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说:“似乎是没有,好像自己在外头租房子住,说就希望宁静地度过余生,屋里除了床什么都没有,也没有网,只有书。她爸有八个硕士学位,可能在准备考第九个吧。还有,他家在郊区买的别墅,后来还不上贷款了,房价也跌了,结果把房子卖了还欠着银行一屁股。”
这个男人,已经不能用常理来揣度了。只是那个女人,打小儿陪着这个男人,苦巴巴地从青丝熬到白发,熬来了自娱自乐的晚年。人家的理由只是:“我要清静。”
我接着问小燕和小宁家怎样了,离了还是复了。小丫说:“小燕家离不了,她妈也不管了,自己成天打麻将,能跟她爸要多少钱就要多少,前阵小燕去美国,她爸让她妈给划十万元钱去,结果她妈就给划去了两万,剩下的都贪污了,害得她差点没回来。她说她待和她妈决裂。小宁她爸还是成天提着东西去看他前丈母娘,贴乎她妈想复婚,但她妈不干。”
“就是说,这两年白过了,谁家都没有变化。”我说。
“就咱家有变化,谁能和你这么能作。”
晚7点,潘安回来了,自己拿钥匙开的门,小丫很礼貌地站起来,两个人同时“哈罗”了一声,潘安不尴不尬的寒喧了几句,那时刻我真的是左右为难,靠这个怕那个有意见,靠那个怕这个恼。潘安毕竟新来乍到,孩子又是万万不敢冷落,我感觉不到我在她心中的地位,因为我经常想的是,自己是个老不死讨人嫌,一定不能给孩子添麻烦,但她常会说:“这世上,就我们两个是亲人了。”
现在又来了一个,我们三个,会不会成为亲人?我忐忑。潘安毕竟没有做过父亲,他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这孩子和我一个德性,只会把家弄得乱七八糟,经常会看到她的外裤支楞着两只腿站在地板上,维妙维肖地保持着也来家站在地上脱下来再抽腿走人的形状,看到这我总是忍不住乐,她也就不以为然,但是,现在不是我们俩了,就这一样,我都担心潘安会逃之夭夭。
曾经很认真地跟潘安讨论要孩子的问题,问他究竟为什么不要,“孩子是来受苦”这个理由,太有禅机,就不要说了。他捻灭一只烟,沉吟一下,说:“十二年前,你公公才六十七岁,刚退休还没享几天福,得了肝癌,最痛苦最没治的一种,我们全家什么都不干了,陪着去上海做手术,在上海住了几个月,回来后好了半年,接着扩散,什么法子都想了,什么方都用了,气功神婆都使上了,但没有任何办法,就眼睁睁看着他从一百八十斤瘦成了一根柴禾,在病床上疼得死去活来,整个人隔几个小时就打一支杜冷丁,一家人围在病床间眼睁睁地,看着他咽气,没有任何办法,这事,对我刺激太大了,我觉得自己真是没有用,养这么大些孩子,在生命垂危的时候,一点用都没有。所以,我就决定不要孩子了,到我要死的时候,就去找个青山绿水的地方,挖个坑趄进去,闭上眼等着就行了。”
我说:“你说这事儿,是让我哭呢还是笑。首先,那是红辣椒的公公,不是我公公,而且,我很怀疑她公公的病是让这个不照调的儿媳妇给气出来的;其次,人在生命垂危的时候,能看到儿女守在脸前就是最大的安慰,没有回天之力不是你的错;第三,你找地方去趄着等成仙的时候,一定要叫上我,我就想和你做个伴,不想自个在家待。”
潘安说:“可是现在一个孩子,恐怕在床前站站也指望不上,老太太每次念叨,我就说养儿当儿养孙当孙。”
我说:“你什么都不养,就可以只当爷。”
潘安就乐了,嗯一声表示我说对了。
我想了想说:“我也没想出来养孩子有什么用,也不指望她会在任何时候在脸前陪你,她还不知道去哪个洋哪个洲遛呢,但是就觉得有孩子好呢,多可爱的小生命啊。对我来说,孩子就是一个滥使爱心的东西,现在孩子不在家,就再弄一个回来。所以,如果嫩老想要孩子,老叶舍着命也要生。”
潘安乐:“哎呀喂,看看你些本事,给我生个看看来。老实吧昂,女人过了四十,基本没生育能力了。”
我说:“你不是你妈四十多生的?”
潘安:“我妈多能啊,你比她,差远了,她用我爸一个人的工资养了四个孩子,你用四个人的工资也养不了一个孩子。”
他看出来我对孩子的不节制了。看出来这么败家的娘们还敢往里参股凑份子,我突然想哭。瞬间之后,发现潘安偷换了概念:“生孩子和养孩子,哪跟哪啊?”
潘安笑:“一样一样,养不了生了也饿死。”
有他这态度,我心安理得地揣着那枚不锈钢钉,装无辜。对吧,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咱可不能一意孤行。
潘安接着说:“我妈整看了两代人,看大了自己的孩子,又接着看孩子的孩子,我就比大姐家的孩子大10岁,三个孩子都是在我家长大的,小时候都好玩,长大了都恶人。”
我看看他:“你长大了没有?”
他说:“我老了。”
我摸摸他缎子一样光滑的额,说:“老了怎么没皱啊。”
他说:“可不是怎的,一点皱都不长,愁是了。”
我说:“做人要厚道,秃子跟前不能说亮。”
他摸摸我的头,说:“哎哟,哪来的秃子,这不还一头秀发呢。”
小丫躲回她的屋自嗨了,QQ吱吱声此起彼伏,不知道又在跟同学汇报什么。潘安跳上大铺研究股票,我说是翻地找金子,剩下我倒像个多余的人。
睡觉时,潘安小声但很严肃地说:“晚上陪孩睡吧。”我们两个人说到小丫的时候,一律叫“孩”,似乎她的小名就叫这个。
我摇摇头说:“不。”
小丫说:“小叶子,为什么说不呢?”
我说:“因为你没翻牌,今天,小叶子被潘安翻了”
小丫说:“哎,有人见色忘友了!”
我抱着被子和和枕头进她的屋,说:“哪个色也没有小丫的色,所以,我要见色忘友了!”
小丫笑成一团,往外踢我:“快走快走,搂着你的潘安张飞大刺猬睡吧,我好容易睡个宽拓床。”
这是我几年来第一次跟小丫分床睡,善良的小丫,她把我让给了潘安。
我抱着被子,站在客厅,说:“没人要了,没地儿去了,哪位老爷小姐可怜可怜收留一下吧。”
潘安笑,说:“怎么混的,真可怜人,孩,快把嫩娘收了吧。”小丫喊:“不要!”
“那我走了我走了啊。”我使劲喊着,还是没人理我,只好把被子扔在大铺上:“哼,都想自己占地方,小丫可以,小安子不可以!”
第二天,小丫去口腔医院看牙。腮帮子疼,疑似长了智齿。医生检查后说,小时候吃饭太软,頜骨没有长开,智齿横着长了,必须拔掉。拔智齿可不是个舒服的事儿,它不像那些坏牙活动的牙自己本身就要掉了,这个牙刚发出来,根深蒂固,打了麻药,切了口子,半个小时,才给弄出来,拿了抗生素,回家就在她的星星月亮屋趄着了。第二天,我自己回娘家,跟老母解释说:“小丫在家害牙疼,不来了。”孩子三千里路从学校回家过节不来看姥姥,那是很严重的问题,所以必须有很严重的理由才能通过,这个严重的理由却造成了更加的后果,第二天八点,我和小丫刚起来,正在厨房忙活做饭,听老妈在楼外喊:“小丫,开门来,姥姥看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