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的夜晚,赤脚立在地上久了,渐渐有凉意蔓延至心间,萧清姿抱紧双臂,一只脚踩在另一只脚背上,她生得娇小,这样的站立姿势并不费力。
再抬眸时,回廊里空无一人,隐有一抹稀疏的竹影在墙上婀娜多姿。
蛙声也销声匿迹,夜格外的寂静,先前那曲天籁之音似乎从未奏响过,一切仅仅是她的幻觉而已。
但那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早已刻骨铭心,她怎能看错,又怎会看错?
慕容澈何时离开的?也许,他很早便已离开,只是她不曾发觉而已。
萧清姿淡淡弯唇,如释重负的一笑。于她而言,他就是一个谜,每次都能悄悄软化她的心,却在她的心刚好从那层坚硬的壳子里钻出来时,他又会无声无息离开,当她从未存在过。
她于他而言,到底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在乎。
“小姐,回屋吧,王爷也许有急事才会离开的,你这几日昏迷不醒时,他也很着急……”采蘋见她回过神儿来,递上披风,扶着她朝屋里走去,一边絮絮叨叨说着慕容澈这几日的关心。
萧清姿苦涩的笑,当真如此么?耳旁又响起今日黄昏苏醒时,听到的那几句话……
“常妈,王爷怎么还不来看一看小姐,你看她一直不醒,这样下去如何是好?”采蘋的声音带着哭意。
“王爷今晚肯定会来,采蘋,你待会儿帮小姐妆扮下。”
“你今早对阿旺说了些什么?”常妈一脸忧色地将采薇望着。
“我告诉阿旺:如若他家王爷再不来见我家小姐最后一面,我们就彻底消失,他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到我家小姐。”采薇说得有些忿忿然。几人里面,采薇是最藏不住话的,一向直言直语。
……
今夜,他确实来了,尽管只有一瞬。
垂首间,有泪悄悄落在地上。
其实,他一直待她很好,何必再计较。萧清姿双手拢着披风,仰望夜空,蹙眉不语,良久,方才低语道:“采蘋,抽空去见见我大哥,就说我有事求他。”
“啊?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采蘋的面上快速浮起一片忧色,声音急急地扬上去几分:“小姐,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萧清姿握了握采蘋的手,展眉一笑,转身朝寝房走去,那一抹娇小的身影缓缓移动着,单薄,孤傲,决然。
采蘋的眼泪簌簌而落……
三日后—三月二十三,萧府。
今日,萧清姿又起个大早,颇为认真地将自己打扮一番,脸上依旧罩着人皮面具。她一直不喜欢以真容出现:一则,不习惯离开那张面具,没有了面具,她浑身不自在。自九岁那年,打定主意要离开红玉楼,她一直在脸上涂涂抹抹,肆意糟蹋一张脸,或者钻进面具里,图个安宁清净,也一直觉得那薄薄的面具能给自己十分安全的护卫。二则,十二岁那年回萧府,常妈说她姿容太过出众,怕是会引来不必要的嫉恨,继续戴着面具生活会比较省事,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即便后来随慕容澈呆在珲州,她也是一直扮着丑姑,不必担心找上门的麻烦。
很早以前,她已开始明白:姿容出色对有些女子是福分,对有些人则不然。一名名门闺秀,不凡的姿容自是会对觅得一段好姻缘大大有益,很容易成就才子佳人的美名。但一名出身青楼的绝色女子,下场只有一个:先是众人争之抢之的绝色玩物,年老色衰之时,被人遗弃,在没有镜子陪伴的日子里,凄然度过余生。
在萧府的日子里,也仅有萧景天、穆静琬、萧瑀知道她的真容,后来为了进宫应试太子妃,萧清雅、萧清妍才意外得见她的真容,这二人也就半路起了捉弄之心,结果弄巧成拙,她,差点儿因此丧命。
得空之余,萧清姿将昔日的闺房翻个底朝天,找出犄角旮旯里的所有私藏家当,又一股脑地全部收进包袱里。
一切准备妥当,她这才静坐在花园里品茶赏花。
昨日夜里,她与常妈几人摸黑回到萧府,与此同时,萧府差人送了口信去豫王府,接下来,她该何处何从,全凭慕容涆做主。
要将这般重要的决定交予那人来定夺,即使心有一万个不甘,可终归是无可奈何。
晨曦清风中,萧清姿一袭白色长裙,三千墨玉青丝仅头顶、两鬓的发丝绾起,插着素银发簪,余则披肩而下,随风而舞,整个人黑白分明,淡雅飘逸,除尘静美。
一盏茶尚未饮下,有下人匆匆朝她的院落走来,她淡淡弯唇,浅浅地笑着,深望一眼昔日的闺房,放下茶盏,敛容,肃然地随那人一道朝府外走去。
萧府正门外,豫王府的马车已然候着,萧景天也候着。
萧清姿云淡风轻地望着萧景天,等着他客套的训话。
萧景天负手而立,眯着眼,不动声色地将她打量一番,方才语重心长道:“清姿,以后做事切不可失了分寸,落人话柄,你要时刻铭记你的身份,要进退有度,萧府不会是你永远的庇护所。”
她在心里冷笑一声,迫着自己僵硬地颔首,语气尽量恭敬地回答:“清姿一定时刻谨遵萧大人教诲。”不管萧景天出于何种考虑将她嫁给慕容涆,她总归是有她的用处,这次,萧景天应该十分满意她如此懂事。
萧府不会是她永远的庇护所,她,也从未当萧府是她此生任何一时的庇护所。
当然,这回能顺利回到萧府,再回到豫王府,萧瑀才是功不可没之人,没有萧瑀的大力相助,她根本无法再次踏足萧府。此生,有萧瑀这样的大哥,她何其有幸,也会毕生感恩。
萧景天又客套地交代了几句,萧清姿这才如释重负地随豫王府的人离开。
这一去,龙潭也好,虎穴也罢,她全都认了,也绝不会退缩。
没有人心疼自己,那就自己心疼自己,自己将自己当个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