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虹在太阳下山的时刻回到了镇上她就要诀别的家中，那时越来越浓重的暮色正在浸染着远处此起彼伏的山峦，行人稀少的街道华灯初上，一派安宁祥和的气象。而她的丈夫和女儿正坐在餐厅的那盏低矮的橘黄色吊灯下，有说有笑地享用着显然十分美味的晚餐。在女儿忙不迭的热情招呼和丈夫默许的沉静的目光里，姜虹脱掉薄呢大衣在他们的身旁围坐下来。
“噢，你最近还好吧？”李石安说着往妻子和女儿的碗里挟送着新鲜的蔬菜和煮烂的肉排。他这样问候着分别久远已觉陌生的妻子，只是为了和她说说话。
姜虹带着她最近惯常使用的那种轻飘飘的讥讽的口吻回答说：“好得很呢！愿佛祖保佑我吧！”
“怎么回事？”李石安微微地蹙起眉头来说。
“没有什么。”
李石安深深忧虑地凝视着对面的妻子那阴云浮动的黑亮的大眼睛，慢慢地搁下手中的碗箸来。“我想你已经和他认真地谈过话了，他自始至终都不肯接纳嘉儿作他的女儿，是这样的吗？”
“噢，我可没有再三地央求他！”姜虹懊恼地涨红脸说，“我的态度一直很强硬。我早说过，这年头谁都不可靠，尤其是你们男人。现在我除了孩子，什么都不在乎了！”
李石安的嘴角浮上一抹几乎不易察觉的狡黠的微笑，“你这样说，其实你还是很在乎他。”
姜虹抬起头来正要回答什么，忽然大门外的院子里传来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紧接着就有个女人踩着高跟鞋踏上门前的台阶一直走到屋子里来。当这位不速之客突然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时，一家三口人不由自主地全都愣住了。而心事重重的米泽也在刹那间陡然变色，局促不安地涨红了脸。
这时机灵的嘉儿忽然拉拉母亲的衣袖，撒娇地恳求说：“妈妈，今晚你就在家里陪我一起睡吧！”
姜虹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丈夫，李石安此时毫不迟疑地推开椅子迎上前去，而米泽却打起了退堂鼓，支吾地笑道：“噢，我好久都没看到嘉儿了，特地来看看，你们继续吧！”说完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李石安不顾一切地疾步追上来，在长长的客厅与小休憩室之间的过道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目光灼灼地凝望着她的眼睛说：“你来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告诉我好吗？”
王米泽已经完全地镇定下来，一脸坦然地微笑说：“很抱歉打扰你们共进晚餐，但我真的没有其他事。”
“她只是回来看看孩子，”石安急切地声音低沉地解释说，双手不自觉地扳住她单薄纤弱的肩膀。“因为平常都是她去学校将孩子接回娘家过夜的，而我今天出乎意料地将她带回家来。其实是我想尽可能多地和嘉儿呆在一起，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王米泽轻轻地将他的手从肩上拿下来，平静地望着他的眼睛说：“你需要的不是我的理解。就像蒲和说过的，看着你们一家子团圆美满地坐在一起，我的眼睛都舒服。我并不想破坏你家庭的完整和唾手可得的幸福，因为我知道自己根本就无法给与你这些。”
“小米！”李石安禁不住失声叫喊道，声音里充满了痛楚和绝望。
王米泽不再理会地从他的身旁走过去，一直走到暮色苍茫的户外来。在朦胧的夜色里打开摩托车的雪亮的前灯，然后发动马达一溜烟地冲出他家敞开的铁栅院门去。
李石安呆呆地伫立在门前的台阶上，感到有什么无形的可怕的力量正在将他和米泽分裂开来，他从她那冷酷的表情和毅然离去，渐渐消失在浓重的暮色里的坚定的背影里清楚地看到这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