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想做完片子回到家里已经快七点了。一进楼道,他就闻见了自家厨房里飘出来的排骨香。孟想跑过来就敲门,明明包里有钥匙,实在懒得翻了。
屋里电视屏幕锁定着《洋春新闻》,在厨房忙活的王月华听见门响就知道是孟想回来了。刚一打开门,孟想进屋就往厨房跑,王月华后面拎着拖鞋叫:“这是让狼撵了?换鞋啊,你这孩子!”
孟想笑嘻嘻地进了厨房就掀开锅盖,灶上的大铁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大半锅腔骨、排骨在八角、花椒、辣椒、桂皮的混合作用下已经文火慢炖了两个多小时,按照王月华的估算,再有二十多分钟就能出锅了。
孟想翻出双筷子,伸手就去夹,被王月华喝止:“先洗手去!我给你盛。底下的烂糊,你不会挑……”
孟想谄媚地冲妈一笑,乖乖交出筷子,自己这才从厨房出来回房间换衣服、洗手。等他坐在饭桌旁,跟前的碗里已经盛了好几块腔骨。
孟想一边吃一边问:“妈,我爸呢?”
王月华嗔道:“这才想起你爹妈来!我还以为我养了个狼儿子,就认得肉呢!”
孟想一边吸溜一边含糊着说:“哪能啊!是我妈做的排骨太香了,本来还能把持得住,一进楼道就馋了。妈,你这怎么都是腔骨啊,还有排骨呢?也给盛几块呗!”
王月华说道:“排骨就那么几块,等再炖烂点给你爷爷送去呢。你年轻轻的有牙口,就吃腔骨吧!还挑!”
孟想连声说:“哦哦,腔骨也好吃……我爸呢?”
王月华说:“晚上七点以后那什么客隆超市就打折,你爸买菜去了,你先吃吧,我让他也先吃了点,就当遛弯了。”
孟想嘴里含着腔骨,一边嗍油一边说:“你们信息还挺灵通,这都是怎么知道的?”
王月华给儿子盛了一碗饭,说:“你婶子告诉我的。孟剑不是在那上班吗!你吃的这腔骨就是小剑拿回来的,说是到晚上就得处理,有的快过期了就给员工分了。小剑拿回来,你婶子就送这儿来了,说给你做点儿吃,再给你爷爷做点儿……回头你给小剑发个短信,谢谢人家孩子,老惦记你。”
孟想连连点头,就着几块腔骨,连着往嘴里扒拉大米饭。见孟想吃着开心,王月华转身从茶几上拿了点东西过来,坐在孟想旁边,乐呵呵地一摊手,说:“儿子,你看看,这个姑娘长得怎么样?”
孟想端着碗看了一眼,是张照片,里面是个年轻的、长头发的姑娘,站在公园的桃花树下,手拈着一枝桃花,盈盈地笑着。孟想没有任何感觉,心里就觉得稍稍有点造作,嘴里含含糊糊:“还行……干吗?您要给小剑介绍对象?”
王月华拍了一下儿子后脑勺,说:“什么小剑!这是给你说的!比你小一岁,税务局的公务员,也是咱们本地人。我瞧着不错,你去见见去?”
孟想嚷嚷:“不去不去!谁呀我就见她?都不认识,见了说什么?妈你着什么急啊?我现在,房也没有、车也没有,我找一个女朋友上哪待着去?我不去不去……”
王月华来气:“等你什么都有了你不得四十了?又没让你现在就结婚,你不得谈两年啊!你都二十五了,你爸像你这么大我们都结婚两年了。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自己的事一点都不着急啊?你是不是有了?你们单位的?我告诉你,那可不行啊!你现在就没时没晌,连个上下班准点都没有,再找一个也是记者,那这家还能要吗?再说你们那的女的我也见过,都急急火火疯疯癫癫的,不行啊!”
孟想反问:“您什么时候见过我们单位的女的啊?我又没往家领过……”
王月华说:“我怎么没见过?上次你在医院缝针,你们单位不就有俩女的在那儿吗?”
孟想回想了一下,那是主编带着编务。孟想一吐舌头:“那个?那是我们领导!谁敢娶她啊!妈,你别老盯着我们那儿的极品看,其实我们那儿也有正常人……”
王月华步步紧逼:“就是真在你们单位找了一个是吗?”
孟想赶紧放下饭碗摆手:“没有没有!我向天起誓,真的没有,真的没在单位找。我们那女孩儿的心都高着呢,人家看不上我这样的。人家要找也得找个有车有房的,您说是吧……”
王月华有点恼怒,说:“所以说啊!现在能找一个踏踏实实跟你过日子,不怕苦不怕累的媳妇多难啊!难得人家这个姑娘没那么多条件,说先看看人,觉得人好再往下说。人家还真没问你有什么,你去见见,还能让你掉两斤肉啊?”
孟想皱着眉,说:“那您约的是哪天啊?”
王月华:“明天下班,你请人家吃个晚饭吧……”
孟想又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妈妈妈!明天真不行!我明天晚上约出去了,也是请人吃饭……”
王月华追问:“请谁啊?男的女的?干吗的?为什么要请他吃
饭啊?”
孟想叹气,说:“妈,我都二十多了,您能让我有点隐私吗?我一不犯法二还是不犯法,您放心,我就是吃个饭……”
王月华盯着孟想,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孟想告饶:“好好好,我告诉您,女的,行了吧?”
王月华眼睛一亮:“干吗的?多大岁数?”
孟想只好从实招来:“中学老师。我们大学同学,跟我一边大。”
王月华脸上有点喜色:“这工作还不错,以后有了孩子,上学方便……”
孟想提高了声音说:“妈,您这是哪跟哪啊!我们就是同学,好久没见,今天见了,我就说请她吃个饭。因为人家今天配合我采访来着……”
正说着,屋里一直开着的《洋春新闻》开始播出孟想采访夏晓炎的节目,孟想又拿起一块腔骨啃着,用胳膊肘捅王月华,说:“喏,就是她……”
王月华背冲着电视机坐着,听儿子这么说,赶紧转身看,夏晓炎明晃晃的光头就在屏幕上闪着,王月华顿时惊呆了,电视里解说词说了什么、夏晓炎说了什么,完全已经听不进去了。孟想没察觉到王月华的惊恐表情,还说呢:“我们同学,她叫……”
王月华回身就一拍桌子:“不行!这是什么人哪!姑娘家家的剃个光头,是劳改犯还是刚化疗完哪?就她这模样还当老师?这是什么学校啊?家长没意见啊?这哪能让她进校门啊……”
孟想不乐意了,说:“妈,你那么激动干吗?人家是学校推出来的优秀老师。你能不能好好听听我的新闻,看完了你再发言。剃光头怎么了?剃光头就是劳改犯?少林寺里全是坏人?您这都啥逻辑啊?”
王月华固执地说:“她是谁也不行!我管她是谁?只要这模样就不行!”
孟想有点生气,说:“我就是请人家吃个饭,什么行不行的?不行也行!我都约了人家了,再说了,您就这么看人家不顺眼?人家怎么您了。人家剃这个光头是为了帮助学生戒除网瘾,我今天还看见那孩子和他妈了呢。那孩子给感动得不行不行的,人家他妈差点给我们这同学跪下……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他爸常年不露面,孩子不好好学习,一天到晚打游戏,妈又管不了,幸亏有我们这同学,用这招激这孩子……我跟你说啊,老妈,反正今天我和我们摄像都特受教育,人家校长主任一个劲跟我们夸这个老师。你不许老封建啊,干吗呀,不就剃一光头吗,你瞧你这大惊小怪的……”
王月华听了这几句话,忍了几秒钟,然后说:“你们新潮,你有大道理是吧?意思就是我管不了你哈!你请她吃饭行,搞对象不行!”
孟想想都没想,高声反问:“怎么不行?”
王月华这个来气啊:“你领一个秃瓢回来,从后面看男的女的都分不清楚,你想气死我?你让楼上楼下邻居怎么说?”
孟想说:“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又没领他们家去……”
王月华更来气了:“我告诉你啊,孟想,别说秃瓢,就是板寸都不行!这丫头头发什么时候比你长了,你什么时候再跟我扯这事!为了学生就剃光头,这不是缺心眼吗?她爸她妈也不管管,学校也不管管?这都什么啊?”
孟想呵呵一乐,说:“成!妈!我知道了。反正我还没追到人家呢,等我追到了,她头发也长出来了。我呢,明天下班就去跨出第一步,您就等着听我凯旋的消息啊!反正,您那个公务员我肯定没空见了,要不,您介绍给别人?”
王月华就瞧不得孟想这嬉皮笑脸的样,喊了一句:“滚回屋去!”
娘俩正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就听见门口有人砸门,一边砸一边喊:“王姐!开门!你们家老孟脚崴了……”
孟想一个箭步跑出来,打开门,孟凡树被住楼下的张叔架着,一只胳膊搭在人家脖子上,一只手里还拎着装满了萝卜白菜的布口袋。
孟想赶紧把他爸往屋里架,张叔一脑门子汗,帮着抬,王月华脑子都乱了,一个劲问:“这是怎么了?”
孟凡树摇着手连说:“没大事没大事!就是出来追公交车,地上那地砖啊起来了,崴了一下。没事没事!”
张叔帮着孟想把孟凡树安顿在沙发上,跟王月华说:“我就说,手里拿着菜就别追了,等等一会儿还来。老孟就是急性子,他在我前头跑,我看着他崴的脚。我说上医院吧,他非说不用,说回来贴膏药。孟想啊,你还是送你爸去医院拍个片子,回头骨折骨裂的就麻烦了!”
王月华一个劲给人家道谢:“真是麻烦您了。说一块儿去个超市,您瞧瞧,还让您跟着着急受累。幸亏有您在身边呢,要不可怎么回来?老孟你怎么不给家里打电话啊?”
张叔说:“没事,嫂子,街里街坊的,本来说没事出来遛遛弯,瞧这事闹的。您还是带老孟瞧瞧去,看看骨头有事没事,瞧瞧踏实……”
送走了张叔,王月华给孟凡树挽起裤腿,一看那脚踝又红又粗,用手背碰碰,都发热了,再一看脚面,也跟着肿起来了。这哪是膏药能管的事啊!孟想啥话也不说了,换了衣服就过来,对王月华说:“您帮我把我爸架我背上,我背他下楼。您打一车,咱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