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袁崇焕等人穿过中堂,来到毛文龙卧室时,又有一名侍从走过来,欲挡住去路:“毛帅身体不适,正在静心安养,请大人……”
袁崇焕没有理睬他,将这侍从往旁边一推,便破门而入,只见毛文龙正搂着辽女在床上调笑厮混。
辽女连忙拉过被巾盖住赤裸的身体。
毛文龙火冒三丈,厉声斥责:“混账东西!不要命了,谁人胆敢闯进这私宅秘室?”
袁崇焕不紧不慢:“我,袁崇焕!”
袁崇焕不想让毛文龙过分尴尬,他退出室外,并先行一步,来到旗船甲板上。
待毛文龙穿戴停当,晃着稍有发福的身躯走上甲板时,袁崇焕不仅没有再提那尴尬之事,没有任何责难,相反还抢步上前搀起毛文龙,并热情地施以大礼:“毛帅卫戍海岛,辛苦勤劳,袁某敬佩之至!”
袁崇焕的举措大出毛文龙的意外,他初时一愣,继之便连忙跪地叩礼:“袁督师不避海浪,巡视边防,下官有失远迎,乞望恕罪!”
袁崇焕上前扶起毛文龙:“辽东海外,本是一体,你我二人,当应同舟共济,方能共御后金,五年复辽!”
毛文龙抬手一挥:“给袁大人送上来!”
八名兵卒抬着小山似的山珍海味、人参皮裘等贵重礼物,送上甲板。
毛文龙客套道:“袁大人,一点薄礼,不成敬意,乞请笑纳!”
袁崇焕看着丰厚的礼品,抬眼一笑:“谢毛帅如此慷慨!不过,礼物太少,本部院不能收受啊!”
面对如此贵重、如此众多的礼物,毛文龙不免惊讶地:“嫌少?”
袁崇焕朗朗有声:“本部院统辖辽东十余万兵马,这点礼品怎么够呢?”说着拉起毛文龙,“请毛帅进入舱内,容本部院详告。”
毛文龙的卫士见状,随即一拥上前环护。
毛文龙挥手训斥:“放肆!袁督师与我商谈公务,你们上来干什么?退下!”
步入船后,袁崇焕和毛文龙的谈判,进行得既针锋相对又异常艰苦。
袁崇焕目视毛文龙,厉声问道:“看来,毛帅是不愿受点委屈了?”
“凭什么我要甘受委屈?”毛文龙强硬地昂起头来,“督师为何不能受点委屈?”
袁崇焕强忍着心中怒气,放低声音:“依照本朝祖制,皮岛应设文官监军,粮饷由宁远督师府转发……”
“想不到袁大人在宁远经营惨淡,竟来掠夺我皮岛资产!”毛文龙一拍桌子,激动地站起身来,“本帅已给皇上上书抗辩,这是舍近求远,弃易图难,本帅断不可受!”
袁崇焕依然耐着性子:“那皮岛水军整编,统一归督师府之事……”
毛文龙不待其说完,便打断了袁崇焕的话,示威式地宣告:“本帅今天说清楚:皮岛是我苦心经营了八年,方有今日,谁都无权干预过问!”
这哪里是下级对上司的谈话,分明是最后通牒!但袁崇焕压住火气,仍然耐心劝说:“毛帅年事已高,可辞职回乡,本部院奏请皇上,爵位不变,终生奉养!”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毛文龙心想,让我辞职还乡,把我多年经营的皮岛拱手让出,想得倒美!于是毛文龙傲慢地一笑:“江南明媚,老夫早有归乡之意。等我辽东收复,拿下朝鲜,再告老还乡吧!”
袁崇焕沉下脸来,许久方缓缓起身,冷冷地说了句:“送客!”
“一介书生,本帅几句话就打发了!”回到帅府,毛文龙一屁股坐在帅位上,颇为得意地说道。
颇有心计的部将孔有德却未能苟同,孔有德小心翼翼说:“末将担心,如此顶撞袁督师,恐有不测之祸啊!”
“笑话!”毛文龙乃一介武夫,根本没有想得那么深远,他放肆无形道,“天王老子都不在话下,还怕他?明日校阅将士射箭比赛之后,他就该滚蛋了!”
孔有德仍然心存余悸:“依末将之见,有备无患啊!”
毛文龙凝思片刻:“那么点百名精壮士卒,如若有变,就将袁蛮子拿下!”
船舱内,袁崇焕重又拿出次辅钱大人的信来。“文龙可用则用,不可用则除。”几个大字,犹如重锤一样擂击着袁崇焕的心弦!
谢尚政见袁崇焕在看信函,便凑过来插言:“钱大人说得对呀!该是除毛文龙的时候了!这种人给脸不要脸!今日在船上就该把他逮捕问斩!”
袁崇焕摇头说道:“那还不是时候!他登船来访,总得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岂能不教而诛!”
茅元仪也凑过来:“那现在怎么办?”
袁崇焕压低了声音,讲了“明日校场”四个字。
校阅场设在皮岛的山窝里。一道山坡缓势而下,校场尽收眼底。
这一天,校场四周彩旗猎猎,热闹非凡。
毛文龙在孔有德等参将簇拥下站立台阶上,身后百名精壮士卒环护相立。
袁崇焕率谢尚政、茅元仪等数十名士卒沿着台阶拾级而上,毛文龙上前迎向袁崇焕。
袁崇焕见状跨前一步:“本部院明天就要回宁远去了,毛帅守卫海外,为国为民独当一面,请受袁某一拜!”说着朝毛文龙跪拜下去。
“岂敢岂敢!”毛文龙赶紧跪地还礼。
二人相携执手起身。袁崇焕偷窥一眼,见谢尚政领着士卒已绕到营帐背后,便率先走进帐内,毛文龙随后跟进。
袁崇焕见几员参将一直簇拥着毛文龙并环护左右,便微笑着走过去:“来来来,认识认识,几位将军尊姓大名?”
孔有德上前致礼:“末将毛有德。”
尚可喜跨前一步:“末将毛可喜。”
耿精忠紧接着,亦施一礼:“末将毛精忠。”
袁崇焕诧异地看着三人:“天下有如此巧合,三位将军皆姓毛?”
毛文龙得意地一笑:“哪里!他们通通是本帅的义子义孙,故全部随我姓毛。”
袁崇焕初则一愣,但很快便微笑点头:“你们远处海外,整日辛劳,每月只有五斗米粮,实在令人痛心,感谢你们为国效力,请受我一拜!”说着朝他们拜了下去。
孔有德等众人,何曾见过长官如此礼遇!因为毛文龙一向飞扬跋扈、颐指气使,对部下将领如同对待儿子一般斥骂。久而久之,他们也习惯逆来顺受,听任训责。今忽见如此封疆大吏竟声言辛劳,并施礼拜谢,他们均心头一热、受宠若惊,于是连忙跪地回拜:“谢袁督师!”
袁崇焕的这一拜,不仅博得众将的好感,同时也在无形之中卸去了这些悍将的警戒。他趁势起身,转脸对毛文龙勃然大怒:“大明天下姓朱,怎么在这儿都姓毛!”说着面西而跪,“请出皇命旗牌!”
茅元仪应声引旗牌官,高举黄龙旗走进帐内。
一时惊愕,刚欲反抗的众将,见此皇命牌,赶紧重又全部跪伏在地!
袁崇焕走近毛文龙,缓声说道:“本部院想再问毛帅一次,昨日所谈之事,可有回转之余地?”
“绝不可能。”
“当真?”
“当真。”
“可不要后悔?”
“我毛文龙做人行事,从不后悔!”
“那好,来人!”袁崇焕声色俱厉地,突然高喝一声,“给我将罪臣毛文龙拿下!”
早巳准备好的谢尚政等一拥而上,按住毛文龙。
孔有德等欲起身救助,茅元仪大吼一声:“尚方宝剑在此,谁敢妄动!”
何谓尚方宝剑?所谓尚方,原系秦汉时的一个官署,专门制办宫廷所用器物,由尚方打造出来的剑,即所说的尚方剑,是专供皇帝使用的。皇帝将其赐与谁,谁就等于代替皇帝在行使权威,故孔有德等见茅元仪举起尚方宝剑,便未敢轻举妄动。
袁崇焕以此迅雷不及掩耳的霹雳手段,震慑住毛文龙及其将领后,神色肃穆地走到黄龙旗下,手擎尚方宝剑,面朝西面的京城方向,跪了下去:“启禀皇上:罪臣毛文龙目无纲纪,臣今日诛杀文龙,以肃军纪!臣五年复辽,如不能成功,皇上亦以诛灭文龙这样诛杀袁某!”
众人以为袁崇焕执行皇命,均敢怒不敢言。谢尚政便趁机领着士卒,将毛文龙脱去衣冠,捆绑起来。
毛文龙这时方缓醒过来,大声连呼:“冤枉啊冤枉!我毛文龙忠心报国,屡建战功,无罪可责!”
“罪臣毛文龙!”袁崇焕先声夺人,他手指毛文龙,愤怒斥责,“本部院一再宽忍,望你改过自新,弃恶从善,可你执迷不悟,负隅顽抗!你知道吗?你有十二斩罪!”
毛文龙被袁崇焕这泰山压顶的气势吓得脸色煞白,口不能言!
“大明祖制,必命文臣监军,你专制一方,拒受钱粮检核,一当斩;人臣之罪,莫大欺君,你谎报十八大捷而无一战,冒功领赏,二当斩;你宣称如引兵南下,取登州和南京易如反掌,图谋叛乱,三当斩;你每年侵吞饷银数十万两,盗扣军粮,饱喝兵血,四当斩;你擅开马市于皮岛,私通外蕃,助敌为虐,五当斩;你自封海外天子,赐人姓氏皆姓毛,擅自封官,欺君罔上,六当斩;你败退宁远,抢劫商船,自为盗贼,七当斩;你强娶民女,部下效尤,人不安室,形同鬼域,八当斩;你驱赶难民,远偷人参,不从者则饿死,草菅人命,九当斩;你贿赂公行,拜魏忠贤为义父,十当斩;你三败铁山,丧军无数,掩败为功,十一当斩;开镇六年,没有收复寸土,宁锦大战,拒战观望,平素走私易货,养敌为患,十二当斩!”
“十二条斩罪”宣读之后,毛文龙直吓得浑身颤抖,冷汗淋漓,双腿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连连叩头求饶:“文龙自知死罪,但求恩赦。请督师饶命!”
袁崇焕走到毛文龙的诸将面前,高声喝问:“你们说,文龙当斩不当斩?”
众人惊恐万状,又见桀骜不驯的毛文龙已跪地求饶,便连连点头:“当斩!当斩!”
“本部院只斩文龙一人,余下一概无罪,安心守职!”袁崇焕请出尚方宝剑,一声吩咐,“旗牌官:将罪臣毛文龙推出去斩首示众!”
旗牌官跪接尚方剑,将毛文龙拖出营帐外,旗牌官干净利索地手起剑落。
次日上午,皮岛摆起盛大的灵堂,一只黑皮棺木停放在正中。
灵堂奏乐,超度亡魂;乐声低婉,如泣如诉。
袁崇焕在哀乐声中,身着孝服,先在棺椁前上香,并行跪拜大礼祭奠,然后又泪如雨下地抚棺痛哭:“……文龙啊文龙!昨日斩将军,乃朝廷大法,今日祭将军,乃僚友私情!天啊,同室操戈,痛失良师诤友,怎不让人悲伤万分!……”
孔有德揩着泪水上前劝慰:“请袁督师节哀珍重!”
袁崇焕抽泣一声,揩过泪水,毅然宣布:“本院决定:岛上两万八千岛兵分为四协,由毛帅文龙之子毛承禄统帅军务,主管岛事!”
消息传到宫廷时,崇祯正在坤宁宫,他猛地一只手抓起茶盏从空中狠狠砸向了地面!哗啦啦地一阵脆响,正在操琴拨奏的田贵妃惊吓得竟不知所措。
“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崇祯站起身来,依然愤怒地骂着。
田贵妃颤颤惊惊,流着泪水,跪伏在地:“妾不知过错哪里?惹得皇上如此盛怒。”
周皇后连忙赶过来,刚欲开口询问,只听崇祯盛怒未消地继续骂道:“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