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禹序铭穿过夜幕下的宅院,走到了燕姿的房间。
半年来都是燕姿来院子里找他,他虽知道燕姿的房间在哪,却从没去找过燕姿。
燕姿的房间在专供禹家仆役居住的院落之中,不过现在大部分的仆役都去了矿上,这院子里也是冷冷清清的。燕姿就住在院子的一角,她是照顾禹序铭起居的丫鬟,所以分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倒不用和人住在一起,也算是一个小小的优待吧。
禹序铭轻手轻脚地到了燕姿的房外,里面亮着点点微弱的光。
禹序铭轻轻试了试,窗户没闩上,他轻轻地抬起了一条缝,趴在窗户边上向着里面看去。
燕姿没有睡,她正盘膝坐在一张小小的床上,那点点的微光正是从她手上发出的。
燕姿此时妆容已卸,她本就苍白的脸色在点点微光的映衬下更加变得苍白透明,整个人再不复平日里的青春活泼,反倒透着一种深深的病态的虚弱感。
禹序铭心中一疼,他看得很清楚,燕姿的手上正捧着一把闪动着微光的晶屑,那是他每日修炼之后房中剩下来的,却被燕姿收集了起来。
他一直以为燕姿是将这些晶屑丢掉的,可知道今夜他才知道,燕姿从未如此做过。
灵石上脱落下来的晶屑,其中仍然蕴含有一部分灵气,但更多的是一些毫无用处甚至对人体有害的杂质。一般的修士是不会想要利用这些晶屑的,因为他们用这些晶屑吸纳灵气的话,可能吸收的灵气还不如吸收的杂质要多,那还得花上许多功夫再将杂质排出去,反倒是更费力气。
更有,灵石碎屑之中的杂质并不是那么容易排出去的,有的杂质会在修士的体内淤积一两年才会被排出来,可能还会损害修士的身体,影响修行。
所以修士都视这些晶屑为废物,除非是穷困潦倒,否则是不会看上这些晶屑一眼的。
可现在,禹序铭看着燕姿盘膝吐纳的样子,心中一阵一阵地抽痛。
燕姿盘膝吐纳着,手上的晶屑一点一点地变小,然后变得晶莹剔透,只剩下精纯的灵气在其中。
呼,燕姿面上露出了疲惫的神色,却还带着一种满意的表情。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提纯过的晶屑收起来,放在一个口袋中,紧紧地扎了起来,藏在自己床上的隔板之间。
禹序铭看得很清楚,袋子里是满满地一袋晶莹晶屑,都是已经被吸出杂质提纯过的。
他一下子明白了。
“燕姊姊……是在给她弟弟攒修行用的灵石么?”
燕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好似要将心肺咳出一样,她的嘴角渐渐流下了点点的血迹,可她却满不在乎地用手帕轻轻拭去,好像对自己的身体浑不在意一般。
“再等等,再等等,等到弟弟进了宗门,我就再也不用操心了……是呀,只要弟弟进了宗门,他也可以像少爷一样,不用为灵石发愁了,他就能成为人上人了,我累一点苦一点也没有关系的……”
燕姿苍白的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神情,好像已经看到了弟弟被宗门收入门墙的那一天,甚至好像看到了弟弟娶妻生子,创立家族的那一天了。
“弟弟呀……”
燕姿轻轻地笑了,笑得那么温柔。她累极了,闭上了眼睛。
燕姿只是个懂得一点修炼方法的凡人罢了,她没有开脉,因为家中的灵石只能够允许一个人开脉,她毫不犹豫地把机会让给了弟弟。而她自己则是如饥似渴地阅读着父母留下的一点点关于修行的书籍,一边教着弟弟,一边又拼命地在外面做工,给弟弟挣来可以维持修行的灵石。
有时候,燕姿也这么想过:“我们为什么要活得这么辛苦呢?这世界上除了修仙界外,不还有武林么?放弃仙路,去武林中打拼的话,应该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吧?”
但这样的念头很快就会被她打消:“弟弟那么努力,他的资质又那么好,他才多大呀,就已经知道去矿上做工来补贴家用了,我做姐姐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弟弟断了仙路?再苦也就苦这几年罢了,只要撑下来,弟弟就前途无量了……”
燕姿的呼吸很轻,很浅,甚至在睡梦之中都会发出咳嗽声。
禹序铭知道,燕姿这是杂质积累得太深了。她这半年来都是这么做的吧,她不过是个懂得点修行的凡人罢了,这么下去,她……她会死的。
禹序铭跑回了自己的院子,翻箱倒柜地在自己房中的暗格里翻出了一个小小的玉瓶,他打开瓶口晃了晃,里面还有三颗碧蓝的丹药。
这是他从前练功时父亲给他的,是温养身体的极好丹药,只一颗便得花去三枚下品灵石,用在还未开脉的他身上真真是再奢侈不过了。
禹序铭练拳这么多年,此时还剩下三颗,开脉之后就再不曾吃过了。
他将丹药揣在怀中,又向着燕姿的房间跑去。
吱呀,灵力无声地震起了门闩,禹序铭轻轻推开了燕姿的房门。
他小心翼翼地从瓶中倾出一枚丹药,顿时,房中清香四溢。
仅仅是无意识地吸了几口药香,燕姿苍白的面色便有所好转,微微能见到一点血色了。
轻轻地,禹序铭用灵力将丹药化开,化成一团莹亮的药液。
他一只手托着药液,另一只手捏了捏燕姿的脸颊,让她张开了嘴。
熟睡着的燕姿发出了不满的含糊的嘟囔声:“弟弟……乖……别闹……”
禹序铭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好似在哄着一个熟睡的婴儿一样,他用一种轻柔的语气说道:“姐姐,乖,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不累了呢。”
清凉的药液从燕姿的嘴里缓缓向体内流下,所过之处,散发出阵阵温和的药力,温养着燕姿千疮百孔的经脉。
燕姿苍白的脸上终于带上了血色,她的睡颜渐渐平和下来,面上没有了那种疲惫混杂着痛苦的神情。
禹序铭看得心疼,一只手轻轻搭在了燕姿的手腕上,一股股温和的灵力,就像温暖和煦的阳光一样,缓缓进入了燕姿的身体,带动着药力运行着。
睡梦中的燕姿忽然觉得自己被一种温暖混合着清凉的感觉包围了,但并不难受,很舒服,从未有过的舒服,好像卸去了什么重担一样。
禹序铭心中却是沉重:“燕姊姊的身体已经糟糕成这样了么?她不能再做这种事了,再做下去,身子真的会垮掉的,什么灵丹妙药都救不回来了。”
他的心情更是沉重。
这就是差别么?
我一生下来便衣食无忧,要灵石就有灵石,要灵丹就有灵丹,要人指点家中便有诸多供奉可以随意请教。
可是燕姊姊他们家,一家只能有一个人开脉,每天拼命做工还不够,燕姊姊还要这样来积攒灵石……这究竟是为什么?燕姊姊有多勤快,自己看的那么清楚,可为什么靠着这样的勤劳,燕姊姊却仍要受这样的苦?
禹序铭的心中渐渐留下了这样一个疑问。
……
天已经蒙蒙亮了,燕姿轻轻地睁开了眼。
不可思议地,她觉得身上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这些日子折磨着她的病痛已然消失无踪了。
她照了照镜子,自己的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已有了血色,再不是那种吓人的白了。
她想到了昨晚睡梦中模模糊糊感受到的温暖和清凉交织的感觉,心中却有些沉重。
“少爷……你知道了吧……”
燕姿叹了口气,缓缓走出了房门,她已经知道禹序铭来过了,在自己的房中,她感觉到了禹序铭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