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春节，梅捷的心情异常沉重。在这万家灯火万家团圆的时刻，他孤身一人陷入市纪委的值班室，欲哭无泪、欲吼无声。导致他情绪出现这种变化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妻子同他离婚了。离婚离得蹊跷，而他的妻子再次结婚更为蹊跷，丈夫竟是借用梅捷单位的市纪委副书记方小川！
原妻李娟是明江市生产资料总公司的会计，父亲系该公司的厂长兼总经理，受国家经济体制改革和社会大环境的影响，加上公司经营管理不善，生产资料公司的生产规模和生产效益每况日下，进入了企业“破产”和企业员工“两个置换”的阶段。在这个阶段，公司停产停业，员工无所事事，每月只发200元的基本生活费，就等着市企业改置领导小组的人进厂后，对企业的债权债务进行清算，对工人们的工龄和职务进行买断。李娟的父亲，作为这个企业的领导，再也不用为企业的出路发愁了，倒是该要想想自己的出路和儿女们的出路问题了。在这个时候，把李娟嫁给一个在市纪委帮助工作的县信访局端国家饭碗的公务员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于是，梅捷就和生产资料公司会计李娟在媒人的撮合下见面了。在经历了半年的恋爱过后，两人于1999年五一结婚。至于李娟的外貌长相，我不描画大家也能想象得到，能被市纪委副书记方小川看上的女人，不是杨玉环也是貂婵。
婚后两人的生活和普通人的家庭生活没什么两样，除了发生争吵之外，就是下岗后的李娟喜欢打牌，深更半夜回到家里后满身烟味，蒙头便睡，不理会“留守丈夫”作为一个正常男人的生理和心理需求。一方面，李娟控制不了自己的赌瘾，从赌场回到床上后就精疲力竭直犯性冷淡；而梅捷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欲，面对李娟的背影和坚强的抵抗，以及对他作出的“无耻”和“强奸犯”的呵斥，就对她和赌场恨之入骨。他梅捷无力改变这个现实，无法消灭连政府也消灭不了的如雨后春笋般在中华大地沉渣泛起的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赌场。无法残杀自己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也无法改变她的一颗投机与寻求刺激的心，只得以一种“闹心”与“闹气”的冷战方式，使得他与她的婚姻得已延续下去。
另一方面，婚姻如同一种经营行为，梅捷经营了它，并在别人眼里产生了“利润”，他就得为他的行为和所产生的“利润”而“纳税”。同时，婚姻又是一种消费行为，越是穷人和身处下等阶层的人们，婚姻等同消费税对他的影响较之富人和名人影响越深。因此，作为下等阶层的“穷梆子”来说，既然他选择婚姻开始了经营和消费，并且在他与她、家庭和社会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平衡关系，他怎么能选择“偷睡（税）漏睡（税）”，自讨苦吃试图打破旧的平衡而建立一种新的平衡关系呢！
再就是李娟不喜欢农村，不喜欢公公婆婆身上的那种土气和穷酸气，既然她选择了农村，下嫁到农村，说明她不是一个一无是处之人。何况哪个人没有瑕疵，他梅捷怎么能因为她的一点瑕疵而放弃她呢！
八月份李娟下乡一趟，为了解决农村的炎热和蚊蝇叮咬问题，开展了“送家电下乡”活动，自己带出2P的冷暖空调一台，装在了公公婆婆为她腾出的一间尚好的房子里。由于农村电压负荷低，空调每运转10秒钟就会造成家里的保险丝烧掉一次，没办法，李娟只得抛给邻家电工哥一个媚眼，叫他给梅捷家接上了20安的粗保险丝。
在细细凉风的安抚下，李娟一觉睡到半夜。突然，一道蓝色的电弧划过夜空，在幸福里村一些村民的房前屋后噼噼啪啪地燃烧开了。好在惊醒的林可心爷爷及时切断了置于学校和村部的总电源保险，否则一村人将在电焙火炙中化为焦炭！面对如此自私与莽撞的儿媳妇，以及全村人的生命安危与指责索赔，梅捷的妈妈甩手给了儿媳妇一耳光。毕竟打媳妇不像打自己儿子或者闺女那样随便，事后梅捷的妈妈又觉得自己这样做太过分了，便杀了一只鸡，为李娟做了一顿像样的早饭哄她吃下后，含泪送孩子们上了路。并揪着心对梅捷说，“农村苦呀，孩子！今后你们有事就打电话。没什么事，就别往家里来了。”
2000年春节前夕，梅捷和李娟又一次来到农村，准备陪着一天比一天衰老、一天比一天孤独的养父母在家过年。殊料腊月二十九，刚回到家里屁股还没有坐热的梅捷就接到市纪委副书记方小川打来的电话，称他家里有急事，请梅捷速回单位替他值班。见丈夫不在家，公公替别人漆家什没有回来，做媳妇的对婆婆说，“妈，您去打牌吧，屋里有我照看着呢！上次我回家做得不好，对不起您，我要好好地弥补过来。”
“那好吧，饿了炊壶里有艾蛋的！”做婆婆的拗不过媳妇的美意，越推辞越怕媳妇见自己的怪，于是便去了自己一个村的姐姐家打牌。待第二天早上回来，她的这个家已经再也不是她原来的那个家了。
对于这天夜里发生在梅捷家与发生在梅捷妻子身上的故事，就跟林可心讲给周南听的差不多了。据李娟事后回忆，她的家里进来了两名强盗，身强力壮的，拿着牛角尖刀，偷走了她家的鸡和猪，还把她家的年货偷走了一部分。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不可能喝光了咱家的一缸凉水吧？”梅捷妈看着媳妇脸红鬓乱，指着空空的一口大水缸和被水浸湿的地面问。
“妈，他们劫财又劫色呀……”李娟两膝一弯跪了下来，断断续续地向她哭诉起昨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随后梅捷妈将她拉到现场对证，从现场拾起来一把牛角尖刀，一双被抛得很远的绣花鞋，一条被强盗撕破的擦有强盗秽物的女人的内裤，证明了李娟所说的一切是真的。更为可恨的是，在检查李娟的身体时，强盗不但摧花拈叶，走时还玩了一道黑色幽默，在她的雪臀上方贴上一道“黑柱到此一游”的标签以示淫威。
李娟遭受不幸后，觉得自己的纯洁被人玷污了，自己的名声被人搞臭了，人前人后抬不起头来，为了不连累梅家，不使他们在村人们面前蒙羞，不使梅捷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她提出同梅捷离婚的请求。而且经医院证实，经过强盗摧残的她，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为了不影响梅家传宗接代，她强烈要求同梅捷离婚。听说她为这事离婚，她的形象在梅捷和村人们眼里顿时变得高尚和光亮了起来，老人们又似乎看见了昔日被拆除了的，然而又隐隐矗立在周家大院的那座高大的贞节牌坊。
离婚后不久，如果不是她和她家发生了一系列的戏剧性的变化，梅捷是不会将她同“男盗女娼”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的。仅仅不到四个月时间，也就在负责该厂的企业改置领导小组组长方小川进厂后，李娟的父亲便甩掉了砸锅卖厂的包袱，一跃而成为了招商局的副局长。李娟也由一名面临下岗的职工，成了民政局救济科主管社会救济与物资发放的国家干部。随后，丧偶后的方小川抱得佳人归，成了她的座上宾与床上客。
原来，他们早就在牌桌上认识了。方小川喊梅捷替他值班，竟然使得是调虎离山之计。那晚光顾她的主角不是两个，而是一个！不是别人，就是方小川！既然她愿意迎污纳垢，所以根本就用不着洗澡，水被她导入凼坑是真，被她挥霍浪费掉是假，而被他画蛇添足贴在她臀上的标签就是最好的证明！原来在她那高尚的背后，竟隐藏着如此肮脏的目的！在他所处的所追求的看似光彩体面的机关，竟活着这样一些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人不见血、食人不吐骨；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将整个机关搅和得毒气重重、冷气森森，处处布满了机关和陷阱！
走！梅捷一摔值班室的门，拔腿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单位，明江县信访局。正在值班的信访局局长已被中国的信访问题弄得满鬓斑白，在即将离任之际可不希望看到管信访的人成为信访者。他劝梅捷不要一时冲动，也不要为这事而去信访，尽管梅捷手中把持着足够的证据，强盗留下的玷污有李娟内裤的秽物和“黑柱到此一游”的字签。“我们是干这一行的，可不能丢下这一行搞这一行啊！我们经常做信访人的思想工作，要有最起码的素质迎接落在自己头上的信访问题啊！”信访局长说，“你如果觉得心里憋屈，走，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
明江市森林派出所位于市城郊三十公里处，因凉山的竦立而出名，凉山面积55平方公里，山林73万余亩，森林覆盖率达95%，蒿山洱海般的金黄、冠红和苍绿，将凉山泼染得莽莽苍苍。清澈碧绿的蝶水如同蝴蝶滑过的痕迹，沿着凉山的足踝注入滨江。云蒸霞蔚，鸥鹭翔集，形成了一种山中有水、水中有山，山中有林、林中有泉、泉水相叠的独特自然景观。
我的职业和身份是一名森林警察，曾和周南一同在飞虎师服役，后因抗洪抢险身体受伤退出现役，被安置在有着明江市“天然火葬场”与“天然大氧吧”之称的凉山森林派出所工作。开始我还不适应呢，为远离尘嚣、远离繁华、远离爱情、远离名利而痛苦。慢慢地当我将这漫山遍野的小沟小泉涉遍，将这漫山遍野的树木数遍，将这漫山遍野的物种识遍，将这漫山遍野的苦艾尝遍，我才发觉大自然才是人类真正的母亲，人类所经历的一切都遵循着它的规律。天人合一，是人类的至高追求；心静为凉，是人类的最终归属。尤其当我看到一对对情侣跑到我所管辖的范围来享受天体之浴时，一个个痛苦者跑到我这里来发泄满腹离骚时，甚至一个个抑郁症、狂躁症、癌症患者将这里当作他的疗养与康复的首选之地时，我才觉得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是多么的富足与珍贵！我不觉得这是命运对我的不公，世人对我的遗忘，相反有了一种陶渊明归隐田园的感觉，宋江占山为王的感觉，神仙绻羡于此烹酒放鹤的感觉。看着森林一天天的变化，我也变化。看着森林亘古不变，我也不变。
再说梅捷和信访局长两人来到森林派出所，看见信访局长带着脸色铁青的梅捷来到我的属地，我知道他们要来干什么了，不就是要发泄一下他老婆被强盗奸淫的愤恨嘛。于是我吩咐一个值班干警递给信访局长一把斧头，自己则走到值班室外，将脖子缩进警察服立起的大衣领里，目送这一老一青上山。
“来吧，找一棵树，把他当作是方小川，拿着这把斧头，一斧一斧地砍他！”信访局长说，“这挺管用的，我过去为信访受了委屈，常这么做的。”梅捷接过斧头，朝着阻挡于自己面前的一棵畸形乔木砍去，直砍得它木屑纷飞，血汁淋漓。
这天是大年初一，我为朋友们准备了几样酒菜，目的是想留住他们，为我倾诉他们心中的故事。因为从那地方回来的人，肚子里多半都装有故事的。
“什么？”听了梅捷的讲述，颠毁了我头脑里原以为铁板钉钉的事实，和妻子对他所下的“美丽的”与“高尚的”结论，我深感愤懑！操起梅捷丢下的那把大斧杀进山去，沿着梅捷砍下的那棵树的刀斫砍去，每砍一下，就“可耻”“可耻”“可耻”地贲发一声。
我回来的时候，他们两人居然笑了，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关心起了我的私生活：“你这里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少一位压寨夫人。”
“那你们找周南去呀，他答应把意霞给我的！”周南算起来是我的堂哥，生前曾寄意霞的相片给我。由于抗洪抢险右腿致残我的人格变得自卑，离开李小岚后我的感情变得粗糙，为李小岚的问题同父亲闹缰我的情绪变得失衡，对待我的那一半采取“等货上门”与“扫地出门”的态度，因此三十好几，还是光杆一个。
“周长生，你跟陈小岚还有联系没？”梅捷问。
“她已经定居澳洲了，下嫁了一个很有钱的糟老头子……”我嘴里含着几丝冰冷的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