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十月,林可心爷爷找到他以前的老部队,可是这支部队已经改编成武警了,一部分划转到茉阳,一部分看守京九铁路。部队的肖政委热情地接待了他,带他看了荣誉室和档案室。令老人感到遗憾的是,受部队迁徙和改编的影响,组织科的党员花名册只能查到1980年以后入党的党员,无法证明他林大水同志就是一名被历史遗忘了的近五十年的中国共产党党员。
为了给老人一线希望,肖政委亲自陪同他来到三十八军组织处,组织处的同志查阅了一下党员花名册,暂时只能查到1960年以后入党的党员。说到暂时,这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用以来宽慰一下老人的心的。以前像他这样来部队落实党员身份或干部待遇的人不在少数,最后多以失败而告终了。
找不到党,老人茶饭不思,躲在部队招待所一间背光的客房里不停地抽烟。往事历历在目,朝鲜战场上那血与火的一幕幕在他海脑里翻腾着,一页一页地在他眼前打开成一幅长长的画卷。画卷上,那营长、教导员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他们俩在为谁带领突击队插入敌后而争吵着。最后还是教导员争赢了。
“爷爷,您说话呀!假如我是一名党员,我真想把我的这个指标让给你。”林可心摇着老人的臂膀,一会儿又趴在老人的肩膀上试图打断他的思路。
“走开,别打搅我……”老人的脑海里继续过着电影:在突破土耳其旅防线向三所里方向插进,向顶着巨大压力的一一三师靠拢的时候,教导员的大腿被子弹穿了一个洞。靠近龙源里时已是拂晓,教导员意识到眼前有一场硬仗和恶仗要打,他和他的战友们非死即伤,于是做出了一个让英雄们火线入党的决定。就这样,林大水就成了一名光荣而勇敢的中国共产党党员。教导员一边替他签字,一边会同一一三师某部三连的战士一起阻击美第二师、第二十五师和英第二十七旅的进攻。随后,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继续坚守松骨峰,一部分人包括林大水在内去协同范天恩的三三五团的反攻作战。从此这部分人同那部分人失去了联系。听说战斗到了最后,松骨峰的三连阵地上只剩下了七个活着的中国士兵,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林大水的教导员程永贵……
“林首长,有好消息了咧!”军组织处的潘干事推门而入,激动地握着他的手说:“一一三师部队的首长,请您明天参加他们举行的纪念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作战50周年的庆典活动,到时候有许多抗美援朝的老战士参加,说不准能找到您的战友呢!”
24日上午九时许,庄严而隆重的庆典活动在属部三三七团操场举行,师政治部李主任在庆祝大会上致词道:“50年前,我军广大官兵积极响应党中央毛主席‘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伟大号召,以无比的勇敢精神和大无畏的革命英雄主义气概,同朝鲜人民并肩战斗,打败了以美帝国主义为首的16个国家的侵朝军队和南朝鲜伪军,为全世界人民伸张了正义,为维护世界和平、促进人类进步事业做出了重大贡献。从1950年10月到1951年6月,中国人民志愿军同朝鲜人民军一起连续发动了5次攻势战役,把敌军赶回到了三八线附近,扭转了战局,为停战谈判和取得朝鲜战争胜利奠定了基础。此后,又经过两年的时间,中朝军队以革命的两手对付侵略者的反革命两手,迫使‘联合国军’总司令克拉克在停战协定上签字,他说自己是第一个在没有取得胜利的停战协定上签字的美国司令官,后人将这现象视为‘克拉克现象’。美国不惜将1/3的陆军、1/5的空军和1/2的海军搬到朝鲜战场,其中不乏屡建战功的‘王牌’部队。然而,‘王牌’的出现并未挽救‘联合国军’失败的命运,相反这些‘王牌’或被全歼,或遭重创。抗美援朝战争,中朝军队共歼敌109万余人,其中美国侵略军397万余人,击毁敌机、敌舰和缴获各种战略物资无数。美军31团军旗被我军缴获,意味着该部被永远从美军序列中‘除籍’。
在近三年的抗美援朝战争中,我师全体参战官兵机智果敢,英勇善战,参加一、二、三、四次战役,多次出色地完成作战任务。特别是在二次战役中,我师深入敌后穿插迂回三所里、龙源里,一夜急行军145华里,断敌退路,阻敌南逃北援,对取得第二次战役胜利做出了重大贡献。彭德怀司令员等志愿军总部首长联名发了通令嘉奖,亲笔写下了‘三十八军万岁’。‘万岁军’从此而来,也为我师赢得了‘飞虎师’的美名,同时也铸就了‘最可爱的人’的亲切称谓。
为进一步缅怀志愿军的丰功伟绩,学习老前辈不畏强敌、一往无前的爱国主义和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我们有幸请到了时任我师副师长,亲自带领部队穿插、狙击三所里、龙源里,后任北京军区、兰州军区副司令员的老首长,还有曾在朝鲜战场与敌人浴血奋战,立下不朽功勋的老同志等31人。为了表达我们飞虎师传人对老首长的敬仰,请各团战士代表向老首长敬献鲜花!”
“下面请老首长作报告!”
副司令员作完报告,按议程该轮到337团三连排长王庆连代表全师官兵表决心了。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镜头出现了。队伍中有一个人站了起来,令在场所有的人都突感意外。他,就是林可心的爷爷林大水!
“对不起,各位首长!对不起,各位战友!我叫林大水,原一一四师抗美援朝老战士,今天虽然没有安排我发言,但我有几句话要讲。”老人一边朝人前作揖,一边向前面的方阵走去。
“我是党员,是一名真正的党员,我找党找了将近50年啦!1950年7月,我积极响应党中央、毛主席的号召,参加了抗美援朝志愿军。在东北集训3个月后,我奔赴了抗美援朝战场,当上了营部的通讯员。后来参加一次战役,打死了3个美国鬼子,夺得了1面南朝鲜伪军军旗。随后,我参加了二次战役,当时,教导员程永贵批准我火线入党,替我填写党表来着,可是战斗又打响了。战斗期间,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他一紧张,或许是因为身体受伤注意力下降,就把他手边的一张团表当作党表给填了,把我本来应填的一张党表填成一张团表了。在那张团表的意见一栏,教导员为我写下了‘勇猛顽强,屡立战功,批准入党’的批文。我是党员,可是地方党组织不认可我,说我的‘党表’不合格,时而把我作党员对待,时而又把我做群众对待,为了这,我找党将近50年啦!现在有些人把党的形象给败坏了,既代表不了党也代表不了人民。我想党,找党,就是想把被这些人败坏了的党的形象纠正过来,即使不能完全地纠正过来,也要凭借自己对党的信仰和忠诚,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增强党在人民群众中的说服力和感召力。我们改造了一个旧世界,建立了一个新世界,绝不允许有人破坏这个新世界,回到过去的那个旧世界和西方国家的那个花花世界!”林大水慷慨激昂过后,近乎祈求道:“我叫林大水,是一名真正的共产党员!我求求你们了,你们有谁知道我是林大水,一名真正的共产党员?”
唰!人群中又站起来一个人。他,就是周南的姑父向光明,“你叫林大水?你就是林大水?”
“林大水!”林爷爷的目中闪着光,似乎已从对方的眼中捕捉到了希望。
“哦,原来你就是林大水呀!”向光明叫道,“那时,我在你们一营当副教导员。教导员程永贵在二次战役中受了重伤,牺牲之前,突然意识到将你的党表给填错了,叫我重新给你填一份党表,把填错的那一份团表给你换出来!我当着他的面就批准了你入党,批的是‘林大水同志以弱胜强,以少胜多,不怕流血,不怕牺牲,英猛顽强,敢打必胜,批准林大水同志入党!’由于我一直没找着你,这份党表我就一直保存着。我也找了你将近50年啦,我对不起你呀!”说着,两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两扇肩膀紧紧地靠在了一起,掌声如潮水般地涌动了起来。
红三连的排长王庆连见到这般动人的场景,一边向讲台奔去,一边振臂高呼,“向抗美援朝老英雄学习!向抗美援朝老英雄致敬!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三十八军万岁!”
接着,一一三师董政委作了《继承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的讲话。一一三师许师长接受了新闻媒体的采访,并在随后的招待会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祝酒词。
招待会进行中,林大水从招待所里出来,碰到了等候在外的周南和林可心,他一把拽住周南的手说:“听你爸爸说你离婚了。正好,我今天了却了一桩心愿,还有一桩心愿未了。那就是你和林可心的婚事。”
“爷爷,你不要难为他,他现在是一个胆小鬼,干什么都要向人早请示晚汇报的。”林可心如此揶揄道。
“不行,不行,今天我替你做主,说什么也要你同他圆房,给我孵出一个革命的蛋来。”老人家急得真想把他们两个当作兔子,揪住了往一个笼子里扔去。
“我要住,就住总统套房呢。”林可心往一边闪身,“爷爷,你有钱吗?”
“有,有啊!”林可心爷爷道,“今天开会,一人发了一块纪念表。还有那个许师长,拿他个人的工资,偷偷给了我500元的路费呢!”
“爷爷,我这是跟你开玩笑的;就是我想同他住,他也不想同我住呢!”
“我现在可是有毒之身啊!”周南道,“就是我想同你住,你也不敢同我住啊!”
“我有什么不敢的!”林可心道,“我爷爷连美国鬼子都不怕,我岂怕你身上的病毒?我还真想尝尝你那毒的滋味呢,叫我染上,我和你就是患难夫妻了。”
“嗨,叫你这么说,我岂不成了那个美国鬼子?”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呀!”林可心贴着周南的耳朵说了几句带荤的话,“我打美国鬼子,我恨美国鬼子,我勾引美国鬼子,我叫他过不了我的三八线,叫他缴械投降全线撤兵!”这几句话说得林可心耳热心跳,说得周南有些心动了。
“我不知道林可心是您的孙女儿,我赞成他们两个在一起。我过去做得不对,年轻人有年轻人的选择,年轻人有年轻人自己的生活。您的孙女儿和我的侄儿,真是革命的一对儿!走,到我家里喝酒去。我那里有1949年以来我部所有党员的花名册,你的名字赫赫在目。走,我现在就给你拿去!”向光明从师招待所里寻出来,不容分说将林大水给拉上了车。
“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呀,跟我到一个好地方去!”周南笑着将林可心拉上一条林荫道,两人不约而同地向海城市植物园附近那条蜿蜒的小河漫步去。
“听我爷爷说,杨得贵当上了明江市的常务副市长;纸厂厂长方小川在杨得贵的关照下,当上了明江市纪委副书记;杨友富在汉江市一所重点大学负责招生,他爸爸杨得意还当村支部书记;梅捷考取了明江县信访局的公务员,现借调到明江市纪委工作。”
“哦,现在这个社会,总有一些人能瞒过领导的眼睛,违背人民的意愿,逃脱组织的监管,绕过法律的制裁,爬到他们想爬的位置上,干着他们所想的事情。共产党讲的是秋后算账,这些人总有一天要遭到秋风扫落叶般的下场的。”周南联想到自己正在起草的一封举报信,心想下一封举报信该轮到他们了吧。两人来到河边,选择一块松软的草坪坐下。其实面前的这条小河已经干涸了,留下车辙般的裂口和沙床裸露在外。
“杨友富还是那样花心,接他爸爸的脚,今天一个,明天一个,夜夜做新郎,天天都有丈母娘,就是不想给自己浪费的那些孩子找个爹!梅捷呢可是一个老实人,虽然他在原则性方面不如你,在灵活性方面不如杨友富,但他已有的原则性和灵活性,够他平安幸福地过一辈子了。他是介于你和杨友富之间的那种人,善于忍耐,有着农民起义军的那种性格,能忍则忍,不把他逼急了,是不会轻易发怒、揭竿起义的。可是现在,他的婚姻正遭遇不幸。”
“他怎么啦?”周南慨叹道,“他才结婚不到一年!”
“他离婚了。”林可心说,“有一天晚上,梅捷被领导派往市纪委值班室值班,他爱人自己在家,半夜强盗造次,偷走了她家年货,见床边有一双绣花鞋,一把牛角刀抵上她的身将她轮奸了。梅捷的爱人半夜起来,洗光了缸里所有的水,第二天水厂停水,她家里连做年饭的水都没有了。梅捷的妈妈打牌归来,臭骂了她一顿,又见她用光了缸里所有的水,说她的身子真金贵呢!梅捷的爱人挨了骂,心中所受的屈辱又发作不出来,只好打掉牙往肚里吞,再看婆婆那架势,就是自己拼了命被人强奸了也要把家里的财产看护住。在婆婆眼中,她还不如家里的一头猪,一只鸡,一缸水呢!她惊吓过度,忧恨成疾,心想不能连累他,让他在人前背后抬不起头来,便借口自己患了抑郁症,又不能生育,同梅捷离了婚。”
“哎,梅捷的命运,你的命运,我的命运,我表弟的命运!”周南叹了口气,“周长生跟李小岚分手后,一直耿耿于怀!如果意霞愿意,我想把她嫁给我那转业到森林派出所工作的表弟。”
“她不是你的情人吗?你怎么舍得好东西外送?”
“情人这东西,对于别人来说是一件日用必需品;对于我来说,却是一件奢侈品了。”
“奢侈,并不等于你不需要啊!偶尔奢侈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
“有你这一件奢侈品就天下大乱了,何必要害那么多人呢?”
“走吧,带我走吧……”林可心显然不肯接纳只是作为他情人的那种事实,抓着他的手臂道,“你能感受我天天被符积业淫赏的痛苦吗?你能体会我天天被符海心监视的滋味吗?”
“我……最近遇到了点儿麻烦,她寻死觅活的,我不那样做她也就完了……在司法界有一个激情犯罪,在婚姻界也有一个激情乱性的问题。我,我又上了她的床,吃了一回‘炒现饭’。但我算准了,她不会同我复婚的。到时候,就是我想同她复婚,她都不会同我复婚的。”
“为什么呀?”
“你等着瞧好了。”既然这是男人家的秘密,她也只好转移话题,“人非草人,孰能无情。我家乡的草木多,原来都是你我从小睡出来的。”
周南迎着她会心的一笑,不再认为跟她在一起是一种危险的不道德的情爱游戏。太阳暖暖的照着,他们的灵魂随着他们的血液和神经在空气中燃烧着,凝结成了一面魔镜。他们走到哪里,这张魔镜就跟到哪里。在这张魔镜里面,他是透明的,她也是透明的。他看到了他的过去,她也看到了她的过去。她看清了他,他也看清了她。她看清了她自己,他也看清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