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一单独授课，这方式倒是有些私塾先生的意思，说来也算寻常，可颜如初毕竟是女子，就算再怎么特立独行，也不该这样轻易地与陌生男子独处，平白坏了好不容易经营起的名声。
颜如初对着这纸笺沉思良久，一时未做回复，晚餐不怎么想去吃了。
敬忠职守的月白可不敢由着颜如初胡来，若是让她饿坏了身体，叫公子知晓了，不知会有多心疼，于是备了些她爱吃的菜式送进屋来，无意瞥见这纸笺，当即强烈反对。
让颜氏未来的当家主母与别的男子独居一室，先别提饕餮会作何感受，单是族中那群顽固长者就绝不会应许。
而由族中长老一手带大的月白，此时作为颜如初的近侍会有如此反应，多少是在她意料之中。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先前我与常家小姐有约，日后授课时都会有她在旁听课，也算是破了这孤男骨女同处一室的窘境，你且安心吧。”
“常家小姐与你一样，还是待嫁女儿身，这般行事仍是多有不妥。”月白还待再劝，瞧见颜如初神情不豫，心知这话说出也得成空，“小姐还请三思。”
“月白，你当知晓这一诺书院的靠山是谁？”
“小姐的意思是，这授课形式的更改与那位有关？”
亲自出席书院的授课典礼，语君然早已向天下昭告过对这书院的看重，能让书院院长英昭忽然变更各位讲师课表的，也就只有他了。
颜如初既已将其中关节点出，月白再难寻到理由反对，只得闷不吭声退了下去，然而在门扉合拢前，那透过门缝投来的目光略略有些凉寒气息。
虽是言明单独授课，却也并非有所人都能有幸得到讲师的单独辅导。
在颜如初提笔答应接受课表调整后，书院送来一份名单，颜如初粗粗扫了一眼，见唯有上月科考前五名才有机会得到讲师的特别指导。
嘴上虽没说什么，但颜如初心底对这样的安排还是很满意的，翌日清早常飞燕前来时她将这一变化说与对方知晓，常飞燕比不上她随性无拘，心里多少有些堵，却怕失了这个机会回府就要被长辈们押去参加相亲宴，只得沉默相随。
好在书院学员都是知书达理的贤良之士，与一陌生男子相对倒也没有常飞燕想象的那般可怕，她在旁入迷地听着颜如初轻言曼语为学院解惑，不时提笔记录着什么。
颜如初对常飞燕默默做的笔记很是好奇，奈何少女怕羞，不肯将笔墨交与她翻阅，略尝试了一次被人干脆拒绝，她也就可有可无地就此罢休了。
自那日英昭亲口允诺安排人手临时代课后，这数日以来颜如初再没遇见过他，想到月白日前的回报，再怎么想要坚定信心，也总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正自烦闷，今日得以单独入内听训的学员进了屋，高大的身躯略挡了挡日光，大片阴影投在颜如初身上，她这才回过神来。
“累着了？可是要先回去休息一阵？”
“没事，不过是这阳光渐暖，午后有些困倦罢了。”
颜如初笑着答复了学员的关心，抬起头来瞧见语君然关怀不减的神情，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果然来了……
说来颜如初理该感谢语君然向英昭施压更改课表一事，不然以他帝王之身前来旁听自己的课程，再叫有心人认出他正是那晚前来津渡求婚的公子，怕是她立刻就会背负上红颜祸水的名号来。
可是只要想到这人别有目的接近自己，想到前仇旧恨，颜如初的心很难平静。
唯有始终看不穿二者之间暗潮翻滚的常飞燕，正为在此与恩人相见而激动不已，可没等她与语君然聊上几句，就让颜如初截了话头。
“如初在此任教，虽说不上尽知天下事，但也愿意为人解惑答疑，却不知公子此来是想问些什么？”
“我想问情之一字何解，为何让人哭，为何令人笑。”像是不知道颜如初对自己的不待见，语君然在课案对面落座，双目灼灼将她盯着，“为何让我寤寐思服思之难忘，而我所等那人，却能忍心不见，狠心不归？”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颜如初低语呢喃，神思黯然，可面色仍是冷凝至漠然，“然而女子终究量窄心狭，此情便是曾誓比金坚，可若是一腔深情被人空挥霍，历经碧落黄泉再为人，这情意自也不复从前。”
是以不归，是以不见。
“情不知所起吗？那便是错过，也是难以自知的吧……”未尽之言全经由这双熟悉至深的明眸道出，语君然只觉心头钝痛，苦不堪言。“但便是不复从前也无妨，只要一息尚存，此间仍可寻获佳人芳踪，自会有无限可能。”
颜如初皱起眉头，不喜语君然这狂妄霸道的口气，正想着是否该口出恶言彻底唬走他，他已起身朝她略一稽首，潇洒离去。
常飞燕偷眼打量过颜如初脸色，见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大着胆子起身相送，待回转来时却正对上颜如初若有所思的眼，一时有些尴尬地立在门边，窘迫地搓着手。
“姐姐为何这样看我？”
“妹妹喜欢那人？”
“才没有，妹妹只是、只是想着公子曾帮过我，所去以送送他而已。”
“是吗？”
带着女儿态的慌张反驳，因少女的羞窘神情让人难以信服。
颜如初怎会不懂常飞燕此时心情，想当年她与他初见，想来那表现比之好不到哪儿去。
“可以欣赏，可以感谢，只是妹妹啊，别再靠近那个人。他不会是你的良人。”
知道这样的话语对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很不顺耳，颜如初却不得不说，只是这话是想说给常飞燕听，还是告诉给当初那个蠢笨的自己，此时她的情绪太复杂，早就难以分辨得清了。
常飞燕对此自是心存不解与抱怨，但看颜如初神情恳切，心中再是不乐意，也点头应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