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下了一夜,仿佛是一位有洁癖的主妇,不断地洗刷着这个世界,丝毫不放过一砖一瓦。那小草被雨打得弯下了身子,横七竖八得贴在地面上,看起来十分凌乱。那苍翠的树叶儿被硬生生打下,随着风移动,树叶像一个七老八十的人,到处流浪不知道哪里才是自己的归宿,前进几步,又后退几步,没有方向,只是盲目得旅行着,有的卡在屋顶上,有的吹进小河里随着水流远行,有的就在大树下徘徊,似是依依不舍,又似是无能离开。不管最后如何,被吹落的树叶儿的绿色终将消失殆尽,枯黄着迎接腐烂,最后或随风散去,或埋入尘土。
无瑕倚在窗前一夜未睡,她思考着人生,思考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似乎老天不想让她安稳一般。心中的秘密突然间多了许多,这就是长大吗?还是说只有她如此特殊。该不该将影雅怀了别人孩子的事情告诉爹爹,若是告诉了她又将如何,影雅又将如何,该不该提防着麒麟,告诉爹爹麒麟可能是异能族的,要怎么样控制自己,才能防止自己一不小心控制了沉月。太多太多的思绪如同着夏夜的雨一般,密密麻麻,打得无瑕的心好烦。
一夜大雨遭殃得还有无瑕门前的竹林,满地得都是残落的竹叶,小石子路已经被竹叶儿盖满见不得其真面目,脚踩在竹叶上沙沙作响。
天格外晴朗,它好像已经完全忘却昨夜自己是如何的疯狂,如何得肆虐蹂(躏)了这一片大地。它借着鸟儿哼着曲调,借着阳光散发着热情,借着蓝天白云抒发着惬意。
天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可是这地下的一片狼藉掩盖不住它昨夜所犯下的事。瓦楞上的水渍还未干,屋檐上依旧有水滴在向下做垂直运动,被雨浸湿了的竹叶子还来不及干,一不小心便湿了布鞋子。
沉月因为昨夜的那场大雨,被迫得又在玲珑阁待了一晚上,这对于常人来看应当是很倒霉的事情,可是无瑕不这么觉得,下意识的她不想让沉月就这么快离开,人总是自私的,也许这便是本能。
尽管鞋子已经被地上的叶儿沾湿,无瑕依旧没有减缓步伐。老远便瞧见玲珑阁门口围着几个人,没有想到自己成了最后一个为沉月送行的人。
小跑着上前,恰好瞧见沉月,他是人群中最高的那一个,也是最耀眼的那一个,他也瞧见了无瑕,朝着无瑕挥手。
大家见沉月挥手,纷纷好奇转头瞧瞧来的人是谁。除了无瑕,也只有无瑕了,这次玉母寿宴,血刹宫主面子全给的就是无瑕了,他挥手自然是跟无瑕挥手。
沉月对着玉成说了些什么,无瑕因为距离太远,遂一点也没有听见,只看见玉成摇头又点头的,似是在商量些什么。
“对不起,我来晚了,”无瑕小跑着来到沉月面前,“爹爹,干娘,副阁主,”向着送行得人一一行礼。
“还有血刹宫主呢,怎么没有向他行礼,”玉成微微蹙眉,口气微怒得说道。
“啊,血刹宫主,”无瑕正要客套得向沉月行礼道歉,沉月双手扶起无瑕,不让她行礼。
“还行什么礼啊,都是要一起走的人,不必如此,”面具下是一张面带微笑的脸,刚刚和玉成商量的正是无瑕的事情。沉月想让无瑕跟着回血刹宫,玉成本是不同意的,可后来想到青璇也肯定是非常想念无瑕的,这才点头同意。
“爹?这是把我卖了?”无瑕盯着玉成,她算是猜出来之前沉月在和玉成说什么了,大致就是沉月要买她,爹爹不同意,后来有同意。眼睛在说话,她说,爹爹你怎么就这么随便地把我给卖了,您能坚持自己的立场,一直摇头么。
“哈哈,想哪里去了,不过是考虑到你和你娘多年未见,所以同意沉月将你带去血刹宫,”玉成说着拍无瑕的背表示自己女儿想多了,嘴上这么说其实玉成心里还默默补上了一句,血刹宫主要是想要,爹爹直接就把你送人家了,还哪里用得着他买,直接不愁这女儿嫁不出去了,多好。
“我与娘亲已经十年未见,女儿也极是想念,此去甚好,只是。。。”无瑕欲言又止,只是她什么都没有准备好啊。
“只是什么,怕自己又晕马车?”沉月指着那辆金晃晃的马车,他想起了十年前刚送无瑕到玲珑阁那会,那时候的无瑕可真是弱得不成样子,坐着他那架专用马车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最后沉月只能将马车停在日月潭,步行到玲珑阁。
“怎么会怕晕马车,我可已经长大了,只是这来的太突然,我都来不及准备行李,”无瑕说着不好意思,此时若再去整理行李恐怕是要耽误沉月上路的。
“无瑕小姐,你的行礼!”刘姑姑背着一个大包袱从后面挤上来。
这收拾行礼的速度怎么如此之快,“刘姑姑,你是怎么知道我要走的?”
“这不是昨天他说的么,”刘姑姑无辜地微微指了一下沉月。
无瑕总算是明白了,沉月来这么一出,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有预谋,“沉月!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无瑕音量提高,下意识就要往沉月身上打,这一打还真打到了沉月。以沉月的武功,不可能被无瑕这么轻易的打到,他肯定能轻而易举的躲开,那么刚刚绝对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无瑕,不得无礼,血刹宫主是长辈,”影雅此时开口,一句不得无礼,说明了刚刚无瑕得很无礼,一句长辈,将无瑕和血刹宫主的距离拉开了十多里。
无瑕本想说什么,可是还是未说,她只是走到麒麟面前小声得在麒麟面前说道:“不要对玲珑阁出手,”
麒麟亦弯下腰小声在无瑕耳边道:“你这么直接的说,就不怕我直接先对你出手,”麒麟故意用手捋了捋无瑕的头发,看上去有些亲昵,“放心,还不是动手的时候,”麒麟说着直起身子,哈哈得地笑起来。
“麒麟你和无瑕是聊这么开心,真没有想到这几天的功夫。你们两个倒是有悄悄话了,”玉成说着笑起来,这一笑无瑕尴尬了,玉成这么一说感觉无瑕和麒麟的关系非同一般似得,天知道无瑕是在担心玲珑阁,担心她爹爹的人头不保。
“没什么,不过是嘱咐好好为玲珑阁,为阁主办事罢了,”麒麟斜嘴,笑容依旧露在嘴边。
“这事情还要瞧瞧说,无瑕你也真是的,”玉成显然被麒麟这么一说说得十分开心,双手甩在背后,挺起大肚子笑。
“今日时候不早了,那就此别过,”沉月一把抓住无瑕的袖子,将无瑕扯到马车上。
“小姐行李,行李,”见小姐并未接过行李就被拉上马车,刘姑姑急忙追着将行李递给无瑕,可是接过行李得却不是无瑕而是血刹宫主沉月。
马蹄声起,无瑕探着脑袋看着玲珑阁渐行渐远,人影化作虚无,一声关门声传来,玲珑阁的大门被关上,她这才将头重新伸回马车里。
马车里面的陈设还是如小时候记忆中的一样,十年竟然未有一点折旧,都如那时一般崭新,用手摸上去那手感相当好,是上好的丝绸包成的。
“别给我摸坏了,”沉月看着无瑕这里摸摸那里摸摸的样子说道。
“怎么会摸坏呢,你的屁股坐了十年都没有坐破,这是有多牢固啊,”无瑕不理会沉月继续有自己的小贱手摸着,好像用力地在这光滑的丝绸上摩擦啊,想着手便动了起来,无瑕露出一脸享受的表情,不得不为她的小变(态)点赞。咦,怎么变得不光滑了,闭着眼睛使劲摩擦的无瑕睁开眼,那丝布已经被无瑕磨出一个洞。
“谁说我做了十年?没有坐破?”还好沉月带着面具,否则额头上的黑线将一览无遗,他的屁股坐了十年都没有坐破,无瑕这话说得也真够直白的,而且他并没有坐十年。“每隔七天我都会让人把马车里的东西全部翻新,”不是东西一直没有破旧,而是已经跟换却没有人发现。
无瑕一听干笑一声,收起那不安分的手。之前一直被分散着注意力,没有感觉到不适,可是一静下来却是万般不适。那被竹叶上雨水浸湿了的鞋子正在折磨这无瑕的脚丫子,感觉真心不舒服。
“脱下吧,”沉月见无瑕表情有些古怪,又见她那双湿漉漉在自己马车上留下水印子的鞋便明白了,无瑕的鞋湿了。
“那怎么好意思啊,”无瑕有些紧张地说道,在别人面前拖鞋那是多不礼貌的事情啊。
“你对我做过的不好意思的事情还少?”沉月撇了一眼无瑕,他说的是实话,这么多不好意思的事情,也不差这一件了。无瑕迟疑一会还是乖乖把鞋子脱了。
“快看啊,死得好惨,挺漂亮的姑娘啊,”马车外传来声音,沉月往窗外一瞧,他们这路过一间破庙,那破庙里围满了百姓。
无瑕听见身声音也往沉月方向的窗口挤过去,紧贴在沉月身上向外望,只见一个女子被抬了出来,那女子正是幻梦,她之前被重伤,可是不是已经被麒麟救去了么,怎么还是死了。“那剑伤,才是致命伤,”沉月说得很轻,因为此时无瑕离得实在是太近了,他不好大声说话。
“是麒麟干的,我常与他对剑,可是为什么?”无瑕喃喃道,不是去救幻梦的吗?怎么变成了杀幻梦。
“不管是什么,都是他们幻族自己的事情,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移开?”恐怕这么没大没小爬到血刹宫主腿上看热闹的只有无瑕一个了。
“哦,”无瑕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又一想便又往自己那边挪了挪,马车里空间很大,可以容下一个蜷着的身子。
“晕吗?”沉月问道,他还是有些担忧无瑕会晕马车。
“不晕,”无瑕说道,其实她说谎了,没有想到时隔十年,体质已经改善的她还是有些晕马车,可是她不想说自己晕。
“恩,那就好,累的话睡一会,”沉月说着声音很柔,他是真心这么说的。
无瑕闭眼,她不是累,她其实是有些晕,不知过了多久无瑕沉沉睡去。
看着腿上熟睡的女孩,与曾经第一眼见到已经判若两人,当年那个菜色的小女孩,如今已经变成水灵大姑娘。可叹时间之快,叫人措手不及,有没有一种方法能够不让时间流走,留住青春,沉月摘下面具,露出那张绝色面容。他不觉得自己是不老的,他觉得自己这些年也在变老,和普通的人一样一点点衰老,只是他不明白这样一个没有被时间留住的人,为什么活了三百年。
他好累,那些曾经的曾经经常在午夜梦回到自己身边,那百感经常迎上心头,却不知它们从何而来,将归去哪里,也许不曾存在,也许早已印刻于心。
摘下面具,面对自己,丢掉血刹宫主这个称呼,他想轻松得做自己,不做以活三百年的那个人,做一个平平凡凡会生老病死的自己,从记忆最初最真实的时候算起。
将面具放入马车下暗盒,沉月看着无瑕微笑,终于可以这么自然的看着她了,没有面具的遮挡,她睡得如此安详,如此深。
他是喜欢她的吗?不,沉月不会承认喜欢无瑕的,他们之间隔了很远很远,远到如今的一切像是镜花水月。他有秘密,这个秘密被他好似故意忘记似得,可是沉月知道,这个秘密很重要,这个秘密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会“活”了三百年,他要寻找回这个秘密。
无瑕蜷缩着身子,不知从何时起头便枕在沉月腿上,不知何时那双小脚丫便被沉月移到了座位上。
世界可曾停止,留给他一点美丽的记忆呢,他的记忆里对于感情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幸福的美丽的记忆,若说不曾存在,他沉月不信,他宁愿相信是被人强行将自己的快乐撕扯了下来,不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