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文骄麟还在琢磨着老班的这句忠告，觉得这太把命运当老大了，他就觉得应该是我命由我不由天才对。
正想着，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文骄麟！”
“沈采薇？”他转头诧异地看着她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为什么还留在这里没有走，这个问题连薇薇自己也无法回答，
见她不做声，他笑笑说：“你不会以为我挨批了吧？没事，你知道的，老班他人好得很，我们只是随便聊聊天而已。”
“哦，那就好。”
“好了不多说了，一起去吃饭吧，我饿了。”他说完便兀自大步向前。
薇薇呆了片刻就急急地跟了上去，边走边说：“这次我请你吧，如果你不嫌弃吃得太差的话。”
“真的？好啊！”
楚河和艾初初坐在回家的公车上，一路上她一再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未果，只得丧气地扭头看着窗外的景色。跟楚河比沉默那她肯定赢不了，过不了十分钟，又忍不住扯扯他的衣角：“鼻子还疼吗？嘴角还有点肿了呢，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呀，这样比较保险。”
楚河摇摇头。
“那个文骄麟真是太过分了，他凭什么打人啊，下手还这么重，你跟他有仇吗？刚才要不是你拦着，我非得让他给你赔礼道歉不可！不讲理！霸道！”她还在为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这语气神态真是像极了初阳，他看着她，不由自主地想。
艾初初见他这样出神地盯着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跟楚河也算是有缘，不仅家住得近，初中就是同班同学。那时候，他的优秀耀眼和与众不同很快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正好两人座位又离得近，相处时间长了也就慢慢熟悉起来。
一直都很喜欢他，从不会错过任何与他接触和交流的机会。在她看来，楚河对她还算不错，至少在她邀请他跟大家一起去溜冰的时候，他一般都会答应。以他孤僻阴郁的性格，自己能称得上是他的朋友，已经是十分优厚的待遇了。不过终究还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尽管大胆的她曾不止一次地明确表示过对他的好感，却总是被他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她觉得自己已经是离他最近的异性了，所以认为只要耐心等待，就一定能有机会。
于是几乎是头悬梁锥刺股地拼命念书，才追随着楚河的脚步来到了一中，可惜没能分到一个班。为了不因这份距离而彼此疏远，她还是会时不时地以各种理由来找他。皇天不负有心人，高三不仅有幸分到了同一个班，跟他之间似乎也有了质的转变，尽管依旧没有应承她什么，至少对她好了很多。艾初初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在乎是为什么，只要他肯让她陪在身边，她就满足了。
初阳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爹妈还没回来，她本不需要关门，但此刻她极需一个更隐蔽更安全的自我空间来梳理自己的情绪。
等不到考上大学，楚河就给了她一个再明确不过的答案，他选择了别人，舍弃了自己。那个艾初初到底有什么好的，自己有什么比不上她，她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
她把他之前写给她的信一封一封拿出来看，边看边流泪，那些点点滴滴的往事都悄无声息地淹没在了旧时光中，再也找不回来。看完之后她又整整齐齐地放好，跟那套《七笑拳》一起锁进抽屉里。也许这辈子他们的缘分只够做朋友，就像她跟文骄麟一样。想到文骄麟，初阳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原本那么靠近的两个人，现在都远离了，区别只在于一个是主动，一个是被动，结果却一样。
此时的文骄麟和薇薇正在一家由薇薇强烈推荐的小店里吃晚饭。两人点了一盘香辣小龙虾，一盘水煮鱼，一盘海带胴骨煲，一盘孜然小炒肉，一盘翅汤花菜，全是这里的经典菜，另外还叫了一打啤酒。从来没有到这种需要弯弯绕绕好几个胡同才能找到的店里吃过饭的文骄麟没想到这里的大厨功力如此高深，老远就能闻到四溢的香味。之前走到门口的时候见这里门面不大毫不起眼，再加上心情不佳，以为自己会毫无胃口，此时却吃得不亦乐乎。两个各怀心事的人边喝酒边吃菜，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酒过三巡，刚刚有些沉默的气氛被打破，彼此心照不宣地避开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谈，天南海北地东拉西扯。由于酒精的刺激，情绪有些失控，两人还会就一些原本没那么好笑的事情时不时地傻笑一番。
“今天总算有机会让我请客，你多吃点，不够再点。来来来，干杯！”薇薇不胜酒力，一瓶啤酒下肚就觉得头有点晕晕的，脸已经绯红，话也多了不少。
“好好，干杯干杯，哈！”文骄麟平日里可以说是滴酒不沾，就算真要喝，也是喝葡萄酒，啤酒几乎没有碰过，此刻却觉得还是它来得酣畅淋漓。酒可真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人找到理由挣脱束缚，彻底做回自己。
两个人一杯接着一杯，到最后谁都搞不清楚究竟喝掉了几瓶，直到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懂得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胡言乱语。后来还是店里的老板亲自把他们叫醒，问要不要帮忙打车，两人都说不用，喝得这么醉，薇薇居然还记得结账。付了钱以后，他们就勾肩搭背摇摇晃晃地出了门。
路上被冷风一吹，薇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踉跄了几步扶着墙吐了个天昏地暗。文骄麟到底是男生，比她好一些，被这么一吓倒也清醒了几分，一边拍她的背一边问她怎么样要不要紧。吐完之后薇薇觉得舒服了很多，却感到更加头痛欲裂脚步虚浮，幸好离家不远，互相搀扶着倒也就走到了楼下。
到了这里文骄麟的酒劲有些过去了，歉意道：“对不起，你喝成这样待会儿你爸妈会不会骂你啊？”
“应该不会吧，没事那我回去了。”
薇薇想走脚却有些不听使唤，差点摔倒，幸好被他及时扶住说：“哎反正现在也不是太晚，我们就在这里先坐会儿吧，等你好一点了再回家也不迟。”
她迟钝地想了想，点头答应了，于是两个人在附近的石椅上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没了助兴的酒，气氛显得有些怪异。
“她家住哪儿？”文骄麟环顾四周后问。
“就是背后那幢楼。”她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里忽然一阵失落，喝得再多，事实终归还是事实，无法忘却更无法改变。
“我想现在打个电话给她，让她下来再亲口问她一次，你觉得怎么样？”
他显然把她当成了咨询顾问，却不知道她遑论救人，连自救都不得。
“不知道，我看她不一定会下来。”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这就打。”他从书包里掏出当时只有有钱人才用得起的手机，娴熟地拨出了号码。
“夏初阳吗？我是文骄麟。……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你下来一趟好吗？……刚刚碰巧路过，突然想起来还有些话想跟你说。……很快的，要不了几分钟。……就五分钟，行吗？……。”尽管大着舌头，说话的语气还是那么小心翼翼，甚至有些低声下气。喜欢一个人，就会心甘情愿地放低姿态，连文骄麟这样平日里习惯了被人前呼后拥的人，竟然也没有例外。
一旁的薇薇听了满心酸楚，见他突兀地挂断了电话，不由得问：“怎么样？她肯下来吗？”
他摇摇头，低声道：“她说她已经睡了，不想下来了，有什么事情改天再说，就把电话挂了。”
一阵沉默之后她道：“其实初阳是什么意思你也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呢？有意思吗？”这样的他让她既怨恨又心疼，被拒绝一次难道还不够吗？
“我不知道，反正就算她亲口对我说‘不’，我还是会喜欢她的。咳，我大概是喝多了，连这种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的话都说得出来。不过也就跟你说说，要是她真站在我面前，估计就算我喝得连爹妈都不认识了也不会说的，哈哈。”
明明在笑，他却有点鼻子发酸，只得仰望着天空，故作镇静。
薇薇却再也听不下去，忽然起身站到他面前，借着酒劲，俯身使劲摇晃着他说：“文骄麟，我拜托你清醒一点，初阳她喜欢的人是楚河不是你！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是傻瓜吗？为什么要去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为什么明知道她不喜欢你，还是要说出来？！你就不能看看我吗？我有哪点比不上初阳？为什么你喜欢的人是她不是我呢？！”
她说到后来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告诫了自己这么多次，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到底谁才是傻瓜？也许他们都是。
文骄麟被她晃得晕头转向，一番话更是让他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他以为她只对金钱感兴趣，所以很放心地有事没事都去找她，没想到她会对自己也感兴趣。这才想起来段少扬在这方面，向来都是只求目的的，至于中途是否有人会受到伤害，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你……你喝醉了吧？”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口吻跟初阳下午的回答如此相似，原来这除了表示惊讶之外，还表示说话的人希望这不是真的。
“是，我是喝醉了，我喝醉了才敢跟你说！”
从来没遇到过此类状况的他，傻呆呆地愣在那里，垂着手任由薇薇抱着自己失声痛哭。心里不着边际地想着，如果这只是醉酒后的一个梦就好了。
他们不知道，此刻的初阳正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发呆，薇薇说这番话的声音不算大，但足以一字不拉地送到她的耳朵里。刚才虽然她跟文骄麟说不下来了，可回头想想他的声音有点奇怪，好像喝了酒，怕出什么事所以还是下来看看，这一看就看出了这么一茬事。
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没想到薇薇喜欢文骄麟，她可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啊。仔细一想，换做是自己也是不会说的，朋友之间再推心置腹，也不可能在这样错综复杂的情况下说出心底埋藏着的秘密吧。
可文骄麟喜欢的人是自己啊，这可如何是好？她有点担心跟薇薇之间的友情会因此蒙上阴影，不如想办法撮合他们俩？这样可行吗？会不会反而弄巧成拙，搞得大家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唉，她抬头望着满天星辰，发现今天这一天好长，也许对他们几个人来说，都将会是一个无眠之夜吧。
楚河回家之前先去了妈妈店里替外婆拿晚饭，近来外婆身体每况愈下，一般的米饭对她来说已经难以下咽，只能吃一些面食或者稀粥。
“你嘴角怎么了？跟人打架了？”兰心洁发现他的瘀伤后焦急地问。
“没有，是不小心撞的。”他解释。
“真的？你可不要骗妈妈！”她担心内向文弱的儿子会受人欺负。
“没有骗你，我怎么会跟人家打架呢？”
说得也是，楚河从小到大都很听话，根本不需要她操心，于是放了心，边洗手边说：“我跟你一块儿回家吧，帮你擦点药酒。严阿姨这段时间照顾你外婆也挺辛苦的，正好让她早点回家休息。”
“不用，一点小伤不需要擦药酒。外婆我会照顾的，店里忙，人手又缺，你脱不开身的。”楚河淡淡地拒绝了，说着拎了一碗打包好的小馄饨就往外走。他刚才不经意瞥了一眼，看到妈妈原本乌黑亮丽的头发中夹杂着几根白发，不免有些心软，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说，“一会儿等外婆吃好睡下了我过来帮你，好早点打烊回家休息。”
兰心洁鼻子一酸差点涌出泪来，儿子好久好久都没有这样跟她说过话了，欣慰地笑了笑说：“不用了，很快就要高考了，你还是在家好好复习功课，我尽量早点回来。”
他倔强地摇摇头说：“我待会儿会过来的。”
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她没有多余的时间感怀就投入了忙碌之中。
楚河坐在床边细心地喂外婆吃馄饨，每吃一个都要花不少时间，时不时还有汤汁从她颤抖着的嘴角边留下来，他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总是及时地帮着擦干净。
“初阳这小姑娘好久没来了，你没跟她闹别扭吧？”外婆身体不好，说话也有些口齿不清，脑子却还十分清爽。
“没有，快高考了，她比较忙，所以没时间过来。”这实在是个再充分不过的好理由。
“小河，外婆看得出来，初阳她是个好女孩儿，你也迁就迁就她，别老是梗着脖子像头倔驴，知道吗？唉，你这孩子就是喜欢把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不说，这样可不好。”
楚河真没想到病重的外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会有这样洞若观火的能力，不得不有点佩服。
“找一天让她抽空过来玩玩，就说外婆想她了。”她又补充道。
“嗯。”如果还有可能继续做朋友的话，他心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