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是不敢当了!”杜勋摇头一笑,“你我现在天壤之别{口罗}!”
昔日同时进朝的太监,如今一个升迁、一个遭贬。天上地下,已不可同日而语。所以曹化淳说起话来,颇有些居高临下:“有什么事吗?”
杜勋谦恭地说:“烦请曹公公瞅空向皇上美言几句,让小弟免做杂役。”
曹化淳因杜勋是崇祯钦定的案犯,不想过多牵扯,便故作为难地:“这事……可不太好办啊!”
“不好办就算了!”杜勋一眼就看穿了曹化淳的心事,对此他早有准备,于是他一扫刚才的谦卑,挺起腰来,别有用心地淡淡一笑,“想当初,我不过是受魏忠贤指派点吹媚香,以诱主淫乱的罪名罚作杂役,而你……”
“我……我怎么啦?”
杜勋冷冷一笑:“想必曹公公不会健忘吧?你我同出阉党,皆是魏公公的心腹门徒,曹公公被派往信王府身任总管,隐密藏身,投毒信王、阻止继位,通风报信、私赠黄金,你可没少忙活啊!”说着又阴冷地逼了一句,“敢问曹公公有几个脑袋?”
曹化淳气势顿时挫了下来,他惊恐地拉住杜勋,语气骤变:“哎呀!杜公公!你我本是一家人,情同手足嘛!杜公公所言之事,虽有难处,但兄弟一定尽全力而为!”
当晚,北风呼啸,雪花片片。
袁崇焕率领的一队骑兵果然抢在后金兵之先,来到了广渠门前。
因见城门紧闭,吊桥高悬。兴致勃勃的袁崇焕吩咐弓箭手:“立即向皇上报信,我关宁铁骑已经到达广渠门。”
弓箭手将信扎在箭头,拉弓射向高大的城门楼。
崇祯收到箭书后,并没有立即回复,而是连夜派亲信太监曹化淳去专请周延儒。
曹化淳打马来到周延儒家时,见一只玉如意供奉案上,周延儒正在案前跪拜敬香……
曹化淳因系传达皇上的圣旨,所以他不待通报便匆匆走进:“皇上请周大人即刻进宫议事。”
周延儒虽则即刻起身,但因皇上深夜传召,事非寻常,故忍不住打听询问:“曹公公屈至寒舍,可知皇上有何要事相议?”
曹化淳目视着皇上不久前赏赐的玉如意,颇有深意地微微一笑:“周大人受皇上专宠的时刻到了,还不如愿如意吗?”
二人来到皇上的御书房,只见一封箭书遮住崇祯半边脸,露出的是且喜且忧的眼神。
“周爱卿是朕最为信任之人。你不同于韩{火广黄}和孙承宗,他们和袁崇焕都有师生之谊。”崇祯的目光直视着周延儒,开门见山地说,“依爱卿看,袁崇焕的关宁铁骑抵达广渠门,要求进城休息,朕该不该放他们进来?”
周延儒是位“善体帝心”之人,经过几天的观察,知道令崇祯寝食不安的就是后金的入侵,所以他深施一礼,坦言答道:“依微臣之见,袁崇焕一路奔驰,日行百里,人马劳顿,按常理当应进城休整,以利再战。再者,袁崇焕治军有方,颇善守城,进城后,他定会确保京师不失……”
“可袁崇焕刚至京师,满夷就越过良乡接踵而至……这里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这……?”这位“善体帝心”的周延儒闻此怵然一惊,他见话音不对,便连忙收住话头,一边沉吟思索,一边仔细观察崇祯的神情,当探知崇祯是因传言而对袁崇焕存有疑心后,立刻词锋一转,“不过,敌军神出鬼没,若是趁关宁铁骑进城之机,混进城来,倒也不得不防。领兵御敌,何需进城呢?当应野战,迫敌于城门之外嘛!再说,袁崇焕在城外与后金交手,如拼死力战,击败皇太极,那些有关他的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崇祯高兴地点点头:“爱卿所言极是!来人!”
曹化淳即上:“奴才在!”
崇祯有了周延儒的支持,不再犹疑不定,他威严发旨:“赐袁崇焕玉带一根,彩币千枚,发放内帑五万两犒赏。全军宜暂住城外,进行野战,痛击满夷。太监曹化淳奉旨监军,前去督行。”
曹化淳连忙跪拜:“遵旨!万岁爷,奴才有个请求……”
“讲!”
“奴才一人前往监督,过于单薄,可否加派太监杜勋与奴才同行?”
“好!加派杜勋一道奉旨监军。”
袁崇焕营帐内,虽然朝廷赏赐的一条玉带放在托盘中高高供奉,赏银也一包包地高高堆放在桌上,但这赏赐带来的不是欢呼和喜悦,作为皇上钦派的监军曹化淳、杜勋却如同受审一样分立两边。
“糊涂至极!”性情豪爽的祖象升气愤地一拳击向桌面,“拒之城外,进行野战,岂不是把我们逼入死地吗?”
谢尚政也随之骂道:“不知哪个狗头军师出的鬼主意?”
袁崇焕毕竟身居帅位,虽未骂出口,但也无奈地叹了口气:“明于知彼,暗于知己啊!”
曹化淳就是这出“鬼主意”之人,见被人指责斥骂,因不好发作,便抬出皇上这金字招牌,正色制止:“袁督师,这是万岁爷圣旨,不可怨言诋毁!”
祖象升最恨这些狐假虎威的太监,他瞪大了双眼直朝曹化淳走去,袁崇焕正担心他别有过火举措时,突然帐外一片噪杂之声:“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袁崇焕闻声一怔,正欲走向帐外,昔日乱兵头目杨正朝和弟兄们抬着一具尸体走进帐内。
杨正朝满脸悲凄:“袁督师,咱们弟兄被老百姓打死了!”
袁崇焕急忙翻开被角一看:“这不是张思顺吗?怎么回事?”
杨正朝这条硬汉,顿时泪如雨下。张思顺是他一道投军的结义弟兄,上次组织“兵变”得到恩释后,他便一心想奋勇杀敌,将功补过,报效朝廷。所以自辽东一路奔袭,他总是冲锋在前。但哪里想到,这样的好兄弟没有死在战场、没有死在敌人之手,而竟惨死在自家的百姓手中。杨正朝他边揩着泪水,边抽泣着说:“老百姓骂我们引来了辫子兵,要把京城献给后金,弟兄们回了几句嘴,他们就在城墙上扔石头,把张思顺砸死了!弟兄们气不过,要用箭射死这些刁民!”
“千万不能!”袁崇焕虽然震惊和悲痛,但却未丧失理智,他跑出营帐。
袁崇焕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正色告诫:“弟兄们!如果我们动用弓箭射杀百姓,那就让人抓住了把柄!草民听信谣言,何必这么认真!当初守卫宁远,老百姓不是骂我袁崇焕要把全城百姓推入火坑吗?等炮轰努尔哈赤,打败辫子兵后,全城百姓不是又跪在地上,感谢我们救了全城百姓的身家性命吗?弟兄们,千万别干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啊!有气有怨战场上见!等弟兄们打败了辫子兵,谣言不攻自破!我袁崇焕相信:北京城老百姓会提壶携浆,劳军慰问!皇上也会敕旨宣慰,褒奖封赏!”
杨正朝依然悲凄地说:“难道张思顺兄弟就白死了吗?”
“为张思顺设灵堂祭奠!”袁崇焕说着从桌子上拎过一包赏银递给杨正朝,“这二百两皇上赏银请你交给张思顺父母。明日决战,我全军将士奋勇杀敌,为张思顺洗清冤屈,还我关宁铁骑的清白!”
袁崇焕转身,目视着太监曹化淳和杜勋,一派铁骨铮铮:“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献身灭胡,以报国恩!请两位监军随同卑职督战前锋营,勇猛杀敌者,赏!惧战畏敌者,斩!”
曹化淳一听虽然吓得一阵头晕,两腿发软,但嘴上不得不应道:“我们随……随督师亲……亲征!”
皇极殿内,一派肃穆。
崇祯威严地坐在皇极殿御座上,正在聆听战况急报。众大臣如同木雕泥塑一样,均屏住呼吸,分列两边。唯有锦衣卫进进出出,将一份份战报迅速交给秉笔太监王承恩。
王承恩接过战报,逐一禀报:“宣府总兵侯世禄不敌后金兵马队进攻,已经报国阵亡。”
崇祯闻言,皱起了眉头。
王承恩用他那太监所特有的声调,继续诵念:“大同总兵满桂身中两箭一刀,在德胜门外带伤拼死力战,士卒阵亡两千!巡抚范景文领兵入援!”
崇祯眉头舒展了一下,连忙插言降旨:“满桂忠勇可嘉,赐黄金千两!”
这时,王承恩忽然一改低沉的语调,高声禀报:“督师袁崇焕率关宁铁骑出击,后金兵节节败退,皇太极抱头鼠窜!”
崇祯立时兴奋得站了起来,一迭连声地:“袁崇焕忠勇能战,传旨嘉奖!要他领兵追击,斩了满酋皇太极的首级!”
王承恩停顿了一下,继续禀报:“监军曹化淳、杜勋被敌挟持……”
崇祯也随着王承恩语调的改变,而心中一沉,惊诧道:“他俩怎么被满虏抓走了?”
“万岁爷,还没完哩!”王承恩不想因此影响皇上的情绪,他赶忙接读战报,“……督师袁崇焕肩中一箭,继续追敌,夷贼全线崩溃,退败浑河!我军全线获胜!”
崇祯果然再度欣喜若狂:“胜了!胜了!朕要犒赏袁崇焕!平台召见袁崇焕!”
众大臣这时也活跃起来,一个个喜形于色,纷纷称颂督师袁崇焕,称颂他用兵有方,称颂辽东兵的神速神勇。
就在人们一派欢呼雀跃,齐声赞扬袁崇焕及辽东铁骑之时,温体仁突然拨开众人,趋步上前跪拜:“我军旗开得胜,都是皇上圣明,镇定自若,调度有方,英明决断!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样一来,众人连忙跪地齐颂:“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拍马屁,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不是简单的奉迎说好话就可以的,这要掌握好火候,即时间、地点、条件。如果时间、地点不对,或者条件不成熟,那没准就会把马屁拍在了马蹄上,不仅不得好,反倒可能被猛踢一脚。温体仁就是一位拍马屁的专家高手。袁崇焕的全线获胜,本来满朝文武,连同崇祯自己也没有想到跟自身有关,可经温体仁这恰逢其时地一点拨,加上群臣的一番齐声赞颂,崇祯果真变得飘飘然,仿佛胜利真的是他“圣明”所至了,所以他高兴地敕旨:“皇极殿赐宴群臣!”
而与此同时的南海子野外,同样贵为汗王的皇太极却是身心疲惫,他骑在马上,神情沮丧地叨念:“连野战也败在袁崇焕手下!袁崇焕是我后金无法逾越的一座大山啊!”他转脸对范文程,“唉!范先生,怎么办呢?”
范文程任由座下的马匹信步走着,踏水过河,只见水花溅起,而他依然思索地低头不语……
多尔衮是位年轻的将帅,有勇有谋,是皇太极弟兄中最有头脑、最有出息的一个。他见范文程没有言语,便慨然叹道:“今日总算领教了袁崇焕,自己身先士卒,手下勇猛如虎,就那两个太监是怕死鬼,被我提溜小鸡般地抓了回来。还没挨揍,就把身上值钱的玩意全部献上了。汗王,把这两个可恶的太监宰了吧!”
多尔衮说着,用马鞭一指远处,马鞍上横放着背手捆绑的曹化淳和杜勋。
皇太极随着马鞭望去:“两个太监呢?”
多尔衮:“听说还是崇祯派出的监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