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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安城

宝韵艺术品经济公司

赵新把面前的杯子推了一下,“咖啡。”

杯子被拿起来,转眼一杯咖啡放在那里,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又低头说:“你盯着我干什么?”

詹璐璐趴向桌子,不说话,自从宝珠出事,她觉得自己一下长大了,这不是听一个遥远的故事,她发生在自己朋友的身上,她想到自己之前还要调到外地去工作,现在真的觉得很幼稚又很傻。

为了一段不大顺利的感情,就要抛下亲戚朋友,可如果真的和宝珠一样出了事,自己能牵挂,能牵挂自己的,还是亲人和朋友……

她抬头,看着赵新说:“大家都走了,约的人几点到?”

“大概九点。”赵新说,“你累了先去沙发上靠一会。”

詹璐璐说:“你饿不饿,我去弄点三明治给你吃?”

赵新摇头,“没胃口。”停下笔,抬头看向詹璐璐,自从宝珠出事,她倒是一下安静了,再也不折腾,赵新说:“你也别太担心,宝珠没事。”

詹璐璐点头,“我听我哥说了,她现在和荣先生在一起,住在一家私人医院里。”

“这种话在外头可别说。”

詹璐璐又点头,“我不说。”

赵新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说:“从咱们这里开车两小时,有个温泉会所,我记得去年十月,我们带宝珠去玩,那里深紫,浅紫的花瓣,泡温泉的时候会掉在水面上,等宝珠回来,到时带你一起去。”

詹璐璐眨了眨眼睛,“你?带我?——为什么?”

赵新低头继续写字,没好气地说:“不为什么。”

詹璐璐看着他,没说话,心却不由自主地跳快了。

外面有人敲门,她刚站起来,门就推开了,向诚,薛利,乾启都走了进来。

“人还没来?”

赵新放下笔站起来,“应该差不多了。”詹璐璐连忙出去。

周达错身和她一出一进,进来问道:“这姓刘的,到底是什么人?”

“安城博物馆的。”乾启走到窗前,看着对面黑暗中教堂的轮廓,这种巨大庄严的教堂,在这夜色中,神秘的令人压抑。他放下窗帘,遮起了那片黑暗。

有人轻敲门,门一推开,詹璐璐站在外面说:“客人来了。”

一个中年低个子男人走了进来。

寒暄过后,他先一步自报家门,“我姓刘,刘全,乾先生我们还没有见过,原谅我冒昧给您打电话。”

“无妨。”乾启抬手示意他坐,詹璐璐送了茶进来,今天这个会面,乾启不想别人知道,所以公司里除了一个开门的保安,就留了詹璐璐临时充当秘书。

刘全在沙发上坐下,“其实之前我和甄小姐有一点小误会,所以大家没什么来往。”

“小误会?”

刘全点头,神色略尴尬:“准确说来,不是和我,而是和我们博物馆有点误会。”

“安城博物馆?”这倒是意外,乾启从来没有听过宝珠提起。他点着头说,“你请讲。”

刘全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神情有点不安,“是这样的,那大概都是去年的事情了,三月份的时候,甄小姐来我们博物馆……那个,要捐赠一批红山玉器。”

乾启敏感的扑捉到这个事件时间,三月份,那就是宝珠刚刚离婚,贾承悉闹过之后,也就是,他正好被迫离开的那段时间。

他不由打起了精神,问道:“然后呢?”

刘全说,“当时我们看了东西,发现都是真品,当然非常重视。我们康馆长也非常高兴,因为这是我们博物馆近几年来,收到最大的一次捐赠……但后来,因为这个是生坑货,上级有规定,如果捐赠的是非法出土文物,就只能按照收缴非法文物,而不能作为捐赠,所以当时,甄小姐非常不满意。”

“哟,那咱国家这文物法可真够欺负人的。以后谁还敢捐赠呀。”周达说。

刘全连连点头,“这法律是无奈之举,我们也没办法,但当时,嗯……最后咱们就说事情,最后是荣先生出面调解的,他和上面有关系。”

这个更新鲜了,乾启也一直奇怪,不知宝珠为什么送了一对红山玉壁给荣耀钧,现在想来一定是和这件事情有关系。

刘全说,“不瞒乾先生说,你现在也是行里人,应该知道,博物馆对待不同捐赠者,也要考量捐赠者的身份还有社会地位,这件事情,如果是放在今时今日,甄小姐根本不用荣先生的帮忙,但在当时……我们博物馆也只能按照上级的要求来办。”

乾启点头,不愿在这陈芝麻烂谷子上面浪费时间,“你继续说。”

刘全说:“……荣先生和甄小姐有交情,当时我们也不知道,可那天,正好张纷老师在,张纷老师给致祥居打了电话,最后那东西,荣先生打了火漆印送到了我们博物馆,作为海外回流文物。”

几人都有些沉默。

乾启这才想明白,原来张纷老师和宝珠结缘,是从这时候开始。而且她和荣耀钧,竟然还有过这样的纠葛。

但显然,刘全今天来找他,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陈年往事。乾启问道:“这事情已经过去也快小两年,为什么现在又再提起?”

刘全喝了口茶,定了定神,说道:“因为,那个,丁勇在出事前,曾经,曾经来找过我。”

“什么”周达忍不住跳起来,“就是已经死了的那个丁勇?”

“对,”刘全看乾启没说话,但眼神紧紧锁住自己,实在觉得压力巨大,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丁勇和我有点交情,早年他还没发家之前,嗯,我和他买过几次东西,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向诚不屑地暗哼了一声,什么叫道貌岸然?这种就是,规章制度挂到嘴上,私底下自己也买出土文物。

但谁也没有打搅他,等刘全继续说,“刚刚说的那个是前因……那天,正巧,他来找我,说到甄小姐,我以为是闲聊,就把那红山玉的事情说了,结果他一听,就说,原来那红山玉正是他们早前丢的。”

大家都屏气凝神,刘全继续说:“这事太巧了,当时我就觉得坏事!听丁勇说,当时,那些红山玉是有买家的,因为丢了东西他们和买家也弄得不好,断了一条大财路。这次,他也是为了修复和那大客户的关系,才来的安城。”

乾启心中一凛,血液仿佛都要凝固住,他说:“你的意思是说,他要修复和客户的关系,所以才来这里打听宝珠的消息?”

刘全点头,“我当时想着,他们也许是看上了甄小姐那窑厂高仿瓷的技术。后来又觉出不对……”

“怎么不对?”赵新迫不及待地追问。

“丁勇死了呀!”刘全眼定定看着他,又看向乾启,“所以我思前想后,决定来把这件事情告诉甄小姐,毕竟人命关天,不过人打电话几次也联系不上他,最后才想到找乾先生你。”

“她还留在国外。”乾启随口说,他知道宝珠那里是怎么回事,也知道绑架她的人是谁,就算曾经是丁勇,最后也换人了,他的心里撕扯般的痛着,原来这么多人虎视眈眈宝珠,他竟然从来都不知道。

刘全说:“那就麻烦乾先生帮我转达一下,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乾启点头,又问道:“那丁勇,当时有没有提起他的那个客户,到底是什么身份?”

“没有。”刘全摇头。

宝珠被绑架的消息,封锁得很严密。刘全是半点不知道,乾启心烦意乱,让人送了刘全出去,又是一个,尘埃落定才过来落人情的。如果丁勇还活着,他相信刘全一定不会来。

他站起来,走了两步,心里还是烦闷异常。

薛利说:“你早上不是已经收到消息,查到了宝珠在哪个医院,要我说,直接去把人抢回来不就行了,你站在那耽搁什么?”

乾启摇头:“荣耀钧又不是绑匪,他不会绑着宝珠。所以宝珠如果要走,没人能拦得住他。”

“你这话的意思好奇怪,那你的意思就是宝珠不想走,她又不喜欢荣耀钧,为什么不想走?”赵新说完看向其他几位,“你们说对不对?要会说,说不定宝珠正在等你去接她。”

“不是!”乾启望向隔壁,那里是宝珠办公室的方向,“……从荣耀钧不接我的电话开始,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持恩自恣,这一次大概因为宝珠丢了,他也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而偏偏宝珠那个人,别人对她一点好,她都会记在心里,她这么久,受过谁的恩惠?”

“可这事情也不应该是他荣耀钧落人情,宝珠是怎么丢的?我不信,宝珠知道真相还会感激他。”赵新说。

“宝珠会的……”乾启望向他,“恩是恩,怨是怨,宝珠一向恩怨分明。关键我和姓荣的之间,还有另一个问题……”他没有说,他觉得荣耀钧敢这么做,是因为打心眼里,他觉得他能令宝珠爱上他,或者,他自己和宝珠更天造地设……

这样压着人不给,那是一种蔑视。

手机突然响起,他接了电话,听了一会,猛然一拳砸向桌子,大家都惊讶地望着他。

挂上电话,乾启眼神痛苦,“宝珠伤口感染,影响到视神经,现在要做手术。”他觉得自己一刻都不能耽误,“走,过去!”

周达连忙雀跃地跟上,“就是,要我说这次就应该按照薛利说的,早就应该去把人抢回来。”

“抢?”乾启冷着脸说,“我把人抢回来,宝珠一辈子心里都要感激他,念着他的好。我要让他老老实实把人给我送回来。”

病房里,宝珠摸着眼睛上的眼罩,问道:“这个是什么颜色的?”

“你喜欢什么颜色,它就可以是什么颜色的。”荣耀钧坐在病床边,语气极其温柔,“或者你喜欢什么颜色,我可以把它变成什么颜色。”

宝珠笑了笑,“现在的颜色就挺好。”她头上戴着纱布,露出的半张脸也脸色苍白。从醒来后,她就表现出一种柔顺,一种肝脑涂地的顺从。这种顺从,反而令荣耀钧心里不踏实。

他轻声问她,“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宝珠抬手摸了一下头上的纱布,停了片刻,犹豫着说:“……我想吃以前在安城的时候,家……家里阿姨做的饭。”

荣耀钧看了她几秒,说道:“我让人去接她。”

宝珠抬手在空中去挡,“别!我就是那么一说,她家里有孩子有丈夫,走不开。”

荣耀钧把手送过去让她能碰到,“现在都放寒假了!你放心!”他拍了拍她的手背,开门出去了。

听到房门关上,周围彻底安静了,宝珠抬手,慢慢的摸向左边的桌沿,而后一点一点摩挲着,最后挨上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连手指的血液仿佛都跳动的飞速,这是电话,她知道电话在这里……

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摩挲着:“1……3……几呢?他一定想不到我从来没有记过他的手机号……”她依依不舍地用手轻搂着那电话,“……其实我连自己的手机号也不知道……”

她叹了口气,就算有号码,又有什么用。

自己说什么?

事已至此,应该说让他忘了自己,以后好好过日子……可她不想……

平生第一次这么懦弱,不想说,不想面对……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有荣耀钧,她今天也许早死了。

但让她说分手,她又实在说不出口……小启

最后她抱着电话嘟囔着:“如果他理解我,我不打电话他也懂的……如果他不理解我,我才不稀罕和他解释呢……”说完,手又挨上那数字,喃喃道:“1……3……13几呢……移动的……还是联通的……”

病房外,隔着门上的玻璃,荣耀钧看着里面的宝珠,她傻里傻气抱着那个电话。

小武转身来说:“那电话,我早晨拔了线。”

荣耀钧点头,隔着玻璃看着宝珠说:“宝珠明天早晨做手术,你去一趟安城,把她以前家里的那个保姆接过来。”

小武点头,“那我现在就去。”

保姆阿姨最近很空,除了每天去宝邸打扫一下卫生,连做饭的工作都减免了。不过这两天她打醒精神,因为乾先生交代她,大概会有人来找她。

果然,一大早,就有客人上门了。

保姆阿姨二话不说,提起早已准备好的旅行箱,这次反而换成小武诧异,保姆阿姨一边锁门一边说:“乾先生留了话,我和你们去就行,工资他付。”

小武:“……”这得有多了解宝珠,才会有这样的安排?小武走在前面,忽然发现,接这个保姆去,也许并不是明智的事情。

他转头来说:“现在是荣先生接你去,以后你的工资我们会付给你,你照顾好宝珠就行。”

保姆阿姨说:“知道了,乾先生说过,你们要说也给工资,就让我心安理得收双份,所以我把实话告诉你们,你们不给也可以。”

小武胸口一滞,有了些当年对上宝珠的感觉。

这话这么一说,他们还能不给吗?不止要给,还得多给——这乾启,怎么做事的手法现在这么像宝珠?

他又认真看了一眼保姆阿姨,能当上宝珠的保姆,还用了两年,不得不说,这位中年妇女,一定也有些和宝珠相通的地方。

宝珠的手术进行的很顺利,他们到的时候,她已经在病房里。

保姆阿姨看到宝珠的惨状,真是吓了一跳,“这怎么弄成这样了。”

宝珠听到她的声音好高兴,虚弱地抬起手,“……我看看,怎么来的这么快?”

荣耀钧看她脸上带喜色,笑着站了起来,对保姆阿姨说:“谢谢你过来照顾宝珠。”

阿姨对上他一身气度,有些无法从容,粗声说:“嗯……应该的!”她回答的像是过去人喊口号“为人们服务!”那样的语气。

荣耀钧少与她打交道,看她不自在,笑着说:“你们先聊。”他和小武一前一后走出病房,小武掏出一个手机,“我收了她的电话。”

荣耀钧看到,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好像这是多此一举的事情,又好像,是欲盖弥彰。

小武说:“她说乾启知道我们会去接她,你看要不要留人,留着就等于留一个内应。”

荣耀钧一点没有意外,就算是内应,自己也得留下,他说:“就这样吧,宝珠喜欢就行。”也许除了不离开自己,她要什么都可以。

病房里,保姆阿姨仔细地打量宝珠,“……除了头,眼睛,还有什么地方不好?身上有伤吗?”

“手伤了……检查正常,可我知道伤了,少了从前的一种劲道……以后大概不能写字了,其他都好,没有受别的伤,也没有受委屈。”宝珠望着保姆阿姨的方向,有些期待这消息回头能传给某人,至少令他不那么担心。

保姆阿姨周围看了看,没见什么明显的摄像头之类的,她说:“我的电话被刚刚的武先生要去了,不过我旅行箱里还有一个,是乾先生给我的,回去我再打电话。”

宝珠听到她说乾先生,心口一热,好像毫无准备乍然相逢,听到这名字都令她心神寸断。她愣了好一会,听到门响,听到荣耀钧熟悉的脚步声走进来,她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告诉阿姨想吃什么了吗?”荣耀钧的声音温柔地响在耳边。

宝珠摇头,“我想吃莲藕排骨汤。”

荣耀钧说:“手术过应该先吃清淡的。”

保姆阿姨立刻说:“没事,我做好她闻闻味也行。”

荣耀钧看向她,被这样的“大智慧”瞬间击败,竟然,竟然无言以对!

当天下午,保姆阿姨就带来了她做的莲藕排骨汤,确实,闻到味道,宝珠就能知道是什么样子,莲藕中间塞着绿豆,煮的绵软甜糯,她想起那一次阿姨做了这个,那是乾启第一次和她在家里吃饭,乾启问她,“买一个窑厂做日用瓷好不好……”

那天的事,如在昨日。

荣耀钧和小武都没在,只留着看护在外间。

她的手,探向小碗,指尖轻颤着挨上,来回用指肚摩挲了一阵,忽然笑起来说道,“阿姨,你记得那一年,我们第一次搬去宝邸住,乾四爷带回来的大婚碗,那个描龙画凤的……其实那个是五彩双龙凤的大婚碗,是过去清宫里的日用瓷……”她的脸上,忽然焕发出光彩来,“那个碗心里有龙凤戏珠的图案,外面是龙凤穿花的赶珠纹……你知道吗?乾四爷后来把那碗一直塞在我们的橱柜上面……”

保姆阿姨看着她,过了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她觉得宝珠的生活好像停止了,现在的乐趣就成了回忆前半生,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一下都清楚起来。

她也不太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给乾先生报告的时候,他就说让自己好好照顾病人,他有事要出国一趟……竟然在这种时候出国?

这俩人怎么和无间道一样,保姆阿姨实在想不明白。

宝珠的手确实伤了,她拿起笔会抖,手上没力气,身上也少力气。起初以为是短期现象,过了快两个月,时间滑到了十二月底,还是一点进展也没有。

荣耀钧最后一次见医生,医生给了准确的诊断,说那天绑的时间太久又太紧,也许以后只能这样了……那一晚,荣耀钧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在致祥居的书房里。

书桌后,宝珠坐在那里,他坐在沙发上,就听她说:“这是哪一家的图录?怎么竟是假画,观赏画的规律,一字二画三印章,这上面全错了。”

他手上有一本同样的图录,翻了一页,笑着说:“仿画容易仿字难,要的人太多,真迹太少,没办法的事。——是你要求太高了。”

“是他们画的太差了!”宝珠一转椅子,顺手从身后博古架上拿过一个笔洗,把桌上自己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倒进去,“我画张给你瞧瞧。”

他看着那笔洗,心疼道:“甄甄……那是一个雍正珐琅彩。”

她头也不抬地说:“没事,要打了回头我给你做一个!”

那样的理所应当,霸气无双,他竟然被说的无言以对。看她低头开始一笔一划,举手顿笔间婉约天成,又觉心里爱的不行,站起来走过去,从身后抱着她,“甄甄——我们结婚吧!”

她转头,毛笔作势要点,他向后一闪,她就笑着轻吻了过来……

猛然睁开眼,那一刻的幸福感,潮水似的包围着自己,是自己从未体会过的幸福满足,他望着漆黑的天花板,不可自已地眼泪冲出眼眶,心中汹涌澎湃的爱意,梦中她那温柔亲昵的语气,回眸浅笑间的肆意,是对自己爱人才有的一面,就像,就像她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样子……

他慢慢坐起来,心口跳的飞快,那真实感,仿佛刚刚那一幕真的发生过……

他穿鞋下床,心口空空地走向厨房去倒水喝,却在路过电视房的时候,听到里面有声响传出来。

荣耀钧不由停下脚步,觉得略奇怪,推开房门,看到里面光影乱闪,一个戴眼罩的人,睡衣整整齐齐,对着电视坐在那里,里面正在演《东方不败》。

“你怎么没睡觉?”他走进去,合上门。

她巡声转头过来说:“这部电影你看过吗?听着就好有意思。”

荣耀钧拿了沙发上的毯子,轻轻搭在她身上,“就算不冷也得盖个东西。”

宝珠手抬起来,放在半空,他忙伸过去抓住,“要什么?”

她抓着他的袖子说:“刚刚上面说了一首诗,‘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笑谈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她笑着念:“虽然平仄奇奇怪怪,乱的一塌糊涂,可听上去挺快意恩仇,你说,咱们古玩这行,是不是也是古玩江湖,只要身在其中,就会身不由己。恩怨情仇,只要自己稍稍执着,就能够没完没了。”

荣耀钧笑起来,在她身边坐下。

宝珠说:“得罪了一个人,人家背后就可能有师傅,师兄弟,大家攀枝错节,如果想挥剑斩落,挥下去一次,就会发现还得有第二第三次,起初也许是挺快意,到后来……想收手的时候也许已经来不及了。”

荣耀钧拉过她的手,“你怎么想这么多?以前你不会这样想呀。”

宝珠摸向身上的毯子,扯了扯说:“我现在已经到退隐江湖的时候,武功也废了,自然想到这些。”

荣耀钧想到自己刚刚做的那个梦,又看向宝珠放在毯子上,白净并拢的手指,她以后不能画画,也无法写字,不知还有什么乐趣?他的心中忽而不忍,一句话冲口而出,“宝珠,你想不想走?”

从她醒来,俩人从来没有说过这个问题。他伸手按了电视的静音。

宝珠的心,瞬间跳快了,她攥着身上的薄毯,不说话。

荣耀钧看着那格子毯上她的手,紧张地攥成小拳头,他的心里又酸又涩,伸过去拉上,“其实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我放不下你,想到失去你,连想也不敢想……但最近,我想了许多……也许没什么大不了,还是一样的过日子,这世上,多少人都经历过这种感情……现在我想起来的时候,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但也许我真过的时候,也就过去了。”

宝珠愣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荣耀钧会说的话,他一直都那么强势独立……虽然看他最近做的事情,已经变得不像他……

又听他说:“这次的事情,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想把你留在身边……你怪我吗?”

宝珠想到那一天,自己几乎绝望,拼命的在脑子里搜刮自己会做什么?会画画儿,会做高仿瓷,甚至想到可以帮别人盗墓。

她又想到了那只狗……经过那样的情况,爱情的确已经不重要,这道理粗暴一点讲,自己如果被强奸,被弄死,乾启不止会伤心难过,还会悔恨后半生。无论如何……这个人给了自己和乾启一条活路。

所以,可以让他负自己,

自己却独独不能负他!

从她醒来,到做完手术出院……这一刻宝珠终于明白,她已经再也走不了了。

除非他能放手,除非他能解脱,不然,她只能陪着……

不其然想到,两年前,也是这样寒冷的冬天,她无依无靠,如今,她不再需要防备别人费尽心机,那些温暖的日子留在心里,谁也夺不走。

她柔声说:“……我曾经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但原来不是。这样的日子很好,没人欺负我,我心里不用提心吊胆,在你和我之间,如果要成全一个人,我愿意成全你。”

荣耀钧心中剧震,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电视上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她那样安静美好的坐在那里,送她走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终究是——不舍得。他如同修行一万年,终于有了与她相守的机会……何况这是宝珠,她和自己,才应该是天造地设……他们只不过绕了一个圈。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她的唇上,那里不知是不是和梦中一样的柔软,停留了许久……却最终是转开视线,说道:“过几天你眼睛好了,我想回家去,那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荣家

“怎么伤了眼睛呢?”简老太太最为开心,她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这个女孩子。

宝珠摘下墨镜:“……已经好了”

荣老太太慈爱地摸着她的脸,“来了就好……作孽呀,以后要多去医院检查,别落下毛病。”

宝珠点头,视线扫到墙上一幅画,她站了起来。

“认出来了?”老太太立刻脸显喜色,“……我让钧哥叫你过来,就是想让你看看这幅画,和你画的是不是很像?”

宝珠点头,“……当然。”她看着那云霭雾腾,看着……看着……她忽然笑了,转身看向荣老太太,问道:“您和这位……是什么渊源?”

荣老太太说:“能有什么渊源……这是简家大姑娘的画……当年,我也不过是她的一个丫头。”

“小丫头?”宝珠开始想是哪一个。

荣老太太看着她,一脸喜爱。

宝珠问道:“这位的画作,您还有吗?”

“没了——当年她去的早,家里一下乱了……哎……那么大的家,也是说散就散。我被家里人接走……那真是树倒猢狲散……”

宝珠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看着荣老太太,只想着,如果自己和荣耀钧一起,那可是真真正正的下嫁。

隔壁房间

荣耀钧拉开窗帘,看着外面,脸带喜色地说:“小武,我想把拍卖行的事,都交给老四。”

“为什么?”小武神情巨变。

“什么为什么?”荣耀钧好像不知道自己说的决定多恐怖,淡声道:“老三跑了,家里暂时没其他合适的人。”

小武摇头,“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荣耀钧一合窗帘,“宝珠不想待在古玩圈,我想陪她到国外去住。”

“你怎么知道她不想待在古玩圈?”小武一猜就是为了宝珠,他只觉得一股邪火向上冒,说道:“她混的如日中天,风生水起,有哪个女人还能像她一样,用这么短的时间,走到现在这位置。”

荣耀钧想到宝珠的丰功伟绩,微笑起来,“但人会变,她经过了这次的事情,想法已经变了,她心中有了退隐之意。”

“退隐什么呀!”小武低喊道,“你为了她,把曾经坚持的,坚守的,全都舍弃了!”你到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荣耀钧说:“我心里总是不安,开始我以为乾启会来要人……我知道宝珠不会跟他走,她那人最重情义,可现在……这么久乾启竟然沉得住气,我反而不想再冒险。”

小武快气晕了,觉得荣耀钧真是当局者迷,“乾启怎么可能放弃宝珠?你就算娶了宝珠,他都不会放弃的!”

荣耀钧说:“所以这事还是在宝珠,以后她会发现,我们俩在一起更加好。”

小武傻看着他,这一刻,他忽然发现,爱一个人痴迷的时候,原来别人说什么都是没用的,爱到深处总是痴,原来再睿智都一样。

荣耀钧希望小武可以留下帮忙,难得地解释说:“何况……宝珠的手伤了,留在这里,我不想她触景生情……”

小武连连摇头,终于忍无可忍,豁出去说道:“这你也相信?!”那个女骗子,这事都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我为什么不相信?”荣耀钧反问,“她会不会画我都是一样爱她,我只不过心疼她少了兴趣爱好而已。”

小武彻底无言以对,觉得宝珠真是太可怕,能让男人为了她这样……

正心烦意乱,他的手机响,他按了接听,对面传来声音,“武哥,拍卖行里成交了一对天价拍品。”

“成交就成交了,现在这年头,没天价的就不算成交!”小武没好气地说。

“不是!”那人急道:“一对民国瓷,拍了五个亿!”

“什么?!”小武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掉地上。

荣耀钧没想到,事隔一个多月,他和乾启会这样见面,还是自己主动联系他。

自己家的拍卖行,出了五个亿的天价货,还是民国瓷,如果处理不好,他实在不敢想象后续会发生什么。

寒冷的夜,小机场上灯光寥寥,乾启走下飞机,旁边人过来报告,他听完,冷笑着说道:“把拍卖行交给别人,带宝珠出国,他这是拿了全部身家去抢一个女人,可我的宝珠不值他那副身家吗?”

薛利从后面跟着下来,“周达他们去的拍卖会,怎么才拍五个亿?”

赵平在旁边,连忙说:“五个亿还不够?!那拍卖师最后手都软了,差点站不住!”

乾启说:“让他们知道一下,我家宝珠的身价,那才是两个嫁妆!”他侧头对薛利说:“我给你说他会主动约我吧。”

薛利看着远处驶过来的座驾,冷着脸说:“你就不担心别的?”

大家都是男人,乾启明白他的意思,自己有保姆阿姨报告,自然是不怕,荣耀钧对保姆阿姨是不错,给钱给东西,可惜自己出手的早,阿姨意志坚定不叛变。自己的宝珠自然也没叛变。

手机又响,他拿起来一看,笑着说道:“又是荣耀钧,我见他一定要提醒他,这样太不沉着!”

情敌见面,相约的地方是荣耀钧的另一处别墅。

圣诞剩三天就到,乾启说:“宝珠怎么样?最近胖了还是瘦了?”

荣耀钧本来想招呼他坐,一看他进门就直奔主题,他也不客气,“你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看吧!”乾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针不扎到自己不觉得疼,现在是你们家最大的拍卖行出问题,所以你紧张了!”

“五亿的民国瓷!明天传出去,全国都震三震!”荣耀钧说:“咱们俩的事情,你搞这些手段也太过了。”

乾启大笑起来,“你扣了我老婆,还说我手段太过?”

荣耀钧说:“是宝珠自己不愿意走。”

“对!宝珠不舍得走。”乾启说:“我知道你想什么?你一直都觉得我配不上宝珠,她的玲珑心思我根本欣赏不了。而你和她,根本是一样的人,所以她和你在一起,理所应当应该爱上你,是不是?”

荣耀钧没有说话,用沉默回答这是——“明摆着的事情。”

乾启说,“其实我也挺佩服你,你知道宝珠的性子,能让她当成自己人不容易。她明明已经对你严防死守,可是到最后,你还是硬能挤到她身边。”

荣耀钧想到曾经和宝珠的点点滴滴,露出一点笑容来。

乾启打量着他的别墅,“我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原来她曾经和安城博物馆还闹过不愉快的事情,也是你帮她摆平的,你竟然有本事让宝珠欠下你这么多人情,一个又一个,虽然她也还了……可就是这样有来有往,才有了你的今天,”

他看完环境,看向荣耀钧,“可你想过没,宝珠不走,是因为她重情重义,你救了她,那是个什么地方?你也看到了,你救了她,她就不会舍得伤你的心,宁可委曲求全待在你身边,荣耀钧——”

他猛然提高了声音,“你以为以宝珠的聪明,她猜不出是谁绑架她吗?”

荣耀钧心中大惊,条件反射说道:“不知道你说什么。”

乾启说:“怎么?以为荣芝华跑出国就没事了?我告诉你,他不止出国了,而且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荣耀钧面色一青,“你什么意思?”

“你知不知道他当时要撕票!”乾启瞪着他,“先不说你这人不地道,我让你去查,你骗我说和他没关系……你知道是他之后,还敢仗着自己救了宝珠留着她,你不想想,谁害的她。”

“荣芝华做的事情,我不需要对他负责!”荣耀钧说,“何况你当时打电话的时候,我确实不知道和他有关。”

乾启一抬手,“可你知不知道,宝珠得罪荣芝华,有一部分也是因为你!”乾启恨地咬牙,:“他说你爱宝珠,抢了他的一切,他要你一辈子痛苦才下的狠手!……我们问的很清楚。”

荣耀钧怔在那里,而后慢慢地坐在沙发上,像失了力气。

乾启冷声说:“……所以我让人把他也卖了,就是那些偏远山区拐卖妇女的地方,让把他也关在那种黑屋子里……给你个念想,你要想找,也可以慢慢找。”

荣耀钧的心慢慢沉下去,不知乾启说的是真是假。

乾启说:“你以为我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我给我家宝珠报仇去了!”

“……原来如此!”荣耀钧终于明白了,说道:“既然你找到他,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他跑了之后,我也一直在找他。”

乾启当然知道,他有些不耐地一摆手,“还是说我的宝珠!你可以为她不要命,可你无法为她搭上你家的全部!——我都不和你说那么多,也不用我爸来大你!也不用荣芝华来威胁你……”

说到这里,他忽然指着荣耀钧,“……你说说你多小气,以前宝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要见她我从来没拦过,但现在她在你那儿,你连门也不让她出,你别不承认,你这种就是心虚。”

荣耀钧说:“……她眼睛不方便。”

乾启胸口如同挨了一重锤,刚才的意气风发,险些土崩瓦解。他吸了两口气说:“我不给你说那么多,刚刚天价成交那嫁妆瓶,是宝珠做的。”

荣耀钧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嫁妆瓶!

乾启说:“这样,咱俩这口气,也有两年了!我给你个机会,你也知道宝珠做的东西都有暗款,既然你觉得你比我更了解她,你比我更衬得起她,那么你找出来这暗款——只要你能找出来,我就心甘情愿放弃宝珠,我会承认她跟你过,比跟我过要好!”

荣耀钧看着他,怎么能不同意,大兵压境,拍卖行危在旦夕,他又有荣芝华,就算现在要宝珠,自己也得给!

这场赌局,完全是大赠送!

而后他明白过来,——其实乾启的心里,始终也是不服气。

荣耀钧笑着站了起来,他当然会答应,不应这一场,首先自己不够爷们,不够坦荡,其次也变相说明,自己没有底气,唯一的筹码,就是觉得自己比他更了解宝珠,他现在用这个来和自己比,又如何能够不应战?

“好,一言为定!”荣耀钧说。

乾启:“以圣诞节那天下午六点为限,还在这里见,三天时间,够不够?”

“绰绰有余!”

车离开别墅,荣耀钧和乾启往不同的方向而去。荣耀钧从倒后镜看着乾启的车,觉得这恐怕是他这辈子,所应的,最幼稚的一场赌约,也同样是,最不幼稚的一场赌约,为了一个女人打堵,一赌,就是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一到拍卖行,他就见到了那一对民国瓷,当时他心中的无名火就燃烧了起来,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嫉妒,那对真金白银货真价实的嫁妆瓶。

一对民国时期最普通的嫁妆瓶,上面画着婴戏图。

婴戏图,是嫁妆瓶上常用的图案。这种东西按照正常的市场价来说,也就是五十万一个,还得是精品中的精品。

他有些心神不宁,简直无法面对这东西。让人去找了小武过来,又叫了自己拍卖行的所有专家。

“把所有查暗款的方法全部用上。”他吩咐道:“里里外外,全部都要仔细地查。”

“用高倍的放大镜,每一个图案都放大看,纹路里面有没有暗藏。”

“还有瓶身里面,她最喜欢在里面落款。”

“还有,用上荧光灯,一寸一寸地照。”

小武匆匆赶到,被他的如临大敌镇住,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荣耀钧看向他,眼中几欲冒出火来,“乾启和我打赌,他说这两个是宝珠做的,如果能在上面找出宝珠的暗款,他就承认我和宝珠更加天造地设,他会自动退出。”

小武神情痛苦地看着他,“钧少,这是两个嫁妆瓶。”

“我当然知道。”

小武说:“钧少,宝珠自己亲手做了嫁妆瓶,证明她想嫁给乾启,也许换个时间地点。他能是你的,但现在真的来不及了。”

小武这一辈子,说过无数的狠话,但他觉得这一句,是他这辈子说最狠的一句。而且是对自己最重要的老板兼朋友。

可他实在不忍心,看荣耀钧一错再错,就算找出暗款又能怎么样?这个女人始终爱的是别人。

荣耀钧站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动,他不是不知道,可他无法思考更多,一想到要失去宝珠,简直不知以后该怎么办……而且,在谁更了解宝珠这个问题上,他觉得无论如何不应该是乾启。

宝珠,虽然先爱上了他,那是因为乾启占了先机。

但很快,所有的专家都摇起头来,“没有暗款,绝对没有!”

“怎么会没有?一定有!”

“真的没有!这么大的瓶子,里面用手电都可以伸进去,真的没暗款。”

荣耀钧不信,既然乾启能说这个赌约,就证明一定是有的,而且那个人,毕竟坦荡,不会无中生有,荣耀钧挥手说:“你们都出去,我自己来!”

时间,好像突然变快了……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三个小时

一眨眼就过去,他把瓶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无论怎么仔细检查,也没有发现,和以往任何相同的痕迹。

他没有时间吃饭,没有时间睡觉,更没有时间回家。

到了最后一天,他干脆让人把东西送到别墅里,在时间到达快六点的时候,他终于把电脑和照相仪扔到一边——没有找到!

六点钟,乾启准时的来到别墅。看到他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荣耀钧忽然后悔起来,自己不应该打这个赌,他应该一早带着宝珠远走高飞……

不行,那家里的基业怎么办?这些纨绔子弟,自己走了,他们手段最不缺,一定能折腾出自己预计之外的花样。

几代人的心血,不能毁在自己手上。

乾启看到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有找到,他走过去,手摸上那瓶子,无限爱怜,“宝珠做了108对瓷器做嫁妆,这一对,是她出事那天晚上刚画好的。”

荣耀钧看向他。

乾启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掏出香烟来,慢声说:“暗款,就是这婴戏图本身,上面,九个男孩,九个女孩,男孩子,或是手捧元宝,或是怀抱元宝,或是身上挂着小元宝……而女孩子,每个身挂明珠项链,或是头戴珠花。”

荣耀钧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么明显的地方,他也看到了,可这也不能算吧!

就听乾启又说:“你不知道,9月9号是我的生日,所以上面九男九女,而里面的元宝和珠花镶嵌着宝珠的名字。”

荣耀钧只觉得轰隆一下,自己心里有什么倒塌了!

乾启看着他,他认识荣耀钧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面如死灰。

他叹了口气,说道“人这一辈子,如果你们回头看的话,就会发现,有很多对自己一辈子至关重要的转折,就像当年,那天我的艺术品经纪跑了,我和赵新去找詹远,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到宝珠。最后在平安坊老三那里,我又遇见了她。”

“这两个月我时常想,其实那一天,改变了我的一生。”

他站起来,把烟又原样装回去,没有抽,居高临下看着荣耀钧“……而你也是,如果顺着宝珠的人生轨迹看回去,会发现,很多重要时刻都有你,你在她的人生轨迹中,其实是仅次我之外,宝珠最重要的朋友。她不舍得伤害你,你却一直在伤害她……”

说完他向外走去:“……晚上九点,我在你家门口等她。”门开的时候,外面有人进来,在荣耀钧面前,拿走了那瓶子。

荣耀钧的车开进院子里,这栋别墅比较安静,他一直和宝珠住在这里。开了门,客厅里的电视上正在播以前的武打片,荣耀钧看了两眼,好像是笑傲江湖。

“宝珠,”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厨房里有声响,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人,她身上穿着一件花裙子,腰上系着一条黄色的围裙,手里端着一个小碗,“快点,保姆阿姨熬了汤。”

他看着宝珠,猜测不出来她有没有收到消息。

三层高的别墅,?上有巨大的吊灯垂下来,金碧辉煌的设计,却有一种温馨感,特别是厅中间有一个她。

荣耀钧站着没动,看她慢慢走近,觉得这也许是自己一生中,最后一次这样和她相处。

宝珠把汤碗放在低矮的茶几上,侧头看向他,“你怎么也不知道来接,一点都不体贴?”

荣耀钧还是看着她,想要把她刻在心里面,但又想到这一幕,总有一天也会被岁月带走,他心中一阵难过。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他觉得自己以前还是不够懂。

保姆阿姨从厨房跟出来,手里端着另外一碗汤,宝珠接了。保姆阿姨问荣耀钧,“你今天要在家吃饭吗?”

荣耀钧心中猛然一震,看着她,又看看宝珠,“今天要在家吃饭吗?”,从来不知道,这句话有这么大的杀伤力,把车钥匙放下,他点了点头。

宝珠端着汤碗,一边吃里面的莲藕,一边盯着电视。还不忘说:“脱大衣,洗手。”

大衣放在沙发上,荣耀钧洗手出来,看到宝珠还是在看电视。

宝珠说,“这电影真好看,你以前看过吗?”

荣耀钧在她身边坐下,宝珠顺手把汤推给他,荣耀钧说,“你以前没看过?”

宝珠摇头,“以前总忙着挣钱,最近这两个月最闲,才发现,原来消磨时间的方法挺多,这些电视挺好看,有些书也挺好看,想让自己过的好,办法有很多。”

荣耀钧的心沉下去,她,知道了。

他放下汤碗,望去厨房方向,里面无声无息,并没有切菜炒菜声,因为角度问题,只可以看到一扇窗,对着外面,窗外是漆黑的。

宝珠说:“其实想想,人人平安喜乐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他靠向沙发,好像宣判死刑之后终于平静,望向宝珠,轻声问道:“宝珠……你当初做生意,为什么一定要拉着向诚,薛利他们?”

宝珠放下碗,用遥控关了电视,慢声说:“一个人越有钱,就越难交朋友。朋友如果各忙各的,难有共同话题,也会越走越远……”她看向荣耀钧,“你应该很了解我说的,走得越高,身边围着的就都是牛鬼蛇神,难遇上真心的朋友,也难听到真话。你看你自己,不就只相信小武两兄弟。”

荣耀钧看着她。

她又说:“最重要,接触这行,可以看到一个更开阔有趣的世界。”没开口的话是,“乾启曾经说过,他认为的人生乐事:兜里有钱,碗里有肉,身边有自己。但她还想他身边一辈子都有好朋友……”

“宝珠……我一直觉得咱们俩不同,你知道的。我一直觉得自己很了解你,就算不说话,咱们俩是相同的……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也是我。”他终于还是说了,“但今天,我忽然有些不确定!”

宝珠望着他,又低下头。

“宝珠……你已经收到消息了对不对,事到如今,我想听你几句真心话。”他轻声说,声音太轻,像不堪负荷,令宝珠的心里忽然变得异常难受。

她想了想,说道:“我这辈子,想找到爱我,疼我,能给我快乐的人可以很多。但能理解我的……唯有他。”

“……以前我什么都没有,大雪天,一个人,那时候年少气盛,做很多错事,但他从来都是帮着我,我做坏事,他宁愿给我递刀,这就是了解。我不用谁告诉我对错,可他陪着我,不说我,等着我从错的,一点点变成对的。”她看着黑屏的电视,一点点陷入回忆,“人没钱的时候总要做些卑鄙无耻的事情,他那样的身份,又不缺钱……但他为了我,什么都丢得下。

你见过他的爸爸……那样好的家庭。我纵然有点小聪明,远远配不上他。其实他没了我,也许更好。至少找个不是二婚的。”

荣耀钧觉得心里尖锐地一痛,像被人重重砸了一下,不可思议道,“……你这么心疼他,你替他嫌弃自己的身份?”

宝珠低头笑了笑,“父母把心肝掏给孩子还会嫌不够,这算什么。真的爱了,就是身不由己。”

荣耀钧怔愣了一会,忽然一笑说道:“原来竟然是我错了,我一直以为……”以为他才是和宝珠心心相印的那个人,以为只要他早一步遇上宝珠,他们一定可以琴瑟和鸣,以为他不过是失了先机。

却发现,原来俩人在根本上就是不同的两个人。

她杀人,他不知道会不会给她递刀子,等她慢慢改正。这一刻,他忽然发现,也许自己根本没有了解过宝珠……可那又怎么样,他还是身不由己,像她说的。

“宝珠,你走吧!”

保姆阿姨已经站在了厨房门口,荣耀钧对她说,“你上楼去拿东西吧。”

宝珠已经向外走去。

荣耀钧看她腰上还系着围裙,伸手去拿大衣,那大衣,是以前她的旧衣服,保姆阿姨带来的,和乾启身上的样子类似,原来她真的准备好了,酸涩感几乎变成绝望,忍不住问道,“宝珠,有一句话,我从来没有问过你……如果,是我先遇上你,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同?”

宝珠对着门的方向没有动,身后是灯火璀璨,但她的面前只有一扇门。

停了许久,她才说:“如果真的有如果,我希望你这辈子,从来没有遇上过我。”

不遇上,就不会爱上。爱是身不由己,是牢笼,只有放下的人才能有自由。她希望荣耀钧过的好。

她飞快地穿上大衣,打开门,外面的冷风灌进来。

荣耀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宝珠,你从来没问过,绑架你的人是谁?”

宝珠停下脚步,转身,看了他一会,柔声说:“如果是外人,你一定早就告诉我了。”

荣耀钧定定看了她几秒,转身大笑起来,“果然……果然……”

宝珠深深对他施了一礼,这种礼,她两辈子加起来,也很少用。无论如何,她依旧感激他!而后转身冲入了夜色。

出了大屋,外面一阵干涩寒冷,空气里有薄雾,冰冷干硬的地,她踩在上面,有咔嚓的细脆声。

大铁门,发出厚重铿锵的声音,“吱呀——”一声,她从门缝里走出,大门在身后,“哐铛——”一声合上。

正对大门十几米的地方,停着一辆车,亮着车头灯,近光,所以不刺眼。那人靠在车头位置,一动不动。

她的心飞扬起来,人说心潮澎湃,那是像滔天巨浪一般掀起来冲上天的热情,她走过去,如踩在云端般轻快。

走得越来越近,他却始终不动,身影被身后的暗夜剪成俊美的剪影,她的脚步也慢了下来,他不过来接她,她也不要动!

隔着不到十步的位置,她任性地站在了那里。

他还是没动,而是发出了和暗夜中冰寒一般声音:“你知道我是怎么逼他把你交出来的吗?”

这是等自己表扬吗?宝珠说:“我以为你会告诉他,曾经只是有个男人想包养我,我就做局把他送去了坐牢。为了离婚,我连绑匪都可以用。他一听,大概放了我还会倒贴贺礼。”

对面的男人空了一会,随即低骂道:“妈的!忘了!”那一脸故作姿态的冷酷都差点土崩瓦解。

宝珠笑着走向他,

他伸手一挡,“你说选什么样的男人,就是选什么样的生活,要在古玩圈里,为什么不选他?”

这酸味呀,冲天了,宝珠装模作样地说:“古玩收藏呀,纵然收尽天下宝藏,也是一人之趣,何况这行,已经成了富人肮脏的斗兽场,你觉得,我能多喜欢。”看对面人不说话,她又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他与我志向不同,这么久,他也只是在古玩圈里打转转,而我们的外销瓷那么漂亮,以后被更多人可以喜欢可以用,放在饭桌上可以帮更多人提高审美情趣,这样的天下不是更大?”

乾启心中略喜,但依旧心酸难忍,“那他本身人也不错,这么久你怎么没爱上他?”

宝珠无语了,两个月没见,有人看来胡思乱想了许多,她点头说,“这是个好问题……学识,知识的共鸣,是可以通过学习弥补的,唯有天性中的契合,讲求浑然天成……”她停在他面前,看着他说:“我喜欢的人,自然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我喜欢他,第一次见他时,伸手要他相扶,他条件反射的一脸戒备,我喜欢他,天性纯然善良,对待朋友真心真意,我喜欢他,待我如宝如珠,还有个和我惺惺相惜的父亲……关键我也管不住自己不要喜欢他……”她望着他,“够不够?!”

宝珠很少说情话,但没想到说起情话来,大巧若拙,他脚步动了动,险些一把把她抱进怀里,但还是忍了下来,说道:“失踪的那晚,我问你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做瓷器,又为什么会画画?别告诉我糊弄外人的那些废话,我不要来历不明的女人。”

宝珠几乎想咬牙,她望着他,如旧时光,旧阳光,旧日子都从身边流走,不知道自己很想他吗?

果然长进了,这样都能忍着。

她也满不在乎地说道:“那有什么奇怪的,不过是有只鸟,有天醒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一只鱼,不能飞,只能笨拙地学游泳的故事。”

他的背脊一下僵住,虽然早已猜到,可真实听到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然后呢?”他的声音终于有些抖,“那这只鸟,是什么时候变成鱼的?”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慢声说:“大概是两年前,鱼被车压死之后吧。”

他的眼神幽深难测,黑暗中也足够令她惊心动魄,“那么……那只笨鸟,原本姓简是不是?”

宝珠不答,直视着他。

他又问:“那笨鸟多大了?”

宝珠还是不答,却作势要靠向他。

他说:“你不说话别过来,我不碰别人的老婆。”

她再也等不及了,不管不顾冲进他怀里。

“到底几岁了?”

宝珠恼道:“我画过画像给你看的……明明是云英未……”嫁字为出口,被他狠狠地吻住!她抬起脚,小皮鞋狠狠踩上去,

——让他这么久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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