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钟声敲响了，这场不够愉快的聚会终于散了。一番冗长的相互道别之后，各家都登车跨马踏上了回家的路。
加斯帕家的马车里一路沉默无言，每个人都心事重重。回到自家城堡里，苏萨里奥刚鼓起勇气想跟姐姐说点什么，母亲突然严肃地说：“锡尔瓦，你跟我过来一下。”锡尔瓦慌张地看了看苏萨里奥，低头跟母亲走了。苏萨里奥懊丧而紧张地站在原地，一边的父亲冷冷地说：“还不快回房间去。你们两个家伙，今天真够给我们家丢人现眼！自己去好好想想！”苏萨里奥愣住了，他猜不透父母到底知道了什么，知道多少。姐姐又把白裙子蹭上了泥，可能要挨顿训，可是这点事情没必要回避他。他反正每次出去都免不了给家里丢人，肯定要挨骂的，今天父母在车里一路没发火已经够奇怪的了。他怯生生地偷眼望了望父亲，父亲没理他，自己进屋去了。苏萨里奥朝石墙上捶了一下，叹了口气。
加斯帕夫人一直带着锡尔瓦来到了走廊尽头的一扇小门前，打开锁，对锡尔瓦说：“进去！”里面漆黑一片，锡尔瓦犹豫地看了看母亲，母亲拍了拍手，灯亮起来，光刺得锡尔瓦眯了一下眼。房间里空空如也，只有墙上的两排灯和各色石料镶嵌成的巨大的族徽图案。母亲说：“进去，面向族徽跪下！”锡尔瓦吓了一跳，回头问：“妈妈，这是要干什么？！”
母亲严厉地说：“本来我也不想这样，是你咎由自取。”
锡尔瓦扬起眉毛，问：“到底怎么了？”
“自己想想今天的行为吧。”
“我到底干什么了？为什么要让我来忏悔？我可没做这么不得了的事情！”锡尔瓦倔强地站在原地不动。
“进去！”母亲只说了这两个字，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锡尔瓦瞪了母亲一眼，气呼呼地走进那间空屋，跪在族徽面前。
母亲站在她背后，说：“自己好好想想为什么要让你来这里。”
“我不知道！”
“那就闭嘴继续想！”母亲关门出去了。
锡尔瓦不做声了，把面纱扯下来丢在旁边地上，嘴角暴露了她的不服气。她抬眼望着墙上的熠熠生辉的族徽图案，倔强地挺直了腰杆。
过了半晌，寒气与酸麻像小虫子一样沿着腿爬上来，锡尔瓦咬着嘴唇悄悄挪动了一下膝盖。背后的门突然响了一下，锡尔瓦立即重新跪直了。
母亲在她背后说：“怎么样了？还觉得自己没有错，是吗？”
“是。”锡尔瓦声音不大，但是非常坚决。
“那我提醒你一下，今天去海边迎接森特罗回来的人的时候，你有什么英雄举动，让所有人都记得加斯帕公主了呢？”
“面纱的事情？！天哪，这算是个什么事情？”锡尔瓦气急败坏地回头看着母亲，一屁股歪坐在地板上。
“可是为什么你要来这么一出呢？”
“那里风那么大，我总不能一直用手扯着吧！”
“那为什么其他家的姑娘都知道要准备好别针呢？”
“戴面纱本来就是件自欺欺人的事情！”
“你说什么？”
“戴面纱就是自欺欺人，难道自己的相貌有什么见不得人？都是自己人，谁不知道谁长什么样子呢……”
“该做的事情自己没做好，就去说整件事情都不合理吗？戴面纱的确麻烦，但是也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为什么不去把它做好，省得让人说三道四呢？不管戴面纱是不是自欺欺人，你都得承认，你今天确实有失体统。”
“我妨碍谁了吗？”
“说的对，除了你自己，谁都不妨碍。大家倒是乐得有个笑料来谈。”
“那就让他们谈去！关我什么事？”
“和你还是有点关系。今天刚到岛上的这几个家族都知道加斯帕家的女儿既粗枝大叶又不懂礼节，一定是缺乏家教。以后再和岛上的谁聊天聊起这事情，他们就会知道这个把面纱戴得像袋子一样的公主还喜欢和人顶嘴打架，从小到大惹的祸数都数不清。而连个女儿都管不好的堡主，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呢？这还不算让整个家族蒙羞的大错吗？其实面纱的事情本来就是件小事，你何苦让自己落到这个地步？值吗？”
锡尔瓦咬着嘴唇不做声。母亲在她身边蹲下来，一边帮她捏着跪麻的腿，一边说：“背后说人闲话的确不是什么好行为，但是听到些和自己有关的闲话倒是好事。这些闲话可以提醒你的疏忽——因为说不定哪个小疏忽日后会变成大麻烦。我知道你的脾气，最争强好胜了。那么为什么不经营好自己的每个细节，不给别人留下议论的把柄呢？”
锡尔瓦无话可说，低头玩弄着衣角。母亲在她对面蹲下身来，问：“今天晚上又是怎么回事？”
锡尔瓦不说话。
“告诉我，又跟埃威尔闹上了是不是？做客的去跟主人较劲，这事做得合适吗？而且，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可不是第一次了！”
“我只是不想让他欺负弟弟。他欺负我们苏萨也不是第一次了。”
“那么，你做的这些事情有用吗？”
“没有。”
“那这还有什么意思呢？你费了不少力气还自己落个不痛快，白白和路基沃家伤了和气，让周围的人也不舒服。是不是太冲动了？”
“是有点。”
“你能找到解决苏萨受欺负这个问题的万全之策吗？”
“不能。”
“那就别再这么自作主张了！”
“可是苏萨里奥实在是太懦弱了……”
“嗯。瞧瞧加斯帕家的两个好孩子，一个懦弱可欺，一个莽撞无礼。苏萨的问题我和你父亲都知道，也肯定会想办法，但是现在我们只谈你。你容易激动，做事总是不深思熟虑，这一点没有冤枉你吧？”
锡尔瓦不做声。
母亲说：“5岁时背的家族箴言还记得吗？”
“记得。”
“背第三条我听听。”
“今日所得即昨日所为，今日所为乃明日所得。”
“记得很对。但是这么多年你认真思考过这些东西吗？恐怕没有吧？”锡尔瓦迟疑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母亲说：“这些古老的语句能够长久流传，因为它们有道理。你再说说：我们家族礼典里说我们家族的精神是什么？”
“沉稳、谨慎、坚定、睿智。”
“你觉不觉得，其实这四点是有层次之分的？沉稳是最基本、最低的要求。做不到沉稳，谨慎、坚定、睿智无从谈起。你同意吗？”母亲坐在她旁边，抬头望着族徽，说：“如果你只是一个平常人家的女孩，我倒是觉得有点脾气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生在城堡里，被人叫作公主，就不一样了。你的一举一动都被千百人盯着。快成年了，你必须知道收敛自己的心性，因为你身上担着责任——不只是我们一家的荣辱，甚至关系到其他人和整个岛。我和你父亲对你和苏萨都关注得不够，总是就事论事地一味训斥你们，一直没有和你们好好谈谈。这些，我承认这是我们的错误。现在起我们会尽力去弥补我们的失误，你也开始弥补你的，好吗？”
锡尔瓦点了点头。
“现在，心里静些了吧？”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快回去睡吧。”
锡尔瓦抬起头，困惑地看着母亲说：“可是妈妈，为什么要来这里说呢？在哪里不行？”母亲笑了：“如果不来这里，你以后的印象会单薄很多。不虚张声势一番，你那倔脾气怎么听得进去？如果心里一直不服气，恐怕我说多少你都记不住。好了，走吧。”母亲站起来，把锡尔瓦拉起来，给她整理整理裙子。锡尔瓦说：“妈妈，对不起。刚才顶撞了你。”母亲拍拍她的头，说：“我永远不会为这个怪你，其实也不想为弄脏裙子这样的小事怪你。好了，我们走。”
母亲刚要锁门，锡尔瓦突然推门跑了回去，说：“我的面纱忘在里面了！”母亲像年轻时那样笑起来，锡尔瓦感到一种久违的莫名的温暖。
有话要说的苏萨里奥本来想等姐姐回来，但在自己房间里走了十几个来回也没听见外面有任何动静。当锡尔瓦提着裙子蹑手蹑脚地走过他门外时，他已经倒在椅子里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