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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前世今生(十九)

苏琢被池镜以几句话拐走,简单的过分,可想而知当了两天两夜暖炉的司徒腾是何心情。

池镜亲自下厨,三菜一汤,一烤一蒸一煮一生食,烹制方法很有些野外生存的味道,食材全是苏琢喜爱的海味。厨艺并非池镜所长,要做一桌正宴强人所难,可他厉害在无论跑到什么地方,但凡附近有水源就能鼓捣出合苏琢胃口的食物。尤擅刀工,一条小猫鱼往空中一抛,银光快闪,落入芭蕉叶时剔骨切片,片片薄如蝉翼,根本不需蘸料尽享食材本源鲜美,也是苏琢最爱的一种吃法。另一手绝活便是烤物,此人性格里有完美主义者的倾向,掌控火候时精益求精,一分不可多一分不可少,否则他自己最先抓狂,苏琢忆起池镜幼时烤糊食材气急败坏的可爱模样,至今还想笑。

说到吃食……苏琢掐着手指算时间,年关要回南陵一趟,绮婆婆身畔还藏着一位能轻轻松松料理满汉全席的高手,这也是唯一一位厨艺好到炒盘青菜苏琢都能下筷一尝的能人,其名莲业。苏琢笑得意味深长。

胡思乱想不多时,池镜上菜,二人气氛良好的并肩入座,席间温情脉脉,你剥只盐烤大虾,我夹块鲜鱼切片,共饮小酒数杯。至七分满足,池镜心思跃动,颠倒众生的媚眼有意无意的抛向苏琢,苏琢靠在池镜肩头心情不错,将原先打算过几日思虑周全再相商之事提前说出来。

池镜一听苏琢谈正事,立马压下小心思,两人花了三个时辰敲定苏琢荐试后回南陵行事的若干主要方针,以及在她回南陵之前池镜需要提前打点准备的各项人事。

中途,有好几次池镜瞅着苏琢一阵无语,“……阿琢,你变坏了。”

苏琢淡笑如常,“我本非善者,我以为你知道的。”

池镜语噎,“我不知道……”

“那现在知道了,可悔?”

池镜哧哧的笑,末了感慨道,“我一直担心阿琢不够狠心、不够狡猾,在那样人吃人的地方是活不长久的,现今我一点都不担心了。”

苏琢神色安然,丝毫不见女儿家娇羞的继续嘱咐,“这两年你就跟在婆婆身边,婆婆向来中意你,少不得要狠狠磨砺一番,放手去做便是。想来挑衅你的人必不在少数,若有兴趣陪他们玩玩,就当练手。等我回来完婚,再有谁敢出头蹦跶,一个一个修理乖顺。”言罢伸向池镜的掌心躺着一块漆黑不透光的墨玉,色重质腻,纹理细致,凝神看玉中似有液体如漩涡流动。正刻苏琢二字在上,背刻池镜二字在下,辅佐以苏、池两家家纹,华美又凝重。

池镜起先不知何物,不甚在意的撇来一眼,目光倏然发直。

此乃苏家未来族长继承人独有的信玉,在南陵其贵重程度不下一国凤印,本该洞房花烛后再交予,是以池镜他生父和五叔都尚未有幸从苏萝苏苑手中得到过。苏琢就这般轻描淡写的给了他,将她目前所拥有的最大权限交给他。玉在手,除当家苏绮外一切人池镜不需跪拜,苏琢名下的所有事宜池镜皆可做主。此物亦相当于一块免死金牌,必要之时持玉者可以交还信玉为代价向苏琢求一事,只要苏琢能做到,必应。

苏琢笑他,“怎的,看不上?”

池镜扬起下巴傲娇的哼了一声,又掩不住欣喜,“阿琢这是亲口向我求亲?”

“是。”

“无诚意!”

苏琢愣了一愣,反思自己还真没为池镜做过什么,诚意确实不足。苏琢立即深刻反省了一番,将掌中墨玉收起,真诚的道,“是我轻怠了,阿镜哪天觉得我有诚意了再问我要。”

借机拿个乔的池镜傻眼,心内无比抓狂,就差扑过去捂住苏琢的小手,大喊有诚意!有诚意!十足的有诚意!!!

这一晚苏琢不仅没有陪池镜温存,还带了些吃食回去,温言细语的伺候差点拆了寝宫的司徒大爷吃夜宵,梳洗后,苏琢安安静静的钻到司徒腾怀里汲取温暖。炸毛的司徒腾被她顺毛顺得舒舒服服,一夜好眠,除却中途某人被踢下床三次。

司徒腾醒时耳闻乐音,琴声叮咚不似凡曲,闻之心旷神怡,他靠在床柱上回忆方才的梦境:初次遇见苏琢的梦。

时年司徒腾方二十出头,正是鲜衣怒马的年纪,司徒小侯爷文武双全又英武俊朗,至少是京都三成妙龄少女的梦中情人,另有三成身陷花楼教坊的多情女子则倾心另一位公子,名商羽,苏琢的师哥。

月如明镜夜,司徒腾陪几位皇室子弟在南湘乐坊听曲玩乐,他心里实在看不起这些个草包,面上却丝毫不显情绪的陪着肆意胡闹。大堂里忽然掌声雷动,左右雅间的常客接连推门而出站在观栏边大力捧场,几位二世祖纷纷探头望向舞台。

舞台布置得很特别,自横梁垂下诸多金铃,大小不一,高低不同,一蓝裙小少女席地坐于舞台偏角,垂眸操琴,年长些的红舞衣少女踏乐起舞。舞者少女纱巾蒙面,波浪长发披散只以额饰点缀,露出一双充满异域风情的火红眼眸。上着清凉胸衣,肩披两端系金铃的三尺长红绸,胸衣下缘坠金线流苏,欲遮还休的半露颈肩腰脐,下着层层叠叠的低胯长舞裙。

跳的是一支以胡旋舞为基调改编的轻快舞曲,登台便快速旋转,裙摆如火红山花烂熳绽开,渐渐露出一双娇美的赤足。旋转愈见加快,不多时洁白的小腿展露人前,美膝偶现,忽然一声金铃脆响,舞女投红绸上空,红绸顶端的金铃击中由横梁垂下的金铃,众人屏息惊叹。高速旋转中舞女杂耍般翻着花样连投数次,次次命中,更难得的是金铃声响与伴舞琴声相互辉映,若两种乐器协奏,悦耳悦心又悦目。

舞女媚眼如丝,眼尾轻勾,美艳近妖。举手投足间奔放洒脱又不失柔美轻灵,舞到兴头展臂挥绸咯咯娇笑,随性得像山间小妖,引人欲捉。

草包们当即心怀不轨,言语间已然在瓜分舞女,最后猜拳论输赢,定下先到谁谁府上一月,再归谁谁府上一月,定下约定不得玩残玩死。司徒腾也得了一月,心中颇为不屑,异域女奴罢了!

曲终舞罢,谢客下台。司徒腾无意一瞥,见偏台闪过眼熟的风流身影,哟,不正是众风尘女子的心头肉商羽公子嘛!此刻商羽公子左手牵蓝裙小少女,右手半搂红衣舞女,三人有说有笑的从后台离去。司徒腾顿时摆好心态准备看戏。

草包们的仆从不断进出雅间,与南湘琴坊的主事者数回沟通不成,面色难看。众草包得最终结果回报果然怒了,拍桌大吼,“小小琴师也敢与我等抢人,活得不耐烦了!”二世祖们气势汹汹的冲到另一雅间,踹开门,见商羽公子、舞女、琴女正以瓜果为注玩花牌接龙游戏,舞女快要输了正可着劲儿的耍赖撒娇,整个人腻在商羽公子手臂上。

司徒腾的回忆到这里停住,当苏琢在舞台上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舞女吸引,谁会去关注个小小琴童,加之司徒腾只在雅间内随意观望两眼,自然没瞧见苏琢——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所以才在第一时间忽视了真正磨人的苏小妖精。然而当他们一群人强闯商羽公子包下的雅间时,空间又不大,挤进主子仆从随侍二三十个,他为了看戏又站在前排,当时对方只有三人,他怎么可能对苏琢毫无印象……

事实却是,记忆力素来不差的司徒腾完全想不起来当天小苏琢对那些二世祖的土霸王行劲起了什么反应。司徒腾反复回想,死活想不起,小苏琢似乎就低着头事不关己的摸琴,完全没说一句话。比起池镜凡事喜欢拐弯抹角逗弄一番的性子,司徒腾很直爽,所以他掀开云被边穿衣边走到苏琢身旁,敲敲琴案打断她,问,“第一次见我时,你在想什么?”

苏琢答,“想如何让师父同意师哥与挽歌的婚事。”

司徒腾一愣又一乐,提起苏琢自己坐下,又将她放在膝上搂着,自发自觉的提供阳气,“你这小东西,倒是知道我在问什么。”

司徒腾为自己与苏琢心有灵犀一点通而乐,然苏琢早已弹了半个多时辰的琴,一首曲子反复弹奏,正是当年为挽歌伴乐的那首胡旋舞曲。为了将古琴弹奏出轻快旋律,当时年幼的她苦思许久才创出一种新弹法,令古琴奏出不亚于打击乐器的鲜明节奏感来。苏琢弹奏这首曲子,自然是在思念她今世唯一的挚友挽歌,故而司徒腾一开口苏琢就知他所问何事,同心有灵犀的干系不大。不过既然司徒腾误解,就随他去吧,苏琢心情不佳,懒得解释。

司徒腾对苏琢当真视若珍宝,搂得稍紧些便怕将娇嫩的少女搂坏了,爱不释手的摸着她的长发道,“当日就因一直在想那问题才没有抬头看一眼?”

苏琢回,“哪个有我师哥好看需要抬头了?”

司徒腾比商羽略大几岁,皆为人中龙凤,容貌气质才能南辕北辙两种风格,要说谁更好看那是仁者见仁的问题,就苏琢的喜好而言,潇洒风流的商羽显然更合心意,况且商羽在琴艺乐理上的才能她是敬服的。

司徒腾自讨没趣,随意扯过一个话题,“那后来呢,你师哥与那位姑娘成就好事了没?”

苏琢沉默,指腹在琴弦上慢慢滑动。就在司徒腾后知后觉的发现苏琢似乎心情很不妙的时候,她忽而浅笑,勾弦低语,“会成的。”

关于商羽与挽歌的话题就此揭过,接下去司徒腾开始说起三王爷之事。首先他将三王爷与苏绛的陈年往事拎出来抖一抖,问苏琢作何感想,苏琢一句话评价三王爷年轻时求偶的过程:手段之劣,惨不忍睹。司徒腾怒火又燃,苏琢给他讲了个故事,“南方有娇女,恋慕北地男儿。娇女喜甜食,不可一日不食,为心上人每日三更起,亲手煲甜羹相赠。然北地男儿唯好辛辣之物,每食甜羮必胃酸上涌,食欲不振。一日,忍。五日,忍。十日,忍无可忍,另寻缘由婉拒。娇女不明真相,自以为尚不够真心诚意,一日一碗羹汤变为三碗,顿顿不落。男儿苦不堪言急急另订婚事以保五脏庙安康。娇女情殇寻死,死前重金聘请杀手在新婚夜取心上人夫妇二者性命。三人皆亡,完。”

司徒腾阵阵恶寒,“你打小学的什么玩意儿?”

苏琢不以为然,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琴弦,“那时苏绛忍了那么久没杀你义父,心中至少存有三分情意。时至今日仍未杀你义父,我认为比起当今,她更在意你义父。一个女人对一个因性格不合无法共存而得不到的男人下药令其无子嗣,若非恨极便是爱极。你说,苏绛对你义父,恨极,还是爱极?”

“如此扭曲之爱,不如不要!”

“若你义父知晓真相,怕是会甘之如饴。”苏琢歪着头看鸡皮疙瘩冒一身的司徒腾,一语点出,“杀苏绛,最大的阻力不是别人。”

司徒腾深深皱眉,“苏绛数十年来与当今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怎可能倾心于他人?”

苏琢用又微妙又奇怪的眼神瞅向司徒腾,直弄得他浑身不自在,指下用力铮铮两声,苏琢语带三分调笑轻言,“政治联姻方才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若将来小侯爷夫人如此相待,纳妾吧。”

司徒腾最近听不得“妾”“侍郎”等相关的词,咬牙切齿的将苏琢一顿好掐,又不忍下重手,最后挠得苏琢咯咯直笑,当真美不胜收,拂平他一腔怒火与烦愁。在苏琢的催促下,司徒腾继续说三王爷多年的布局与现况,苏琢不插话,只是倾听。

半个时辰后池镜携早膳而来,一碗鱼片粳米粥。见司徒腾坐在琴凳上垂眸言语,神态凝重,目泛柔情,而苏琢侧身横坐在他膝头神色淡然,又似百无聊赖,琴案上的独幽时不时争鸣一两声附和司徒腾所言,池镜心中对昨日拿乔一事懊悔至极,不然现已同苏琢圆房了!

池镜笑意吟吟的舀了一勺粥喂到苏琢唇畔,面上一点都看不出负面神色,柔声哄她进食,“不烫,尝尝,实在没胃口就不吃。”

苏琢仍坐在司徒腾身上不动,张嘴小小抿了一口尝味,在嘴里含了又含才勉强下咽。

池镜舀来第二勺,见苏琢隐隐往后避让,继续哄,“这勺里头有鱼片。”

苏琢又秀气的抿了一口,缩着身子小声道,“饱了。”

池镜再哄苏琢只是摇头,无奈收拾碗勺,司徒腾看不下去从池镜手里夺过粥来,“耗子吃东西都比你多,这点就饱了,苏大小姐是从没挨过饿吧!”言罢满满一勺直接塞苏琢嘴里,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强压住反抗第二口又塞进去,苏琢眼里泪水直打转可惜根本没法说话,囫囵吞枣的咽下大半碗粥才寻到机会,直接出招便是妙心拂花手。司徒腾被点中手腕麻经,圈住她的铁臂松开,苏琢兔子似的狂奔而去。

池镜十分震惊,由衷的佩服司徒腾好魄力。

司徒腾反骂,“她那破身体娇脾气,就是你们这种人惯出来的!”司徒腾少年即上战场,战火纷飞地多苦难百姓,饿死人不是什么稀罕事,他自己都有数回被敌军围困饿得草根都吃的经历,所以司徒腾见不得京都的二世祖挥霍浪费,尤其糟蹋粮食。

池镜得意的恶劣的缓缓一笑,指指碗底剩下的一层薄粥,“小侯爷可以尝尝。”

司徒腾不知他何意,总不见得会下毒害苏琢就是了,于是豪气的一口将余粥饮尽。紧接着,一张俊脸立马白了青了灰了蓝了,舌间辛中带辣,辣里藏涩,涩中转苦,苦里透酸,百般滋味怪不堪言,亏得这碗粥还看起来色香诱人。司徒腾狂饮三碗水拯救自己的味觉,颇为怜悯的建议池镜,“以后……你还是不要下厨了。”

“阿琢的药膳。”继续收拾碗勺,池镜笑得春花灿烂,“多谢小侯爷舍身做恶人。”

苏琢果真记恨,数日不给司徒腾好脸色。池镜也没讨到好处,见苏琢一面难如上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接连三日都是宵风被苏琢抓着在青鸾殿里翻箱倒柜做苦力。苏琢准备离开了,打算带些不至于引起人间腥风血雨的好东西出去,如下品的仙丹、草药、兵器、秘籍之类,在青鸾殿,下品的玩意儿不太好找。

他们与外界隔断那么久,不难想象一离开青鸾殿就要和探索遗迹的主办者人间大魔王曜辉周旋。一想起曜辉苏琢就忍不住咬牙切齿,现在她很怀疑此人是九重天上哪位大仙下凡历劫的,能把她苏琢克制得死死的,曜辉还当真是人间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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