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城市妖娆而又迷人,闪烁的灯箱和矗立的广告牌无一不在向世人诉说着这里的辉煌和难以忽略的存在感。
歆子再也按耐不住熬人的寂静,开了口:“妈,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女人的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我是为你好,你还是去澳洲吧......”
歆子的心一沉,她果真知道什么,那么这就说明她有可能让自己......
想到这里,歆子突然兴奋了起来,她侧过身子,正对着女人的方向说道:“妈妈,你是不是知道让我怎样恢复正常?”
女人的手臂一紧,手背上的经络都显现了出来,她沉了沉声音,说道:“所以我让你去澳洲......”
歆子几乎快要点头答应,可是无奈心里却被藤蔓牵绊住,难以脱身前行,于是她只好按耐住心情,说道:“我想先去医院看看我的朋友,晚一点给你答复好吗?”
也许是前面的车挡住了女人的视线,让她不小心闯过了一个红灯。
她有些怔怔地打开右转方向灯,说道:“不行,太危险了,从现在起,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一步也不能离开!有些事情你不知道,相信妈妈,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歆子听着女人模棱两可的话,心里却升起了沉重的厌恶感。
她明明知道所有,却不肯透露半分。
她明明知道我所承受的痛苦,却仍旧装作一概不知。
然后用她所谓的最好的方式来处理一些我根本不知道结果会如何的事。
再告诉我,全部都是为我好。
她到底知不知道在那个破败的楼顶,我第一次电死人的时候,是那样的恐惧,具有摧毁一切的力量。
她到底知不知道,我多么渴望回到以前,回到以前那个正常,普通,安宁的人生。
她知道!她都知道!她只是不想要帮我改变而已!
歆子的心情就像驾乘着热气球一样朝着即将喷发的火山驶去。
越来越热,越来越飘摇,越来越危险。
女人手中明明有拯救自己的绳索,却迟迟不肯抛出,而是让自己逆着风飞行,与即将来临的危险不停地斗争。
如今连一刻的自由都不给,半句的解释也都没有。
歆子想到这里,没来由地想要逃离。
她收敛了笑容,沉了声音:“妈妈,我很难受,我不喜欢这种什么都不知道,命运由人安排的感觉,像是蒲公英一样,不知道在哪里扎根......”
“所以你就要听我的!去澳洲!”
女人打断了歆子的话语,声音冷静地没有一点波澜。
歆子咬了咬嘴唇,脆生生地答道:“我想想,想好后再答复你!”
一语刚毕,歆子便拉开了车门纵身跃下。
还好城市里的车流永远都在拥堵,并没有什么危险的情况发生。
歆子不顾女人急切的呼声,更加不顾刺耳的刹车声和司机的漫骂声。
歆子只有一个念头,让自己好好安静一下,让自己好好想一想。
所以她穿越如迷宫一样凌乱的街道,跑向一个可以让她安稳的地方。
歆子记得拉走于信的救护车车身上,印着显眼的字样,于是胸有成竹地拦下出租车说道:“师傅,去蓝山医院,谢谢!”
既然又要离开,何不就偷偷看你一眼?
夜黑的深沉,黑的就像刚出生时孩童的眼珠,没有一丝杂色。
就是在这样深沉的夜,歆子鼓足了勇气推开了护士所指的那间病房的门。
那里面有自己躲了三年忘记了三年恨了三年的人。
如果不是这次的意外,也许歆子根本不会想要见他。
她无法忘记那把吉他,那样的歌声;那场大雨,那样的拥抱;那支手表,和那样的不舍;还有那张照片,以及那样的痛楚......
歆子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
病床上的人安宁地闭着眼睛,浅浅的呼吸着。
他的左眼因为淤青肿了起来,皮肤周边全是药水浸染的颜色;他的嘴唇旁边还有未干的血迹,几条细微的伤痕正撕扯着皮肉。
歆子站在门口静静地打量着他,任凭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铺洒在他的睫毛上。
他的眉眼那样熟悉,还有气味,都是三年前的模样。
只是,
为什么我们之间只能这样无疾而终呢?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忧伤风卷残云一般占领了歆子大部分的思绪,只剩下微乎其微的领土保持着镇定的基调。
歆子尝试着挪动着脚,慢慢地接近眼前安静的如孩童一般的于信。
就像从前,他抽着烟透过琴房的玻璃看着窗外,回忆着歌剧的词义或是钢琴曲子上某个奇怪的音符时,安静不让人打扰的模样。
就是这样的画面,歆子总会偷偷地从背后猛地抱住他,然后像小猫一样“咯咯咯”地笑,而他会皱着眉头佯装气怒,再反过身将歆子拥进怀里......
可是现在。
时光不再了......
不觉之间,一串泪轻巧地落在地板上,形成了几处不起眼的痕迹。
就像现在的歆子于他而言,不过是转瞬便会干的泪痕罢了。
他身边早就有了人。
想到这里,歆子的双脚就像被从地板间窜出的藤蔓牵绊住,静滞不前。
算了,一直要躲的人又何必要见呢?
反正自己要再次离开了。
歆子抬了眼睛,深深地看着月光下静谧的脸庞,最后一眼,就最后一眼,然后就再不相见。
“唔~~~~~”
突然,病床上的身影猛地抽搐起来,就像被热水烫到一般蜷缩起了身子,手背上的输液管也被牵扯着弯曲起来。
“好、疼~~~”
于信的眉头蹙成一团,唇色苍白干裂。
就像指尖轻触含羞草,草叶就会卷起来一样;就像婴孩一啼哭,母亲就会揪心一样;就像石头落入水面,就会渐起水花一样......
于信的沉吟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齐齐地扎进歆子的心里,让她暂时忘记了三年的隐忍和陌生,不顾一切地飞奔到病床前。
她的双手扶住他裸露在外的胳膊,她手心的温暖让他紧绷的肌肤瞬间放松了起来。
她的声音带着光芒从薄云之中传来,她忧心忡忡:“于信,你别动!”
她觉得一定是痛苦正在吞噬他的坚韧,他需要医生。
于是歆子直起了身子抬手按下病床上方的呼叫按钮,而后又觉得不放心准备起身去护士站叫护士。
可正当歆子转身欲走时,一只宽大而又冰凉的手掌毫无预兆地抓住了歆子的胳膊。
他带着浓浓地鼻音低诉:“你别走......”
泪猝不及防地从歆子脸颊上滑落,紧接着又是一阵浓浓地鼻音传来:“歆子,回来......”
断断续续地几个字让歆子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围墙轰然倒塌,她几乎就要转身扑在他的胸前啜泣,她几乎就要握住他的手咬住他的唇,然后告诉他自己这三年有多么想他,多么恨他,又多么爱他。
她几乎就要回来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仓促的脚步声,还有一个不那么陌生的说话声。
有些北方人的语调,声音尖细却略带沙哑。
歆子知道,是她来了。
不是那个在大街上挽着于信的女人,也不是在学校里和他争吵的女人,而是三年前照片里,那个紧紧地抱着他,那个将脸埋在他的外套里,和他订婚的女人......
许言诺。
歆子紧咬着唇转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于信,还是用力地拨开了他的手。
我差点忘了,你一直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