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为了让广大人民群众享受到改革开放的成果，政府出台了很多优惠政策。这不，
钟馨所在的学校又要提工资了，这是钟馨到学校工作后遇到的第二次工资调整，而
且这一次的工资调整幅度是比较大的。钟馨和大家一样兴高采烈，深切体会到政府
对广大普通劳动者的关心和爱护，认识到这一切归功于这些年来国家经济建设取得
的辉煌成就，正是有了雄厚的经济基础作保障，国家才能给教师提高工资。
这些日子里，广播电台和报纸都在谈论四川生猪饲养取得的成果。钟馨颇为感
慨：商品不再披上阶级的外衣，农民可以尽情生产。四川养的猪不仅供应全省的需
求，还向其他省市输出。
母亲每次从菜市场回来都要嘟囔几句：“今天市场上的人真多，卖肉的摊位前总
是挤满了人，好像那些肉不要钱似的。
十几亿人口就好比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洞，虽然说人多力量大，有了人才能生产
粮食，但人多需要消耗更多的粮食。虽然我们拥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可
众所周知，生产粮食是需要周期的，也许消耗粮食的速度赶不上生产的速度吧。
母亲又像往常那样，把买回来的菜一一过秤，自言自语道：“天天杀那么多的猪
也没见剩下卖不出去，养一头猪至少需要半年，养猪的速度赶得上杀猪的速度么？”
母亲想到需求与产品供应上去了，其实，这个问题钟馨也想过。对经济学家
来说，也许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话题，可它一直萦绕在钟馨心头：生产、需求、价格，
这些普通老百姓日常离不开的东西，正是钟馨急于探索的。只是钟馨不习惯把还没
考虑成熟的问题说出来，一碰到不能理解的事情只有自己一个人冥思苦想。正因为
这样，钟馨就被自己的固执包裹起来，使得她对问题的理解就显得太稚嫩也太缓慢
了。
历史的脚步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钟馨再固执也有被撕裂的时候。当国外
文化涌入中国时，给人民带来了全新的视角，也冲击钟馨一直引以为傲的思维方式。
钟馨从被动慢慢转变为主动，稍加注意就能感到时代的潮流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
改变社会，改变我们的生活。市场上的商品越来越便宜，人民币也越来越值钱。
这天晚上，电视台播出《简?爱》，简?爱和爱德华?费尔法克斯罗彻斯特的爱
情故事让钟馨眼前一亮。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接触地位、财产、习俗、尊严等
字眼。简?爱人生追求有两个基本旋律：富有激情、幻想、反抗和坚持不懈的精神；
对人间自由幸福的渴望和对更高精神境界的追求。
片子播完了，钟馨意犹未尽，不能自拔，像着了魔似地寻找《孤星血泪》《远大
前程》《尼罗河的惨案》《冰海沉船》《苔丝》等片子。虽然不能理解英国森严的等级
制度，但却被《看得见风景的房间》优美的音乐征服了，普契尼咏叹调，天籁般的
音乐让她如醉如痴，好比有一根弦牢牢拴住她的心田。
冬天过去了，春天也过去了，我们迎来了五一这个世界劳动者的节日。按照惯例，
学校给大家发放了节日奖金，钟馨拿到钱非常高兴，这些钱够买本向往已久的书了。
这天，为了上书店，钟馨特意装扮了一番，她站在镜子前穿上一件圆领无袖黑
色连衣裙，黑色的衣裙衬托她那白里透红的脸庞，她露出两条白皙透明般的胳膊，
浑身上下散发出清新的气息。只是遗憾的是，修长圆润的脖子上空荡荡的。哦，有了！
钟馨转身拿出左老师送给她的珍珠项链，那项链是仿制品，可肉眼看起来还蛮像真
的。当时左老师坚持送给她，可她怎么也不好意思接受如此贵重的礼物，所以，她
坚持付钱给左老师，为这，左老师还一直责怪她太见外了呢。钟馨把项链戴上，对
着镜子左右端详，她欣喜地看到，那闪耀着光泽的项链配着宛如凝脂一般的肌肤真
是相得益彰，钟馨又拢了拢头发，她把乌黑的长发扎在脑后，这看起来显得干净利落。
钟馨对着镜子久久地欣赏着，愈欣赏就愈觉得幸运。是的，老天爷挺眷顾她，赐予
她人人都羡慕的皮肤和高挑的身材，都说“天生我材必有用”。钟馨坚信，酒香不怕
巷子深，总有一天，自己的光彩会被挖掘出来的。
钟馨离开镜子走到门外，穿上黑色皮凉鞋，拎起背包就出门。需要说明的是，
钟馨虽然不施粉黛，但那种朴素自然的美却是她的独特之处，她高昂的头、紧闭的
嘴唇，锐利的眼睛和弹跳的步伐让人不免生产几分敬畏。她来到公共汽车站，一边
等车一边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汽车站的人很多，大家乱七八糟地站着，有年轻的，
也有老人和小孩子，有几个中年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她们打着花伞，背着时髦的
坤包，叽叽喳喳地谈笑着。
钟馨到书店买书，她给儿子挑了一本《奥林匹克数学竞赛试题册》，给自己买了
一本《简?爱》，正在她付钱的时候，耳边听到有一个男性的声音在叫她：“钟馨？”
钟馨惊讶地抬起头来一看，只见一双热情地眼睛正在盯着自己，只见他穿着一
件白色T恤，下穿一条浅色的直筒裤子，脚上穿一双棕色皮鞋。这不是王业伟吗？
他正站在自己的身后，手上也拿着几本书。
钟馨一怔：“是我。你今天来买书吗？最近好吧？”
“我很好。”王业伟笑容可掬地说：“刚才远远看到你在那看书，就跟着过来了。”
钟馨一惊，脆弱的她敏感地意识到王业伟也许是自己唯一的倾诉对象！她强烈
地希望能接过他伸出的橄榄枝，重叙童年的友情。此时的钟馨丧失了矜持和理智，
她心猿意马、想入非非，一股暖流涌上她的心头，就目前的处境，她多么需要找个
好朋友聊一聊，发泄一下内心的郁闷呀。
可这行么？在今天这个改革开放的时代，不管是谁，还是社会都已发生翻天覆
地的变化，这里暂且不说钟馨已不是当年的钟馨，王业伟也不可能是当年的那个王
业伟，这其中的落差天知道有多大！什么价值观、生活习惯也许就是一道无法逾越
的鸿沟，与他交谈下去只会暴露自己的守旧和无知。一时间，钟馨灰心丧气，心情
也仿佛从天堂跌落到了地狱似的。
其实钟馨有所不知，自上次见过一面之后，王业伟曾经多方打听她的情况，当
他得知钟馨的现状之后，深为钟馨的遭遇而难过，也完全理解钟馨为何如此冷淡了。
善良的王业伟想的更多的是怎么为钟馨排忧解难，而钟馨却关心她的面子，所以，
她淡漠地反问：“为什么跟着我？你有什么事吗？”
王业伟付了书钱，把书装进包里：“没事就不能和你说话了？你怎么变得这么冷
酷了？”
“我很冷酷吗？”
“上次本想和你说说话，可你却逃掉了，现在又是这样冷冰冰的，是不是太过
分了？”
“对不起。”钟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有这么过分吗？”
“没什么。”王业伟英俊的脸上含着笑意，“那么今天有时间吧？我想和你聊聊。”
“聊天？”钟馨默默一笑，“我们有什么好聊的？”
王业伟挺了挺身体，问：“你在哪个单位上班？还好吧？”
钟馨勉强回答：“我在学校做教师。”
“什么学校？”
“职业技术学校。”钟馨不愿意说出是哪个学校，她担心王业伟会找上门来。
“教师？这职业真让人羡慕。”王业伟亲切地，指了指门口，“我们边走边说吧？”
王业伟和钟馨走出书店，两人来到大门外站住，王业伟看了钟馨一眼：“你怎么
没问我在哪个单位工作？”
钟馨已经镇静下来，信口问：“那么，你在哪个单位？”
王业伟挺了挺胸脯：“区直机关。”
“具体哪个部门呢？”
“安全部。”
“安全部？”钟馨一惊，忍不住叫了起来：“你在安全机关工作？你是特务，特务
就是你。”
原来王业伟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林业局工作，当时当地有一些山民视山林为脱
贫致富的捷径，他们无视法律法规，经常潜入林场偷窃林木，甚至有的地方还出现
了集体性的滥砍滥伐事件。为了强化森林管理，扼制侵占森林资源的猖獗势头，上
级把王业伟调到林业公安第一线。凭过人的胆识和出色的组织能力，王业伟到岗后
局面很快焕然一新，他再接再厉，紧紧依靠群众，把深藏的不法分子一一揪出来。
在教育当地人的同时，还利用自己在大学学到的知识，帮助当地人组织生产，探索
出一条适合当地民众的致富路子。由此而来，当地人的护林意识得到了空前的提高，
人们自觉自愿地爱护每一棵林木，防林护林蔚然成风。王业伟因此年年得到上级的
表彰。后来他考取了成人政法大学，毕业后就被调到区安全机关工作了。
“特务。”钟馨调皮地笑了，捂住嘴巴：“你们安全人员不就是专门去窃取情报之
类的吗？”
王业伟扬了扬眉毛：“说得对，我就是特务。”说罢，两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气
氛变得轻松了。王业伟忍住笑：“没想到你还这样幽默。”
幽默谈不上，只是生活的挫折促使钟馨变得更勤于思考，也正是思考让钟馨的
心态变得年轻了。
王业伟问：“家人怎样？丈夫和孩子都好吧？”
心脏好似被蜇了一下，钟馨心酸地低下头：“我是单身，孩子小学四年级了。”
王业伟猛然一惊，他知道自己无意中触及到钟馨忌讳的伤疤，他搓了搓手：“对
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你没听到我离婚的消息吗？”
王业伟歉疚地：“听到了，可已经这么久了，我还以为……”
“以为我结婚了？”
钟馨有意转换话题：“别谈我了，还是说说你吧。”
王业伟早已结婚，妻子是一家幼儿园的幼儿教师，据说人长得眉清目秀，秀外
慧中，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好女人。两人育有一个活泼漂亮的女儿，女儿今年刚满五岁，
小小年纪就显示出良好的体育天赋，为此，王业伟与妻子正送女儿到体校，学习艺
术体操呢。总之，王业伟的家庭生活是幸福美满的。
对王业伟了解得愈多，钟馨就愈觉得羞愧，再谈下去只能愈发显得自己的不幸
与痛苦，所以，还是及早结束吧。
钟馨赶紧说：“对不起，我得回去了。”
王业伟急忙说：“好吧，以后有时间再聊，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
钟馨婉言：“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咳，为什么嘛？”王业伟伟摇摇头，“知不知道，你这样等于给自己筑起了一
道铜墙铁壁。”
“铜墙铁壁？”钟馨聊无心绪地说，“没错，我就是给自己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
我不得不这样。”
“可这样一来，谁能和你接近呢？”
“像我这样的人谁还敢接近呢？”钟馨转身走了，“谢谢你的关心，就当我们没
见过面吧，再见。”
王业伟冲钟馨的背影喊：“喂，你，你等一下。”
钟馨转过身子，抱歉地笑了笑。她是矛盾的，既想接受王业伟的关爱，哪怕聊
聊天，把心里的苦恼统统倒出来，这样才能减轻心里的伤痛，可又担心因此受伤，
毕竟自己目前处境艰困，神经特别脆弱，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波澜。钟馨遗憾地
摇摇头，坚决地向前走去，想把王业伟从心里驱逐出去，同时，她也默默为王业伟
祈祷，祈祷王业伟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