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南坡有个小蒲湾。顾名思义,小蒲湾就是生长香蒲的小水湾。
小蒲湾的历史很长。据老人们讲,我村明清时期就烧砖窑,烧出的青砖质硬色秀,瓦刀一砍,咚咚地发出清脆的金属音,远近有些大户人家都来我村买青砖建庄园别墅。后来土净窑停,窑窝里长年蓄水,便成了湾。不知是风还是雨,把香蒲的种子带进湾里,日积月累,茂茂密密的香蒲就在湾的北面繁衍生长开来。
小蒲湾呈圆形,南浅北深。南边是沙底,水明似镜。汛季时,水满外溢,十五的满月,明晃晃,光闪闪的。春冬时,水积在深处,则一轮弯月,酷似鸣沙山旁的月牙泉。茂密的香蒲就葳蕤茁壮地生长在月牙泉里。
阳春三月,香蒲从水中冒出,嫩嫩的叶片绿中泛黄,黄中镶白。古书上称蒻,周代称蒲菹,可作为礼品馈赠。嫩芽可以生吃,其根可炸食、蒸食及晒干磨粉做饼食。《诗经》上有“其蔌维何,维笋及蒲”的诗,可见人们食蒲历史之悠久。香蒲的芽和根我只是作为好奇尝过,脆生生、甜滋滋的,没有真正吃。真正吃的是蒲棒。香蒲叶长到六七十公分时,向两边分开,叶下的中心蒲体里已孕育了花穗,这便是香蒲的“胎儿”。劈开蒲叶,有一枝带着旗叶的蒲苞,那就是香蒲的“胎衣”了,用手轻轻一提,蒲苞便提了出来。剥开蒲苞皮,蒲棒的蕊屑细若金粉,吃在嘴里沙蜜蜜的。说不上香还是甜,反正口感很舒服,吃了还想吃,只吃的嘴唇上、腮帮上、鼻子上傈撒了一层金粉,太阳光下亮晶晶的。
蒲棒也不是每颗香蒲上都有,它像人一样只有雌性长到到年龄才生长。雄性蒲叶大而长,蒲体有中指粗,幼小的香蒲叶窄而薄,这些都不长蒲棒。采常了,我隔老远就能看出哪颗香蒲长蒲棒,哪棵不长。
蒲棒一旦破苞长出来,蕊屑就变成柔软的蒲绒,只能赏玩不能吃了。蒲棒的颜色也由绿色变成金黄,由金黄变成褐色,向一枝棒槌插在摇曳多姿的蒲叶中。我们折来当棒槌玩。蒲棒上的蒲绒密实坚韧,棒梗有弹性,打在身上很痛。我曾经尝过蒲棒打屁股的滋味,,那一年夏天,连续下了几场大雨,村里村外大水沟满河淌,,邻村一名小同学到湾里洗澡被水呛死后,学校严令学生不准自己下水洗澡,每个学生还写了由家长签字的保证书。星期天上午,我去小蒲湾边上放羊。近中午,天热得喘不过气来,我拉着羊到浅水里洗澡。小蒲湾里蜻蜓多,绿蜻蜓、红蜻蜓、黄蜻蜓、紫蜻蜓、褐蜻蜓等,各色各样的蜻蜓在小蒲湾上空飞舞。飞一会,他们落在蒲棒上停一会。郚倒映在水里的蓝天白云,婆娑多姿的蒲叶,栖在蒲棒上抖翅的蜻蜓,大自然的原始美吸引着我,诱惑着我,竟然忘记了老师家长不让下水的清规戒律,不自觉地走进了深水里,走进了蒲丛里去捉蜻蜓。
蜻蜓这种小动物很灵敏,一遇风吹蒲动就振翅飞起来。尾巴在水皮上一点一点的,大人们说那是蜻蜓在产卵。当我选中栖在蒲棒上的目标时,就悄悄地躲在它身后,待它放松了警惕,两指快速捏住它的肚子。那是个喜欢恶作剧的年龄,捏蜻蜓既不是夹在书里作标本,也不是喂鸡喂鸟,而是掐去它的腚,插上草让它飞入云霄。我和小伙伴们常用这种方法比试谁的蜻蜓飞得高。
香蒲里淤泥很深,双脚踏进盘根错节的蒲根里往外拔都很困难。诱惑往往使人失去理智。我放飞了几只蜻蜓后,看见几只又租大长的蒲棒又去折蒲棒。一枝枝蒲棒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俅一个小棒槌,心想,谁敢欺负我就叫他尝尝棒槌的滋味。当我折完蒲棒往外走时,双脚陷进淤泥里拔不出来了。身子继续下沉,水浸到我的下巴,我这才意识到什么叫危险门在这方分紧急的关头,叫后引有力的大手把我拖上岸来。然后拿过我手里的浦棒照将我的屁股啪啪就是两下子。
父亲的这两蒲棒就像马夫驯马时落在马驹背上的两鞭子,受益终生。我常联想到警示与鞭策两个同,后来踏上社会,遇事能门觉权衡利弊,三思而后行。
深秋,咕咕叫着的大雁从头顶飞过,枯黄的蒲叶刷刷啦啦地在风中摆动。村里收割香蒲时,奶奶去采来一捆老蒲棒,放在窗台上晒着。晒干后,奶奶把蒲绒敲打下来装进袋子里放起来。我知道奶奶平时爱收拾些野草野菜的,如艾蒿,篇蓄,老鹳草等,今天给东家治头,明天给西家治腿。收拾这些蒲棒又有什么用处呢?
第二年春天,天气异常干旱燥热。我的口舌生疮,咽喉肿痛,鼻腔出血不止。到医院拿了西药,吃后暂时有效,过几天又犯了。奶奶就用蒲绒给我暄了个枕头,又把蒲绒渣箩细煮水给我喝。过了几天,不知不觉就好了。后来看了中医中药书我才知道,香蒲也是种中草药,且蒲黄为人药上品。有止血、凉血、活血祛之功效。对口舌生疮、肺热止血、尿血沥血、产后血、心腹诸痛等症有奇效。久服则轻身益气,延年益寿。
我佩服奶奶既不识字,又没学过中医,而知道当地这些野草野菜的药用功能。香蒲在人们生活生产中的用途也很大。驴、骡拉车戴的缨脖,装粮食用的蒲包及床上铺的蒲垫子,门上挂的蒲帘子,腚下坐的蒲团,手里摇的蒲扇,都是蒲草编的。夏天在场园里乘凉,抽烟的老汉为了节约火柴,燃着蒲棒放在蒲帘边。一明一暗的火,袅袅腾腾的烟,弥散飘荡的香味,构成一副醉人的乡村夜美图。
令我终身难忘的是邵双充满母爱的香蒲草鞋,我们这里称蒲窝。
少年时代的冬天特别冷,雪也大。上学时既没有棉乌拉更没有皮棉鞋,穿着单鞋走在冰雪凝结的路上,脚冻得似猫咬。进了教室, 炉子半死不活,一天到晚,脚似冰锤。回到家一暖和,双脚钻心的痛痒。晚上妈妈用热水给我烫脚时,看到我脚上又红千涤疮,心疼地说;明天到蒲窝子家给你买双蒲窝子。
蒲窝子家不姓蒲,因为他家祖辈编蒲窝子为生,村里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蒲窝子。蒲窝子家编的蒲窝远近闻名。鞋底用蒲绳结成,鞋帮两层厚,鞋口用蒲绳编上花形图案。手工细致,外表美观,穿着跟脚、暖和并且结实。价格却是市场的两倍。了我脚的尺码送给蒲窝子家,一双新蒲窝很快就给我编出莱:为防冰雪,妈妈找父亲的一双破胶鞋,豁开口套在蒲窝上山麻绳一针一针地缝上。
晚上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妈妈吃力地用针诬丘着胶鞋底,每扎一下,递进针,再用牙咬着针拔出来。又硬又韧品废鞋底必须与草鞋底缝密勒紧才能融为一体。手扎酸了,牙咯痛了,喘口气歇一会再缝。我躺在暖暖的被窝里,望着奶妈那秀丽的剪影,眼睛模糊黄芥专势妈妈的身边,永远是儿子的温暖、舒适、安全的港湾。
第二天早上,当我穿上那双还带着母亲体诂的蒲窝,从脚到头,浑身热腾腾的。
此文获2010年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颁发的“新锐青年文学作品奖”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