子摇晃脑袋抢白：“那是把鸡杀了嘛，不吃浪费，你如果不杀鸡，我也不会吃。”
“养鸡就是为了吃，鸡不劳动光靠人来养，也太那个了。”钟馨端来一杯白开水，
“已经不是茹毛饮血的时代，杀鸡吃，就当鸡为人类作贡献。”
儿子惋惜地说：“鸡真可怜。”
钟馨也有同感，她常感叹，在动物世界中，鸡鸭鱼、猪马牛羊最不幸、最悲惨。
特别是每逢大年三十，家家户户杀鸡宰鸭，市场上待售的猪牛羊肉堆积如山。不仅
如此，在我们这地方，除了讲究年年有鱼之外，即使头天吃不完，剩下的食物很多，
大年初一到初三，天天还要大开杀戒。以全国的规模，不知多少家畜遭殃。有时候，
她非常崇敬父亲，父亲一生吃素，与荤不沾边，他活得多清白呀。可父亲今天的病情，
会不会因为营养不良才造成的呢？钟馨不敢与荤绝缘，儿子正在长身体，需营养平
衡，所以，钟馨的餐桌上，还是经常出现鸡肉的。
母亲过来说：“吃完晚饭，我们去赏月吧，不知道今天晚上的月光好不好？去年
月亮又大又圆的。”
儿子洗好手，坐在桌子边上，母亲说：“乐乐，过来烧炷香，求祖宗保佑我们今
年平安无事。”
“是。”儿子赶紧站起来，从母亲手里接过香点着了，把它插在案台上。
母亲说：“今天是中秋节，你爸爸他一句话也没有。”
“看你说什么了？”
“唉，他现在好像是把你给忘记了。”
真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母亲也许是有感而发，却触及儿子脆弱的神经，好不
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被搅乱了。儿子埋头吃饭，神情是那么寂寞和无奈。
钟馨心里一沉，冲着母亲不悦地说：“你看你，吃饭的时候说这些话干什么？你
不能说些别的啊？”
“我说什么了？”母亲阴着脸，“你让我说什么？我还能说你嫂子吗？她到现在
都没有来看我们一眼哩。”
“既然如此那干嘛老提她？”钟馨瞥了母亲一眼，疑惑地问，“难道你希望她来
看你吗？”
“谁希望她来看我了？就是她来了，我不会理她的，狼心狗肺的东西。”母亲嘴
上虽然这样说，但她的用意任何人都能看出来，在她顽强的意识里还是希望嫂子能
不计前嫌来看望她的。
“算了吧，你刚才说的话已经证明你还想嫂子了。”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才过
几天安稳日子，母亲又开始不满意了，别看母亲整天诅咒嫂子，其实她心里一直想
着怎样才能回去呢。
晚饭后，哥哥来了。他刚在岳父家吃了团圆饭，要知道，哥哥不仅仅是母亲的
好儿子，也是岳父岳母眼里的好女婿。作为大女婿，哥哥很称职地承担起其责任和
义务，平时一有时间就登门问候，家里大事小事也都尽责尽力，哪怕嫂子如此虐待
自己父母亲，哥哥也责无旁贷地为岳父家奔忙，他总是有求必应，所以，岳父非常
喜欢哥哥。只是母亲难免不感觉失意，自己的儿子成儿媳妇娘家不挂名的儿子，怎
么不想想自己的女儿是怎样对待公公婆婆的？
哥哥提着一袋子水果，进门来就问：“你们今天杀鸡了没有？爸爸他吃饭得怎
样？”
母亲忙不迭地迎出门口，从哥哥手里接过水果，充满柔情地说：“你爸爸他今天
吃饭得很好。”
哥哥仔细窥视了母亲一眼，又俯下身子看着父亲：“爸爸，我来了，你今天感觉
怎样？好点了吗？”
父亲今天神情很好，嘴上咕噜什么别人听不清。
哥哥坐在父亲身边，怜爱地梳理父亲稀疏的头发：“爸爸，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想吃什么告诉我。”
父亲像孩子似的笑了笑不说话。
母亲凑近哥哥身边坐下，拿毛巾擦拭父亲嘴角上的泡沫：“唉，你爸爸今天好多
了，晚饭也吃得很好。”
哥哥使劲把父亲搀扶坐起来：“爸爸，我扶你起来坐一会。”
“明东吃饭怎样？还是老样子吗？”
“嗯。”哥哥叹气说，“明东吃饭真成问题，吃一口饭怎么这么难？明东吃饭有乐
乐的一半就好了。”
母亲说：“他妈妈没有办法？她不是有本事吗？”
“你看你说的什么话？明东不好好吃饭与他妈妈有什么关系？妈妈能有什么办
法？”
“今天她到娘家吧？”强烈的失落让母亲不能释怀，“我说嘛！她只知道她的父
母兄弟姐妹，心里根本没有我们。”
哥哥转而问：“月亮出来了没有？我们出去赏月。”说着他取出一个灯笼，“乐乐，
给你。”
儿子笑了，他提着灯笼走出门：“妈妈，月亮出来了。”钟馨在屋里答应了一声，
赶忙收拾好碗筷。
母亲忙着整理衣服：“那，是不是加一件衣服？外边凉哩。”
哥哥站起来：“穿吧，小心感冒了。”
母亲找出一件衣服递给哥哥：“就这件吧。”
哥哥接过衣服说：“你应该给我爸爸买几件好衣服了，这衣服太旧了，爸爸穿出
去怎么见人？”
母亲小声地说：“你爸爸吃喝拉撒都要在床上，一天不知道要换多少次衣服，他
怎么能穿好衣服呢？”
联想到不能经常守候在母亲身边，父亲的病一天比一天重，孝顺哥哥心疼极了。
他也知道说服母亲改变节省的习惯是不可能的，可是，不说服母亲又太委屈父亲，
所以，他嗔怪道：“哼，是你不舍得买，你看看你身上穿的，这么破烂还穿。”
母亲知道哥哥的用心，抿了抿额头上的一缕头发，含糊地说：“在家穿什么不
行，再说现在哪有钱买衣服？”
“唉，不就是几个钱嘛？你太省了，什么都舍不得买。”
“为什么省？家里需要钱的地方很多呀。”
“可是，也不是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啊。”哥哥郑重地说，“你放心地花吧！
我会挣钱的，我要挣多多的钱回来，你耐心等等吧，像你穿这么破烂的衣服出去，
不丢我的脸啊？”
母亲酸溜溜地说：“哼，你就是挣钱回来，明东妈妈不会没收？她那么精明，她
肯让你把钱给我？”
哥哥家里的财产都由嫂子掌管，哥哥每个月的工资奖金都如数上交，嫂子就像
管家那样，把哥哥看管得严严实实的，生怕一不小心哥哥把钱给了母亲，更担心哥
哥手里有了钱会被哪个女孩子给盯上了。为此，她严格控制哥哥的零用钱，家里的
开支都由她说了算。幸亏哥哥公司的福利补贴费很多，夏天有清凉补贴费，出差有
差旅费，还有什么快报费、加班费等名目繁多。这样下来，哥哥的口袋也不缺钱。
一有机会他也会交给母亲一些，让母亲当做零花钱。
“你不用操心，我没那么笨。”哥哥把衣服给父亲换上，把父亲安放在一张有扶
手的半圆形的藤椅上。
钟馨站在院子里，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见天空就好像被洗过一般，没有一丝云彩，
一轮明月冉冉升起在天边，它那又大又圆的面容向大地倾泻着银色的光辉，照耀着
天底下的万物。母亲和哥哥拿着供品安放在一个桌子上，他们把桌子放在月光下面。
母亲虔诚地点燃了香烛，面向月光双手合十祈祷。
钟馨觉得母亲的动作有些滑稽可笑，她象征性的点燃了一支香烛。母亲责备钟
馨没有虔诚地祈祷，但钟馨淡然一笑不理会母亲，母亲无奈只好作罢。
哥哥拿几张凳子来到院里，他和母亲坐在父亲身边，俩人一边照顾父亲，一面
絮叨家常。
一家人沐浴在这银色的世界里，邻居的小孩子提着灯笼出来了，儿子和他们高
兴地玩耍着。一阵秋风吹过，钟馨连连打了几个寒战，她选择一个角落坐下，胳膊
抱在胸前欣赏儿子和邻居孩子玩耍。
在这夜明风清的时刻，本来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可是，钟馨环顾四周，家里
缺少一个顶梁柱，缺少可以依托的男人。钟馨感到一阵阵伤感，她哀叹人生的凄苦。
母亲拿来毛毯盖在父亲的膝盖上，哥哥守在父亲的身边，不时按摩父亲僵硬的腿。
邻居孩子们玩够都回去了，儿子没了玩伴，寂寞地提着灯笼来到钟馨身边坐下，
他仰着脸问：“妈妈，月亮上怎么有阴影啊？像是一棵树。”
钟馨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她收起思索的脸孔：“那是传说中的桂花树。”
“桂花树？”
“嗯。”钟馨抬头望着月亮悠悠然地说，“古代的人们把月亮叫做广寒宫，广寒宫
又是嫦娥居住的地方。”
儿子天真地问：“嫦娥是谁呀？”
“嫦娥是一位仙女。”钟馨慈爱地搂着儿子的肩膀，“嫦娥原本是一位美丽的凡间
女子，后来是天帝和天后把她带到天上了。”
“天帝和天后为什么把她带到天上？”
“那是因为……”
世上有关月亮的神话有很多，钟馨觉得只有我们中国的才是最美最富有诗意，
从后羿射月、嫦娥奔月无不折射出古代文化的光辉。遗憾的是，钟馨从小缺乏这方
面的熏陶，现在要想给儿子讲述完整的故事是不可能的。可是望着儿子渴望的眼睛，
她觉得不管怎样都应该尽量满足儿子的要求，哪怕班门弄斧也得糊弄一番，只希望
上苍能原谅她的莽撞，毕竟，她是多么热爱我们有关月亮的传说呀。
“嫦娥的母亲是一位仙女，为了爱情私自下凡来到人间和嫦娥的父亲见面，后
来生下了嫦娥。因为嫦娥的母亲触犯了天规，所以被天帝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中了。
由于嫦娥身上有凡人低贱的血缘，不配享受天庭荣华富贵，于是天后把嫦娥打到广
寒宫去了。”钟馨抬头望了望挂在天空的月亮：“广寒宫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地方，它
没有温暖，也没有任何生物，甚至没有声音，只有一些坚硬的石山，嫦娥一个人非
常寂寞。”
“不是说有桂花树吗？”
“桂花树是吴刚种的。”
“吴刚是谁呀？”
“别问了，这是传说，妈妈也不能肯定这些是不是真的。”钟馨尴尬地笑了笑，
之所以尴尬是因为她对自己说出来的话都不敢肯定。她温柔地摩挲儿子的头发说：
“为了探索月球的秘密，很多国家正在进行研究。”
儿子问：“那现在探索得怎样了呢？”
钟馨搂着儿子一起仰望天空：“不知道，不过现在还没有探到月球里是否有人住，
以后不知道能不能探测到哩。”
“什么时候才知道啊？”
“乐乐真好学啊，凡事总是打破沙锅问到底，把你妈妈问到哑口无言了。”母亲
走过来在儿子的脖子上吻了一下，“好好读书吧，等你以后上了大学，学好本事后
就去当个科学家吧？”
钟馨幽幽地说：“不是谁都可以当科学家的。”
哥哥说：“人从小有理想有什么不好？”
钟馨淡淡地说：“人应该有理想没错，可也不能乱想，不切实际的漫想不会有好
处，还是实际一点。”
其实说起来，钟馨和天底下所有的父母亲一样，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观点真
可谓根深蒂固，而且她比一般的父母亲还更甚的是，自从离婚后，这种想法就更强
烈了。她发誓一定要把儿子培养成有用之才，希望儿子能有出息，能学有所成，光
宗耀祖，享受荣华富贵，想以此来报复林之川。
只是经过上次的家长会之后，她的心起了一丝变化，隐约觉得给儿子制订太大
的目标反而适得其反。再说，今天是中秋节，她不想在这样喜庆的时候给儿子施加
压力，让儿子放松心情好好享受这个节日吧。
哥哥说：“不从小培养孩子的理想，那他怎么能树立远大的志向呢？以后还怎么
做大事？”
“什么叫小事？不是人人都能做大事，可小事却是每个人每天都必须要面对。”
钟馨小声但倔强地说，“还是顺其自然，不要给孩子过多的负担。”
母亲转身对哥哥说：“你别理她，她就是这个怪脾气。”
哥哥没有想到钟馨这样顶撞自己，但他又拿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说明自己的观点，
他怏怏转身对母亲说：“怎么是这样？你要跟妹妹说清楚，让她注意点，别总是与众
不同，这样不好。”
“唉，我说的话她听吗？”母亲悻悻地说，“听说，她工作做得还不错，虽然不
大喜欢和人相处。”
钟馨径自走回房间打开电视机，来自加拿大的大山正说相声呢，他那诙谐的语
言把观众逗得哈哈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