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楠楠
一、“能源独立”战略：令世界意外的成功
能源作为决定一国经济、政治、外交最重要的因素和砝码，在各国的总体战略中都占有极为重要的位置。而美国的能源战略由于其无论对世界能源消费、供给还是价格都有巨大影响，自然成为决定整个世界经济甚至政治、外交走向的重要因素，也成为美国国内最为关注的内容。因此，任何一届政府上台以后，都要提出自己的能源战略构想，作为整个施政纲领的核心引领。
高举“新能源”旗帜上台的奥巴马政府当然更不例外。早在政府成立之初，奥巴马就提出了以“新能源”为核心的能源新政，提出要大幅降低美国石油对外依存度的目标，并在这一方向引领下，先后通过了《2009复兴与再投资法案》和《美国清洁能源安全法》。但是这一战略在当时只是让各国进一步明确了新能源将成为未来第四次技术革命的爆发领域，从而引发了全球的新能源热，并未引起整个国际社会对于美国能源独立能够真正实现的关注。毕竟，美国“能源独立”这一说法早自尼克松时期就已经提出，这么多年以来，每一届上任的总统都在不断重复着这一目标，通过推动石油进口多元化、促进清洁能源发展等多种手段试图降低对外的石油依赖，尤其是对中东等政治敏感区域的依赖，但受限于美国庞大的经济体量和长期形成的经济发展模式，美国石油消费量增长速度和石油依存度长期处于缓慢下降甚至有所反复的趋势当中。尽管在小布什当政期间，美国推出了大量重要举措，比如在2005年和2007年先后出台了《2005国家能源政策法》和《美国能源独立及安全法》两部法案，美国的石油对外依存度也仅从2000年的63.66%降至2009年的55.69%。因此，2009年新上台的奥巴马政府提出要努力实现“能源独立”的目标，当时并未引起美国国内以及国际社会的足够重视，换一句话说，无论是新闻界还是学术界，没有人真的相信在金融危机中上台的奥巴马政府能在几年内将长年石油依存度大于50%的世界第一大石油消费国推向快速实现能源独立的道路上。直到2011年当美国石油对外依存度历史性地下降到45%、时隔62年后重新成为成品油出口国时，整个国际社会才深受震动，才真正意识到这次奥巴马的“能源独立”是动真格的，绝非说说而已。
而在动真格的背后，根本变化实际上是能源战略在美国整个政治经济战略地位的改变。在奥巴马政府的总体部署中，囊括了“增加国内石油产量”、“大规模开发页岩气”、“强制使用天然气、生物乙醇等替代性能源”、“提高能源效率”等多种措施在内的能源战略，其地位已经从以往服务于美国经济、政治和外交战略的从属保障，上升到美国所有经济、政治、外交战略的核心。这一改变，决定着美国这次的“能源独立”不再是纸上谈兵，决定着世界能源格局在未来十年将发生根本性的改变。与此相对应的，世界经济格局、政治格局都将发生巨大的变化。不幸的是，根据现有的情况判断，这一变化最大的受害者将是中国，其次是俄罗斯和印度，如果这几个国家不做出相应反应的话，世界将有可能重新回到美国的单边主义时代。
二、美国“能源独立”战略的主要组成内容
近几年，关于奥巴马能源战略的各种文章和报道已经是连篇累牍，因此本文不需要再耗费篇幅去介绍每一项政策的内容，只是简要对其主要内容进行梳理总结。而在总结之后，文章的重点是要阐述同样是推行“能源独立”，奥巴马政府的举措及出台背景与前任政府，尤其是与看似更为重视能源的小布什政府区别在哪里。确切地说，到底是哪些差别使得貌似十分相近的政策在奥巴马时期导致美国的能源格局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1.奥巴马能源政策的主要内容
奥巴马的“能源独立”战略涵盖了能源供给和需求两个方面的内容。在能源供给上，奥巴马除了大力推动他所一直提倡的新能源革命，还着力促进美国国内原油和天然气等传统能源的开发，在能源需求上，奥巴马则通过提高汽车能耗标准、开展建筑节能、推广智能电网等举措节能降耗，从而共同作用降低美国对外的能源依赖。
（1）增加国内石油产量
2009年1月，奥巴马上任之初在其能源新政中就明确提出要“进一步促进国内石油和天然气产量”，但是当时却并没有对具体内容进行展开。2010年1月，在奥巴马的国情咨文中，其明确提出决定开放近海油气资源开发权，这不仅标志着奥巴马打破了20年的采油禁令，更表明了美国能源战略的根本性转变。可以说，这成为奥巴马能源独立战略实质意义上的第一枪。之后，尽管严重的BP墨西哥漏油事件导致近海石油开采被暂停半年，但在一年后奥巴马政府又快速重启了墨西哥湾的石油勘探活动，先后批准多家石油公司的钻探申请。并且在2012年1月的国情咨文讲话中，奥巴马更为高调地宣布将进一步解禁近海油气开发，开放美国75%的近海油气田。这意味着2010年的墨西哥湾漏油事件的阴影已彻底散去，美国的石油产量将进入历史性的快速增长期。
（2）鼓励天然气（含页岩气）的开发和利用
实际上，颠覆世界液化气格局的“页岩气革命”与奥巴马政府关系不大。美国各届政府一直都在积极推动页岩气的开发，但受限于技术瓶颈，页岩气的勘探和开发费用始终高居不下，发展缓慢。直到德克萨斯一个小企业米歇尔能源公司开发出了水力压裂工艺，德文能源公司又将其与水平钻井相结合，才彻底改变了页岩气开采的局面，使得页岩气产量从2006年到2010年五年间增长近20倍，这才诞生了“页岩气革命”。可以说，页岩气是美国长期优良的创新环境中结出的一个硕果，这个硕果只是凑巧掉进了本届奥巴马政府的口袋里而已。奥巴马政府也没有辜负这一天赐良机，在认识到页岩气革命带来的巨大机遇以及国内高油价所导致的政治压力后，他们做出了迅速反应，在国内有关页岩气开采是否污染环境的争论尚悬而未决之时就明确表示鼓励国内页岩气的开采，并通过基金奖励等方式促进页岩气在更多领域内的应用，从而使得页岩气成为支持美国能源独立的最重要的因素。
（3）大力推进新能源的开发和利用
与前两项举措相比，新能源的开发和利用才是奥巴马整个能源政策中的“重中之重”。奥巴马早在竞选之初，就将新能源视作为推动美国经济走出低谷，帮助美国重新成为带领世界经济进入第四次技术革命的领导者。在其提出的“让我们成为美国最终摆脱依赖石油的一代人”的口号中，生物燃料为代表的新能源发挥着核心的作用。奥巴马提出，要“通过大力发展可再生能源及美国生产的可替代能源，大幅降低对石油尤其是来自海外敏感地区石油的依赖度”。奥巴马上台后发布的能源政策中，明确承诺“第一个总统任期结束之时，美国耗用的原油至少有10%来自可再生能源，在十年内美国将大幅降低对中东和委内瑞拉原油的依赖。到2030年，美国石油消费至少要减少35%，或1000万桶/天”，并通过制定可再生能源配额、加大在清洁能源的研发和生产方面的投入、推动新一代生物燃料技术工艺等三个方面的相关政策推动美国新能源产业的发展。
（4）提高能源使用效率
奥巴马提出在未来18年内将美国燃料效益至少提高一倍。其中，汽车、建筑、智能电网是节能主攻的三大方向。在汽车方面，奥巴马政府设立提高汽车燃料效率政策和全国低碳燃料标准（LCFS），提高汽车能效。此外，奥巴马还支持汽车制造商重组工厂、向国内汽车生产厂和零件加工厂提供贷款担保，以及引进新型材料和新式引擎等先进的汽车制造技术，以求生产出更节能的汽车。对于建筑，奥巴马政府则研究制定了国家建筑节能目标，提高建筑物的能效。奥巴马政府计划在未来3年内对大部分联邦政府建筑进行改造以提高能源使用效率，在10年内将现有建筑的能效提高25%，到2030年提高50%，同时，所有新建筑物达到碳中性或零排放。第三就是建设数字化智能能源网。有统计显示，由于美国电网效率低下，导致每年至少损失500—1000亿美元。奥巴马政府计划利用联邦政府、州政府及民间资金共同建设数字化电网。电网建成后可鼓励消费者通过太阳能电池板或风力涡轮机在家发电，并通过电网向其他消费者出售剩余电力。
2.奥巴马能源政策起作用的关键点
奥巴马并不是第一个提出要实现能源独立的美国总统，甚至根本不是美国能源利益集团的代表者，但在短短的几年内却取得了以往历届政府难以想象的成就。认真分析奥巴马成功的原因，主要是三点：一是将能源的重要性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二是全面细致地部署了每一个与能源独立相关的内容，三是动用了一个美国总统几乎所有能动用的权力去推进。
（1）将能源的重要性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在奥巴马之前，历届政府在谈到能源问题的时候，基本是从国家经济安全角度出发，即要充分保障决定美国经济的原油供给安全，因此提出原油供给的多元化和能源独立，并且也正是出于这样的一个考虑，美国始终把战略重心放在原油的主产地中东地区。
而在奥巴马的整个设想中，能源不仅仅是影响国家经济安全的重要因素，更是决定美国未来经济、政治、外交以及能否保住并加强美国在全球霸主地位的支柱（下文笔者会专门解释为什么能源对于现在美国如此之重要）。因此，以前只是作为配角的能源在奥巴马的政策框架中成为了核心，美国经济、政治、外交几乎所有政策开始为能源服务。有了这种在整个战略体系上的核心地位，美国能源独立战略能取得当前卓越的成效，也就不足为奇了。
（2）能源独立战略内容全面细致并且有明确目标
奥巴马的能源独立战略几乎囊括了全部所有与能源供给需求相关的内容。从传统能源、新能源的鼓励开发，到能源使用效率的提高，奥巴马的能源政策体系可以说是迄今为止美国历届能源政策中最全面的一个。并且，奥巴马没有受所代表利益集团的局限，而是能够在民主党和共和党两派势力间巧妙平衡，从而能够最大程度上团结一切力量确保能源战略的顺利推进。比如，奥巴马虽然一上台就呼吁取消对石油公司的补贴，集中资金用来发展新能源，并且对于石油公司开发提出一系列限制政策，但是他同时也不顾民主党内的反对声音，主动放开了近海油气的开采，使得美国石油产量达到了近十年的历史最高水平。即便是在墨西哥湾漏油事件之后，近海石油开采导致的环境问题引发高度关注时，奥巴马也只是暂停了石油开采计划。
此外，在奥巴马能源政策中的每一项政策都以法律的形式规定了各种详细的要求，不仅包括要做什么，谁来做，怎么做，违反了如何处置等详细内容，还提出了明确的主体在未来某个时间点必须达到的硬性要求。比如《清洁能源安全法》中就明确规定，美国所有电力公司到2020年要以可再生能源和能效改进的方式满足其电力供应的20%，其中15%需来自风能、太阳能等可再生能源，5%来自于能效提高。
由于美国虽立法效率缓慢曲折但执法高效，法案一旦通过，各任务主体基本上很少会违背，所设定的目标都要说到做到。再加上每一个政策都是以法律的形式公布，并不会受到政府选举换届的影响，政策效果的持续性是可以得到充分保证的。因此，涉及的各种主体并不会因为政治等方面的原因报以侥幸心理，而是会在政策制定之后就一丝不苟的予以完成。
（3）综合运用总统各项权力整合推动
在美国三权分立的政治架构下，能够通过两院讨论同意、最终落实为法律的内容才是真正能长期影响美国社会的政策导向，因此，美国大多数总统推动一项政策的核心工作是利用各种场合宣传自己的政策理念，从而向国会施压，力推相关法律的通过。
奥巴马除了尽心尽力地履行这一职责外，还利用总统的其他各种权力，从多个角度共同推进能源独立战略的实施。一是充分利用联邦政府的示范作用。为了在美国范围内大力推动新能源汽车的使用，奥巴马除了为购买新能源的个人提供7500美元的税收抵扣、由政府投资支持充电站等基础设施建设、资助新技术的研发等等，还充分发挥政府购买的示范作用，2011年3月要求联邦政府未来4年内只能采购包括电动、天然气、清洁柴油和混合燃料的替代能源型汽车，2015年之后只能采购混合动力、电动车等新能源汽车。
二是充分发挥军队的积极作用。军队是美国国内能源使用最多的客户，也是奥巴马政府推行新能源消费的重点和难点。为此，奥巴马上台后的三个月内，就以总统和三军总司令的名义敦促美国空军出台了新的“能源计划政策”。计划中提出，到2011年前美国空军所有飞机都要使用部分合成燃料，到2016年前实现空军一半的能源需求来自于混合燃料，并投入专门资金用于研究生物燃料在军事领域中的利用。2010年3月，奥巴马亲自出席了美国空军首架使用生物燃料的超音速战机的亮相仪式，从根本上解除了国内对于生物燃料不安全的顾虑。
因此，正是在奥巴马政府的全力推动之下，美国包括石油、天然气、新能源等各种形式的能源供给均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快速增长，奥巴马提出的能源独立目标正在一步步地实现。
三、美国推行“能源独立”战略的原因
奥巴马政府之所以会把“能源独立”战略作为美国经济、政治、外交战略的核心，是因为从国内来看，金融危机实际上是长期以来美国所奉行的“全球负债经济增长模式”的重大调整——如果想继续这种增长模式，必须在危机后保持两个根本优势：第一是美国新型产业的竞争力，第二是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而这两点最终都需要能源战略的支持。从国际上看，金融危机引发的全球政治、经济格局变动对美国的霸主地位带来巨大挑战，只有加强对能源的控制，才能形成对中国、印度和俄罗斯经济快速增长的遏制。
1.能源战略是美国经济再次崛起的重要基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