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蒲和独自坐在黑暗里,许久都没有挪动一下身体,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要改换一下他坐着的姿态。床头柜上亮着一盏彩纸灯罩的老式台灯,但他却坐在离它很远的卧室角落里。远离光亮,远离喧嚣,这样有利于他考虑自身的处境,他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过去傲慢自信的他正和现在越来越怯懦窝囊的他在他的身体里顽强地冲突搏杀着。
摆在堂屋里的餐桌上的饭菜一定早凉了,他却一点胃口都没有。他的妻子没有象她承诺的那样回家来,是她不愿意回来,还是那个男人不让她回来呢?他不得而知,但是他对白天发生的事情心里却充满了悔恨。他后悔给他的情敌打电话,他也后悔在那个男人拉扯他妻子的时候,他没有挺身上前坚决地制止他那样做。
妻子临时改变决定,她的思想来个急转弯,这在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李石安的突然出现使她几乎无暇和他细谈原委。才发现原来他在潜意识里是多么的希望她拿掉那个孩子,那样至少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削弱李石安对于他妻子的依恋之情。但现在他们却更加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而且似乎永远也不会再分开!
他相信妻子是爱他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放心大胆地让她只身前去和那个男人谈判,让她独自去解决他们之间的一切麻烦和问题。但是事实证明他错看她了,她并非立场坚定的革命战士,她只是一个陷入爱情的泥沼不能自拔的普通女人,同时爱着两个男人的意乱情迷的她,有时也许连她自己都弄不清她究竟在做些什么。何况对方是一个那么强悍霸道的热情而容易冲动的男人!那个男人是可怕的,他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可以用他的热情将她整个儿地融化,可以将她那柔弱多情的身心全部地占有。
他忽然恨他们,恨她的善良多情和他的专横跋扈。他觉得他所有的痛苦和屈辱都源自他们,是他们毁了他平静美满的生活。他更恨自己一直以来的软弱和退让,他觉得他的宽容大量非但没让他们良心发现,反而让他们变本加厉地更加明目张胆地欺骗和玩弄着他的感情。这便使他不得不奋起还击了!当他那作为男人,作为丈夫的尊严被他们毫不留情地践踏在脚下的时候,他还有什么理由迟疑不决呢?
现在他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更加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他在旅行箱的底层重新翻找出那把精致的德制手枪来。他在雪亮的灯光下往枪膛里一粒一粒地填装那些花生仁一样大小的子弹,装完第三颗的时候,他忍不住握住枪柄,将那阴森森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在手指轻缓地扣上扳机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当年他与妻子身着盛装,在神圣庄严的教堂里,在神父面前起誓的情景,他的耳畔还回想着米泽说要永远爱他,永远忠于他的声音。于是仇恨而轻蔑地眯缝起眼睛来,一个冷酷得几近狰狞的笑容渐渐地爬上了吉田蒲和那英俊而煞白的面孔。
“我一定要杀死他!”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只有他在这世上销声匿迹,她才会死心塌地的和我生活在一起,怎么我早先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呢?”他放下手枪来,用一块干净柔软的棉布轻轻地来回擦拭着它,开始反复地斟酌着他的复仇计划是否切实可行。当他确信向那个男人开枪,是洗刷他的耻辱,维护他的尊严,保障他未来的幸福的唯一有效的途径时,他满意地微笑了。
进而他又想到了他的妻子,如果他在那关键的时刻发现她一心一意地真爱着那个男人,心甘情愿地追随着他,那他就结果了她,让他们双双到阴间去做夫妻吧!“要我在活着的时候成全他们,要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认同他们,那是不可能的!”最后他就要饮弹自尽,因为当他毕生的爱情最终毁灭的时候,其他的一切在他的心目中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理清了思路,下定了决心,吉田蒲和就走到厨房外边的卫生间去洗了把脸。那时东方的天边刚刚露出一片鱼肚白,红彤彤的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只有和煦而清新的晨风轻轻地吹拂着庭院里的橘树和屋后大片的茂密的山林。蒲和回到卧室将手枪揣进怀里,然后平静而滞缓地推出那辆木兰牌轻骑摩托车,动作沉稳地抬腿坐上去,还未及关门闭户,那辆车就带着他一溜烟地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