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来临之后的叶山,是安宁的,也是喧哗的。
孩童奔跑,路人喧闹,这便是岁月静好。
村里的猎人们正坐在村里的小广场之上,安静而悠闲的享受着这难得的美妙时光,少年们则是群聚在村子南侧的树林间。
树林里,偶有落叶飘落。
鹅黄色的流风叶每到夏末便开始将自己的衣装抛洒,微风轻轻一摇,无数流线型鹅黄色的流风叶便纷纷洒落,甚是美丽。
妞儿喜欢坐在这里,等待落叶飘洒在自己的肩头。
已经快十六岁的妞儿,身着粗布麻衣,头上扎着小黄花,脸上还有几颗小痘痘,却也遮掩不住那股澎湃的青春气息。
“妞儿……”叶文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看着安静的坐着的妞儿,打笑道:“怎么,又在担忧那个小兔崽子了?”
“哈哈~~”
十几个少年一阵大笑,小兔崽子自然便是若尘了,大家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谁心里能够藏得住那点小秘密呢。
“哼!”妞儿被笑得脸都红到脖颈了,皱着小巧的鼻子扭过头去,不理这些只会打笑别人的兄长们。
“按我说……”叶文拉长声调,继续说道:“要不你将若尘那小子给甩了吧。妞儿,我跟你说,今天我去成峰村那边,他们都有人让我给他们说媒呢。说我家妞儿咋就是守着若尘那根木头呢。”
“哼,你才是木头”妞儿啐了一口,看着笑得满脸桃花红的一群少年们,补充道:“你们都是木头。”
说完也不管了,轻轻将自己手中的流风叶放在地上,提着裙角就就打算离开。
叶文突然一把就将妞儿拉进怀中,一脸紧张与愕然的朝着村前看去。妞儿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却发现刚才还嬉笑不止的哥哥们,此时却是脸色铁青神色凝重的向村前跑去。
发生什么了?
这不仅仅是妞儿的疑问,也是所有少年的疑问。
发生什么了?
村长叶山河不敢置信的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黑衣人,刚才还在自己面前谈笑的王河此时却是鲜血淋漓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看着迅速将村子围起来的黑衣人,叶山河的心里一阵恐慌,颤声问道:“你们想要干什么……”
领头的一个黑衣人看了一眼叶山河,眉头一皱,手中铁剑闪电般的划过叶山河的脖颈,冷声厌烦的说道:“聒噪!”
空气之中还留下叶山河那句颤抖的没有结尾的话,那种疑惑不解与恐惧担忧,在他还未来得及闭下的惨白的眼眸中,深深地蕴藏着。
叶文们来到村前,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村长那不甘不解不明白的眼眸刺进他们的眼眸,刺进他们的心脏。
这是他们的家园,此时却在被人屠戮。
他们疯狂了!
“啊~~”
仿佛陷入绝境的野兽最痛的嘶吼,发自内心,源自灵魂深处。叶文他们一瞬间就冲了上去。用拳砸,用脚踢,用牙齿咬,用最仇恨的目光用一切他们可以用出的方法想要为自己的亲人报仇。
可是,一切都是徒劳,一切都是妄想。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些冰冷的黑衣人手下破碎。
那些曾经无比熟悉的脸,那些刚才还历历在目的欢笑,那些最美好的记忆,都被一一的撕碎。妞儿无神的看着这一幕,看着这恍如九幽地狱般的一幕。一切破碎的都是那么的快,那么的彻底坚决,让她还没来得及有心痛的感觉。一柄剑自遥远处向她斩来……倒地前,她似乎听到有人大喊快跑,她知道,那是那个口上没德却深深的爱护着自己的叶文哥哥;倒地前,她似乎听到自己大喊快跑,她不知道,自己最爱最想念的若尘哥哥是否能够听得见。但是他还是嗫嚅着喊到——
“快跑……”
声音似乎穿透了时间,破碎了空间,飘荡至千里之外,那儿,一块黑色巨石下面有着一个白衣少年……
“够了!”陆而滕看着大肆杀戮的黑衣人,皱着眉喝道。
正在发泄自己从出发以来就充斥心间的郁闷不满的孙焦康,听见此话,疯狂的吼道:“滚你妈的蛋吧,给我杀!”
唰!
剑光闪过。
孙焦康那疯狂的声音还在空气之中回荡,他的头颅却是在空中盘旋飞舞着,眼中还是一副疯狂嗜血的模样。
陆而滕淡淡的收回剑,冷声重复到:“够了!”
刀光剑影结束,唯在地上,石台上,树干上,墙壁上还有衣襟上留下一片血迹存在,连一身呻吟都没有。因为所有能呻吟的人都永远的闭上嘴了!
宁静安详的小山庄在一瞬间刀光剑影之后便成为人间地狱,仿佛那鹅黄色流风叶在轻轻微风一过之后便是无尽落叶,苍凉而凄艳。
陆而滕向着学堂走去,黑衣人已经打探清楚他就在那,他就重伤卧床在那的。
一步一步,陆而滕的脚步越来越坚定,在踏进学堂的一瞬间,心里想着:二十多年的恩怨,都将在今天有一个结局,不是吗?
尤怡坐在床上,平静冷漠的看着孤身走进来的陆而滕,只是这么平静的看着他,眼中,却是那么的悲伤,那么的沉痛。
“了结吧,”尤怡平静的说道:“了结吧,我不想多看你一眼。”
“你就是那么的恨我吗?”陆而滕沉声问道。
“不恨,恨。”想起二十多年从自己背后扎进的那一刀,闻着此时飘荡进自己鼻孔的血腥味,尤怡淡淡的说道:“二十六年五个月二十七天之前,你为了那块月型玉石从我背后捅了一刀……我不恨你。”
“不恨?那你还记得这么……”
“清楚?我为什么还记得这样的清楚?”尤怡依旧是那样的平淡,嘲讽着说道:“要不要我再说清楚一点,准确的说是二十六年五个月二十七天六个小时二十七分,我一分一秒都记得那么的刻骨的痛。”
“但是,我不恨你,你我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恨你,我为外面这些纯真朴素的村民恨你。”
“你变了。”陆而滕不在意的摇了摇头,轻笑道:“原来的你可不会这么的妇人之仁的。”
“我是人,不是畜生。”尤怡沉重的说道:“只有畜生,才会这么的不在意别人的生命。”
“他们都只是凡尘,最卑微的凡尘,值得你这么的同情吗?”
“凡尘,也有着自己的尊严,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感情。”尤怡虽然虚弱,但是却字字如刀,锋利嘲讽着说道:“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眼中,你又何尝不是凡尘呢?”
陆而滕沉默了,尤怡也沉默了下来。
房间里淡淡血腥味弥漫,尤怡低着头,眼神闪烁,最终出口问道:“她,还好吗?”
陆而滕看了一眼尤怡,轻声说道:“好,很好。”
“好,那就好。”似乎是放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尤怡笑了起来。
“听说……”陆而滕看着尤怡的笑,觉得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那边的瀑布,叫做落霞。”
“落霞落霞……”没有等待尤怡的回答,陆而滕接着说道:“你还是忘不了洛夏吗?”
“我忘不了?”尤怡痴痴的笑了起来,“我从来就没有想要忘记过。”
“那你当年为何放手?为何?”陆而滕坐在床边,像是问着尤怡,更像是问着自己。
想起当年在自己二人之间的那道曼妙身影,那道历经二十多年风雨依旧恍如昨天的身影,尤怡痴痴的笑着,又痴痴的哭了起来。
“我又何尝想要放弃,我又何尝不想过要去争取,可是最后,我们都失败了不是吗?”
尤怡任由着自己的眼泪流下,轻声说着:“当她披上羽林家的红衣,一切都不在具有挽回与挣扎的机会了,不是吗?”
陆而滕凄惨一笑:“原来你早就清楚了,还想我当年为了那一丝机会,竟然背叛了自己的兄弟。”
“我恨你!”尤怡看着陆而滕,漠然说道:“当夏儿被逼着走进羽林家的门的之后,小人物面对强权,凡尘面对星辰那种绝望的感觉就在吞噬着我的内心,一直都在。”
“而你……”尤怡颤抖着手指着外面,含泪说:“你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强权,肆意践踏弱小的生命与希望呢。那你,与践踏我们尊严的那些人,做得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陆而滕:“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有人的地方,自会分出贵贱等阶。人生在世,我们每个人都是卑微的凡尘,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尤怡指着那些还未干涸的血迹,惨声说道:“好一个身不由己,好一个身不由己啊!这便是你践踏人性践踏生命的理由与借口吗?”
“杀戮,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生存方式,不是吗?”陆而滕盯着尤怡,冷冷的说道:“你的剑已经锈了,你的心沉寂了。”
“我喜欢……我喜欢叶山这种宁静的生活,我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我喜欢这里的每一处风景,我喜欢这里的每一点回忆……”
似乎是想起二十多年这儿开了一夏落了一地的流风叶,想起这里那些开心的难过的悲伤的记忆,想起几年前的某个午后,一老一少坐在青色石板上眺望未来嬉皮打闹,尤怡轻轻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轻声说道:“杀了我吧。我要和他们死在一起,我要死在这片我已经深爱着的土地上。”
陆而滕看着尤怡那平静的脸庞,握剑的手在颤抖着,持剑的心在颤抖着。
吟~~
剑响,血溅。
陆而滕转身离去,唯留空气中回荡着的话语。
“如果有来生……如果有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