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遵旨。”魏忠贤接过杯盏,见皇上今日情绪很好,便说道:“老奴有件要事启禀皇上:满虏皇太极亲率铁骑进攻我宁远、锦州,奴才运筹了一下,也是皇恩浩荡,袁崇焕竟打得皇太极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好好悬榜重赏!”熹宗不当一回事地说:“区区满虏,怎能撼我大明江山?爱卿就自作处置吧!”
魏忠贤躬身点头:“老奴怕惊扰皇上,已经传召袁崇焕进京述职,予以重赏。”
熹宗再也不愿听下去了:“爱卿善体朕心,有什么事尽可独自料理!”说着挪动腰身,“朕今日体力尚好,心情尤佳。想再操斧锯,活动下筋骨,咱去建造所新房屋吧!”
这位熹宗天启皇帝对朝政毫无兴趣,但对木工活却极为痴迷。他不仅做工精巧,且设计也极为新颖,无论是前面提到的龙舟车船,还是房舍宫殿,他都做得玲珑剔透,精美绝伦。今天显然是又有奇异设计,手痒难耐了!
“善体朕心”的魏忠贤当然最理解皇上的心意,他立即刻意奉承:“好好好!让老奴替皇上更衣换鞋。”
魏忠贤说着便跪在地上给熹宗穿鞋,可却怎么也穿不上!魏忠贤低头一看,只见熹宗的双脚浮肿,再用手指轻轻摁了一下,熹宗的脚面立即出现一个凹坑。
魏忠贤惊恐地:“皇上……皇上的腿脚有点……虚胖啊!”
“什么?朕的腿脚浮肿啦?”熹宗惊惧万分,话没说完便精神崩溃地瘫倒在龙榻上。
魏忠贤着急地呼唤:“皇上!皇上!”
“砰”地一声,几只盛满米酒的大碗碰在一起。
“干!”众口一词,祖象升、谢尚政、孙祖寿、老家丁等几位亲朋好友,正在宁远营帐内给袁崇焕设宴送行。
去年,袁崇焕率领弟兄们在宁远击溃努尔哈赤的满洲铁骑,这是明朝对后金作战以来的首次大捷,使得后金大丧元气,努尔哈赤本人也因此病倒而亡。但这次大捷,魏忠贤将首功居为己有,他的亲信、弟侄乃至孙子都得以加官晋爵,袁的部下也获得升迁,独独功劳最大的袁崇焕,因不肯在驻地为魏氏建造生祠而得罪了魏阉,只得了一个加俸一秩的犒赏。
对此,连当时的兵部尚书,魏阉同党的霍维华都打抱不平,并因此而丢官;至于宁远这批将士更是无法理解,直到昨日,驿官送来朝廷圣旨,说召见袁崇焕进京受赏,众弟兄们才如释重负、转悲为喜,故几位要好弟兄私下设宴,为袁崇焕贺喜送行。
性情豪爽的祖象升,首先端起一碗酒:“我说朝廷不会忘了咱崇焕大哥吧?若是这宁锦大捷忘了咱崇焕大哥,那就太无天理了!来,我祝崇焕兄凯旋回京,升官晋职,再回蓟辽,率领弟兄们收复关东,让皇太极小儿喝鸭绿江水去吧!干!”
“干!”袁崇焕豪爽地端碗一饮而尽,“象升兄弟,托你吉言!崇焕我此次回京述职,定将弟兄们的丰功伟绩禀报皇上,再增辽饷,让弟兄们拼死力战,毫无后顾之忧!”
众人举杯一阵喝彩!
近时追随袁崇焕的同乡兄弟谢尚政更为兴奋地:“弟兄们!此次宁锦大捷,我们人人官升一级,薪加三等,连京城不着边的文武百官都晋职加爵,论功行赏,崇焕兄再怎么说也是蓟辽总督!”
众人连声附和:“对呀!是啊!”
为人朴实憨直、平时很少说话的孙祖寿,也喃喃说道:“依我看,崇焕兄可晋升兵部尚书!”
众人自然又是一阵兴奋:“对!兵部尚书。”
“弟兄们替我封上官啦?”袁崇焕幽默一笑,随即端起一碗酒,“弟兄们人人报效朝廷,理当升官加饷,我袁某祝贺弟兄们为朝廷,再立战功,步步高升!干!”
“干!”几只碗碰在一起发出“铛铛”的响声。
与此同时,在京师客氏居所,酒碗化成酒杯也正在相碰,同样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客氏和魏良卿在与锦衣卫的魏希孔在聚会。
“来,干!”客氏抿了一口酒:“压压老娘一场虚惊!藏得那么隐秘,皇后竟然也查出来了!”她掉脸对魏希孔,“幸亏贤侄结果了那几个大肚子!来,婶子单敬你一杯!祝贺,祝贺!”
“这都是九千岁暗授机宜,先有所料!”魏希孔和客氏喝了杯酒,“真险哪!是该庆幸祝贺!”
魏忠贤满脸愁云地走了进来:“你们还有心思喝酒庆祝!”
客氏任性不满地盯视一眼魏忠贤:“这是怎么啦?难道不庆祝倒该哭丧吗?”说着递过一只酒怀:“来,一块喝一杯!”
魏忠贤刚端起酒怀,一亲信太监便匆匆走进禀报:“魏公公,孕妇亲属来要人,都闹起来了!”
“这帮刁民!”客氏愤愤地说:“他们敢闹,就通通投进大狱!”
“算了!花钱消灾吧!”魏忠贤厌烦地一摆手,“各户再优恤一百两白银,让他们去买老婆吧!”
“是!”太监闻命退出。
客氏不满地发着牢骚:“都是花钱买下的,还花这个冤枉钱!”
“你懂什么?头发长见识短!”魏忠贤将酒杯一放,爆发地对客氏宣泄内心的烦恼,及见客氏沉下脸来,方将语调缓和下来,深深地叹了口气:“唉!腹案件件落空,预谋个个败露,事事难遂心愿!我真犯愁啊!愁的是皇上旧病复发,天意难违,留不住皇上,老天爷给我们的时间太少、太短,来不及图谋大事啊!”他目视客氏,“到那时,奉圣夫人奉圣谁呢?”
众人一听不由惊讶无语,再无喝酒的兴致。
“那……怎么办?”锦衣卫出身的魏良卿是个得势时张牙舞爪,可一到关键紧要处便六神无主的人。
魏希孔名副其实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恶狠狠地说:“现在无处可退,只有铤而走险!锦衣卫随时待命,可一次成擒!”
魏忠贤玩弄着手中的酒杯,仿佛赌博的银白骰子一样,他苦笑地摇了摇头:“只知斗勇,不知斗智,勇而无谋,难成大器啊!”
正在大家苦苦思索仍不得要领时,一名小太监手捧请柬走进,客氏接过一看,见是信王为庆贺周王妃生日而送来的请柬,她生气地一把摔在桌子上!
魏忠贤问:“什么东西?”
“信王送来的请柬,为他老婆过生日!哼,朝廷都焦头烂额了,他还有心思要庆贺什么爱妃华诞?蛋个屁吧!告诉他们,我们没那闲心闲工夫!”
“慢!”小太监答应着,正欲离去,却又被魏忠贤叫住了。魏忠贤拿过请柬,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问道:“可知道请柬发了多少?”
“请柬发了很多,是信王亲自秉笔书写的。据说朝中的要员全请了!”小太监是魏忠贤安插在信工府的耳目,他尽可能将所知道的情报全都说了出来。
“他这是另有所图呀!”魏希孔似有所悟地警觉起来,“过去信王府从未给周王妃祝过寿,即使祝寿也从未张扬过,如今皇上病危,他做兄弟的反倒大张旗鼓地要庆贺起华诞来,会不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至于周王妃从未祝过寿之说,因王妃年纪尚小,刚刚十六,此事倒无可厚非。”魏忠贤放下手中的酒怀,胸有城府地缓缓说道:“说到皇上病危,身为皇弟的亲王却要大摆宴席、遍请朝臣,这的确一反往常,不是信王的风格……”说到这儿,他猛地一拍脑门儿,醒悟道:“嗯,明白了!他这是见进宫不便,借此来联络朝中要员啊!”
“那怎么办?”魏良卿急切地,“不许他庆贺,咱去把他封了!就说皇上病重期间,不得宴乐!”
魏忠贤摇摇头,没有同意。
“那我派锦衣卫去信王府把守,看朝中的哪个大臣敢跨进信王府?”魏希孔也气势汹汹。
“不!这是天赐良机,天遂人愿。”魂忠贤摇晃着手中的请柬,阴险地说:“这是信王他自己送来的催命符!”
客氏颇为不解:“催命符?你说明白点!”
魏忠贤哈哈大笑:“皇后唯一的希望,就是信王。若是我们断了这条根,何愁她皇后不从!”
“这跟信王妃的华诞有何关系?”客氏依然迷惑不解。
魏忠贤没有再解释,而是兴奋地吩咐:“良卿,你去备车;希孔,你去准备贺礼,明日去信王府祝寿!”
第二天.信王府内,宾客络绎不绝,果真洋溢着一片喜庆气氛。
太监曹化淳正在接受礼单,大声唱颂:“刘御史敬贺王妃寿诞!贺礼江南织造云锦缎四匹、阳羡贡茶一担。兵部右侍郎李大将军贺王妃寿诞!贺礼苏州水波绫、纹罗、花纱共六匹。户部左侍郎贺王妃寿诞!贺礼南海珍珠一盒,玳瑁、象牙各一对……”
信王朱由检和王妃高兴地接待来客,一一回礼寒暄。
家仆一路传报:“宁国公魏良卿魏大人到!”“宁国公魏大人到!”
只见魏良卿身着华贵礼服,春风满面地带随从走进信王府。
曹化淳接过礼单,唱颂:“宁国公魏良卿大人代表九千岁和奉圣夫人,敬贺王妃寿诞!贺礼特制御饮太和保圣汤。”
侍从托举着银瓶,魏良卿躬身致礼:“太和保圣汤乃皇上饮用的仙汤神剂,敬奉信王千岁和王妃与皇上共用!王妃和千岁同饮,即可多生子嗣,早得贵子!”
信王和周王妃相视一笑,连忙致礼答谢。
送走这些高官显贵之后,信王和周妃都很兴奋。尤其是周妃,头一次这么隆重地过生日,来了这么多的朝中要人,送来这么许多的珍贵贺礼,她激动得手舞足蹈。她刚一返回信王府内厅,便急不可耐地拿起那只熠熠闪光的银瓶“太和保圣汤”,这可是为皇上御制的仙汤!几天来,一直传说皇上盛赞此汤,如今自己过生门,也能饮此仙物,她怎能不兴奋、不激动呢?
信王朱由检见周妃那跃跃欲试的样子,便打开银瓶,亲自斟酒:“王妃寿诞,家人同庆,太和保圣汤乃皇兄专用,今日一起同享!”
一杯杯盛满酒杯的太和保圣汤……
信王端起酒杯递给周妃:“请爱妃先饮此杯,祝福寿延年,早添贵子!”
一听“早添贵子”四宇,周妃脸刷地红了。因为她早就听说此仙汤的妙用,而今天在座的还有她的一位姨妈,年近三十,尚未受孕,整个周氏家族都为此郁郁不乐。于是,她停下了放到嘴边的酒杯,而将它转递给姨妈:
“姨妈久未孕育,祝你早生贵子,姨妈请先饮!”
周姨妈礼让地对信王妃:“今日是你华诞寿辰,王妃先饮!”
信王端起酒怀,恭谦地说:“皆为至亲,不必拘礼!长者为先,姨母请饮!请!”
“那就不客气了!”周姨妈笑容满面,以袖掩口,一饮而尽。
信王朱由检端起酒怀:“爱妃请。”
“千岁请。”
夫妻二人正欲举杯对饮时,太监曹化淳匆匆跑进:
“信王千岁,泰山之尊老岳丈周全大人前来祝贺!”
信王和周王妃连忙放下酒杯,起身迎出。
待到信王和周妃左右簇拥着周全笑谈着走进屋内时,只见周姨妈已倒在桌旁。
众人连忙围上前去,周姨妈七窍出血,中毒而亡!
惊恐与悲愤一齐凝聚在信王脸上,他操起酒杯和银瓶狠狠向地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