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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念到此处,明聪沉默了片刻,马星河也若有所思,说道:“奇怪,古松鹤即使活到现在,也不过才六十多岁,瞧这棺木和尸骨的质样,足见他已死了将近二十年了,那时他才四十几岁,正当盛年,却突遭横祸,既然是如此遇害而亡,也绝不该还能如此好整以暇的写什么回忆录呀,你们不觉得很蹊跷吗?”

邱明月拊掌道:“我也正有此疑虑。”

二人百思难得其解,只好一起去看明聪。却见明聪淡淡一笑,道:“我相信,这个疑问不难解决,古松鹤必然会将来龙去脉写进自传里,好给后人看。我所费解的是,究竟是谁埋葬了古松鹤的尸骨,这人却又为何破坏了死者的遗物?”

邱明月点点头,道:“古松鹤武功盖世,要死可不容易,到底为何他会葬身于此呢?”

马星河却道:“明聪贤侄,你说古松鹤的遗物被破坏过?”

明聪道:“不错,这本书册记录着古某人的生平事迹,弥足珍贵,对我们侦破蝶鹤案件具有重要意义。然而,此刻在我手中的,却仅仅是部残缺不全的证物。我想,埋葬它的人自然认真阅读过这本册子,他似乎想要隐藏住一些秘密,就故意将书册中一些文节给撕走了。这个很明显就能观察出的。”

邱明月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世上最艰难的事,真莫过于调查死人的事了。”

明聪摇头笑道:“我却认为,活人的事更难办,要知道,死人至少不会欺骗你,而活人却会带给你许多陷阱。”

马星河道:“那下面还有些什么记载呢?”

明聪便又开始娓娓的诵念了起来,以下是书册中的全部记录:我(也就是古松鹤)决意与慕容愁决一死战,不仅仅是为了江湖地位和声望,也不仅仅是为了提高自己的武学修为,更重要的是,我要夺回冷月的一颗芳心。

那是七月七的夜晚,我特意选择这个夜晚来向他挑战,自然不是为了风花雪月的浪漫。那是寒星寂寥,秋风中浮云飘动,峨眉山的金顶之上,佛光隐现,九天之上的银河两岸,不知喜鹊可曾搭好鹊桥,也不知哪牛郎能否握紧织女的一双温柔小手。

慕容愁白衣如雪,风采更加显得飘逸如仙,我承认,其实我在强烈的妒忌着他,妒忌他的出身,妒忌他的容貌,妒忌他的本领,更妒忌他的情感魅力。假如没发生过孟学士府的惨案,他的一生将会是辉煌而幸福的。每想到苍天无情,造化弄人,如今的他已一无所有,万念俱灰,我的心又忍不住暗自幸灾乐祸。

我冷冷的道:“慕容兄,你我今日一战,当今全力,生死成败也各安天命,此一战势必会轰动武林,流传江湖。”

慕容愁轻轻叹息道:“你我本无恩怨,奈何有此一战?为了虚名么?我既已退隐在这峨眉山巅修道,自然早将人世间的种种虚名视若浮云,你又何苦对我这方外之人苦苦相逼?不如趁此七夕佳节之夜,你我二人畅饮一番美酒,但求一醉又何妨!”

我也叹息道:“既生瑜何生亮!世上本就是双雄自古不两立,强者生存这便是天道。”

慕容愁淡淡的道:“恐怕这并非你的本心。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世上也未必有非要争夺武功天下第一这个虚名的痴人。我知道,你的心深爱着高大小姐,她很善良,可惜却有个极其卑鄙的父亲,这正是她的悲哀宿命。我未婚妻一家惨死,高玉飞虽非元凶,却是暗地里的帮凶……”

我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事实真相,凭你的个性,又为何不将高寨主杀之复仇?”

慕容愁脸上浮过一种痛苦不堪的神情,沉寂了半晌才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已经手刃了汉中王这个大仇,胸中怨毒之气已平息。自从我进入天牢历尽九死一生,又侥幸逃脱魔障之后,这种种命运的安排,早令我看破了所有的恩怨情仇。在这五江四海之内,到处都是不幸之事,太执着于仇恨二字,才是真正的大不幸。所以,我已经在佛祖面前许下誓愿,今生今世决不再卷入江海情仇之中。”

我仰天长笑,良久方歇,叹息道:“所以,你就出家做了道士,想隐居山林,逃避现实,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慕容愁,你肯放过高玉飞的一条性命,并不是你高尚,那是因为你已得到了冷月的肉体。那一夜,你约好了高玉飞在绿烟亭会战,本拟将仇人的人头取走,谁知来赴约的竟不是高玉飞,而是他的独生女儿。你当然很不下心来对待冷月,而冷月为了化解你和她生父之间的血海深仇,只能牺牲自己的肉体。你的内心始终只有孟忆梅这个女人,本欲拒绝她,但为了报复高玉飞,同时也发泄自己心中的怨毒之气,你就不顾一切的占有了她。事后你当然是追悔莫及,只好一走了之。我说的可对?”

慕容愁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显得格外震惊,他涩声说道:“这种隐秘之事,你却从何得知?”

我冷笑道:“当初你非常秘密的给高玉飞写信约战,还不是被冷月给知道了。冷月去绿烟亭见你,这又如何能隐瞒住别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本来凭你的武功,自然可以察觉到方圆十里之内的任何动静。可惜那一夜你的心情太过激动,内心被仇恨所充满,耳目又被男女之间那种极度兴奋的刺激给蒙蔽了,以至于你竟然没有发现,在绿烟亭附近的几株梧桐树之间,居然还隐藏着一个旁观者。现在,我已将他带到了你的面前。”说完,我轻轻的弹了下手指,自阴暗处缓缓的走出一个青年男子。

这个青年人不但装束和慕容愁一模一样,脸色也是苍白无血。

慕容愁脱口而出道:“竟然是你?高玉飞收养的义子。”

那青年异常平静的道:“我叫高云,你有没有发现我的外表看起来,和你很像?哈哈,这是因为,我的姐姐冷月,她内心很爱你,只有看到你的样子时,她那高傲冷漠有如冰霜的脸上,才会有红晕,而寂寞忧郁的眼睛里,才会有喜悦和光彩。为了让她每天都开心的过日子,我不惜打扮成你的模样,来哄她一笑。事实上,自从你出现后,她就永远失去了平静的生活,而我也每天都活在痛苦之中。”

慕容愁道:“看得出你很在乎冷月,这方面的心思未必输给古兄。”

高云哼道:“我早已奉义父之命,拜在崆峒门下,成为古掌门的关门弟子。”

慕容愁道:“就是你暗中跟踪冷月到绿烟亭,事后又将这种隐秘告诉古松鹤的吗?”

高云咬牙切齿的道:“正是,当时我很不得亲手把你这衣冠禽兽碎尸万段,但是我知道自己的武功在你面前,简直不堪一击,所以我拼命的忍耐住了。”

慕容愁点头道:“你居然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把自己的处子之身交给另一个男人,而毫不动弹,这种忍耐力确实是世上少有。你拥有如此忍耐力,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我自然听出了慕容愁其实话中有话,不过我并不在意,即使这种深沉狠毒的年轻人终日留在我身边,我也并不惧怕危险,因为高云的命完全掌握在我的手中,我叫他活就活,要他死就死。

高云面色更加惨白,勉强说道:“你不用挖苦我。自从冷月……被你糟蹋了后,她就更加郁郁寡欢,我知道,只有杀死你,才能平息她内心的痛苦,而杀死你,也是我师父的生平志愿。我很幸运,能亲眼看到,你待会就要死在我师父的剑下。”

慕容愁叹道:“看来,你们两位都已被仇恨控制了心神,我再也说不动你们的意志了。那么,我们只好以武论生死了。”

在我上山之前,早已将慕容愁的各种武功招数,包括音律十三剑,和关胜天的化龙神功,在脑海里寻思了千百遍,自信已找到了他武学中的破绽,我很自信,能够将他彻底打败。

于是,那一战便开始了,其之精彩,其之诡异,难以用语言来描写。我只知道,当时我们激斗了上千回合,从半夜直打到黎明,都不能分出胜负。我不想浪费精力和心思来描写那打斗的过程,毕竟,我已是个将死之人,能平安的写出这许多文字,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不过,有幸能看到这份回忆录以及我所留下的武功秘籍的后人,可以想象出当时一战的惊心动魄。

我的内力掌法和剑术,都毫不逊色于慕容愁,可惜我的轻功远不如他,慕容愁的身法之灵敏迅捷,简直已非天人,而且,他的音律十三剑虚幻万千,变化多端,委实令我胆战心惊。

音律十三剑,听起来只有十三剑,其实那本身就是个幌子,那套剑法施展出来,犹如长江黄河,滔滔之水流动不止,最讨厌的是,自始至终,都有音乐伴随着剑光,好像他的武器本不是剑,就是各种各样的乐器。虽然在平时,我们可以欣赏音乐,可以为音乐而陶醉,但在比武时,生死关头中,你就知道音乐的可怕和恐怖了。

我的心渐渐烦躁不安,音乐之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扣人心弦,而慕容愁的人影却越来越遥远虚幻,直到我眼中再也看不到他,在我面前,仿佛只有一团白雾。我突然绝望了,一切战斗的欲望陡然消失,就在我眼神中流露出疲倦的光芒时,一把毒蛇一样的剑,突然抵在了我的咽喉处。

剑像毒蛇,持剑的人却像是神仙天使。慕容愁微笑道:“古兄,你已输了,不是输给了我,而是输给了自己的心魔。”

这种原本高深莫测的话,我却非常明白,我只能叹息道:“强者生存,你动手杀了我吧!”

慕容愁摇摇头,收回了他的剑,道:“我这辈子绝不会再杀生,何况杀人!你走吧,恕不远送了。”然后他就消失了踪影,仿佛他从没有来过。

天地间只剩下了我为失败而感觉到耻辱的一颗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高云的声音响起在我耳边道:“师父,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我茫然的带着他下了山,到山脚时,却跟他分手道:“你回去面见高寨主,就说他委托我的事,我已不能办到。慕容愁一言九鼎,这辈子他绝不会再去找依云寨报仇了,他大可以放心。”

高云问道:“那你呢?”

我沉吟良久,才回答:“我打算隐居在终南山的深谷里,苦练神功,等到成功之日,再来找慕容愁比武。”

随后我们就分手道别,我在终南山的蟠龙谷里度过了三年平静平淡的日子。当然,在那三年里,我的武功大进,但是我知道,慕容愁肯定也会武功大进,我始终还不是他的对手。有时我也会特别的思念冷月,虽然我知道她心里或许根本没有我的丝毫位置,但是我却不能够克制住对她的爱欲。相思真是一种无法医疗的病啊。

就在一个我最寂寞的日子里,突然有个神秘的来客到访,自称是中原镖局的镖师,说在半月前有个女子特意跑到中原镖局,委托他带着一封信来谷里寻找我。我很好奇,就收了那封信。

随后打开信封,赫然看见一只金凤钗,那正是我念念不忘的女子——高冷月最心爱的配饰啊,再看那封信上写着:“松鹤吾兄,一别经年,想必风霜尽然,不知吾兄风采如昔否?小妹近日有大危难事,非吾兄出面方能解救,希请抛却茅庐,速来巨鹿一晤,面谈为幸。愚妹冷月顿首。”

我内心真实狂喜万分啊,多年以来,我一直都以为冷月早已将我这人淡忘了,想不到她竟还挂念着我,如今她有危难,首先便想到了我,足见她对我还是很挂念的,何况这封信的字迹明明正是她的亲笔所写,是那样的娟秀可爱,再有那支金凤钗,我还有何疑惑,当即不假思索,动身便直奔巨鹿。

途中,我打探到了不少令我惊讶的消息,原来依云寨早被官兵给攻破了,冷月生死未卜,我不禁心中怒火燃烧,生怕她竟已惨遭不幸。

到了洛阳后,我去了趟中原镖局,向镖局打探送信女人的情形,谁知镖局里竟没人承认有这回事,我开始觉得此事蹊跷。

但不久,我又收到了一封信,便彻底打消了心中的疑虑,何况我武功盖世,又惧怕什么陷阱和危难呢?

那封信中详细的说了冷月最近的情况,说依云寨被攻破后,她随着灾民一起流落到了中原,不幸遇见一个欺男霸女的侯爷,贪恋她的美色,将她囚禁在侯爷府,暗无天日,她誓死不从,幸亏有一个好心的奴仆见她可怜,就答应替她传信给家人,好去拯救她出虎穴。

看到这些,我如何能抑制住内心中的熊熊怒火,我对天发誓,一定要亲手挖出那个侯爷的心,然后带冷月远走高飞,从此我们就双宿双飞。

我毫不费力的就来到了巨鹿侯府,更加毫不费力的见到了冷月本人。当时她正和巨鹿侯的夫人在聊天,听意思,好像巨鹿侯的夫人也是依云寨的女子,同样也在流民之中,却有幸嫁给了巨鹿侯,那女子为了荣华富贵,苦苦劝说冷月也嫁给巨鹿侯,冷月自然不为所动。

不久,侯爷夫人就悻悻的离去,我便轻轻的来到了她的面前。奇怪的是,她当时的表情十分怪异,好像很意外的样子。

我立刻取出那两封信,和那支金凤钗,向她诉说离别之情。

她的表情千变万化,却始终没有说话,最后才缓缓说道:“我听说慕容愁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满腔的热情突然好像浇了盆冷水,说不出的憎恨那个人,于是我愤愤然的回答:“不错,那人已经死了,难道这些年来,你竟还在怀念着他?”

她凄然的说道:“是你杀死了他?世上只有你的武功,可以和他一决生死。既然你还活着,那他自然是死在你的手上了。”

我注目着她那双充满痛苦的眼睛,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刺痛,我嘶声道:“冷月,难道这么多年来,你竟丝毫也体会不到我对你的爱吗?”

冷月颤抖着摇了摇头,道:“如果你真的爱我,就陪我喝了这杯酒吧。”她的双手已拾起了两倍酒,酒色鲜红如血,她的眼泪似珍珠般滚滚垂落,我的心肠登时软了,不再同她争执。于是我们一起干了那杯酒。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火光四起,杀声冲天,但听有人高喊:“抓刺客!抓刺客!”我内心一惊,立刻打开房门,回头冲冷月道:“冷月,我这就带你出龙潭虎穴,远远的离开这肮脏的尘世,去深山老泉里过逍遥清静的日子。”

院子里到处都是人和火把,只见一个全副盔甲的将军,冲我大声道:“古老贼,想不到今日你会落在我手上吧?我要用你的人头,祭奠我父亲的亡灵。”

我定睛一看,这人原来是被高玉飞灭门的何家孽子,当时我亲手杀死了一个何家子弟,也可算是他的仇人之一。不过,我怎会把他放在眼里,当即仰天长笑道:“究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你若想活命,最好立刻离开此地,否则……”

人群中有人说道:“少跟他废话,动手杀了便是。”众武士纷纷鼓噪起来,我也不耐烦了,冲入战团便杀,见一个杀一个,也不知被我杀了多少人,总之我的衣服全部被鲜血染红了。

那个将军挺枪来攻击我,虽然他的武功伸手都很不弱,但还远非我敌手,我轻轻一掌便拍在了他的胸口,那一掌我用了九成功力,已决意将他立毙掌下。谁知正在我运用内力时,突然感到体内一阵钻心的剧痛,竟然使我半分力气也用不出了。

这时耳边想起一个清晰的语声道:“刚才你喝的酒里,已布下了天下第一奇毒孔雀胆。现在你若还不趁着真气尚能运用,赶快逃命,恐怕真要葬送在这侯爷府了。”

那杯酒里有毒,当时我的内心既惊骇又剧痛,难道毒害我的人竟然会是高冷月吗?形势已不容我多想,即使死我也要死在荒山野岭中,即使我的尸体被豺狼给吃了,也不能让肮脏的世人给焚毁了。

于是我拼命的逃跑,一直跑到这飞龙潭,一边等死,一边写我的回忆录。因为我知道,自己确实已中了无药可救的剧毒,世上已没有人能医治。我确信,我已必死无疑。但是我到死也不能弄清楚,到底是谁害死了我!

不过,死亡对我来说,也是种解脱,死亡也正是我最终的归宿,世人谁也免不了一死,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我一生为善为恶,手上沾满了血腥,这样死亡,也正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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