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快一点！再快一点！我们要迟到了！”身披宽大黑色长袍，头顶博士帽的云妮，脚下生风似的在圣何塞市中心的大街上奔跑。
“慢一点，我可是再也跑不动了！”跟在后面的明月，气馁地喘着气，靠在路边的树下，掏出手绢擦汗。
云妮毫不减速，一溜烟跑进圣何塞州立大学的椭圆形露天体育场。
一年一度盛大的毕业典礼就在这里举行。此刻体育场前已是人山人海。骄傲的家长们，呐喊助威的亲戚朋友，还有大龄学生们的先生太太孩子，将这个坐落于圣何塞市中心不远处的露天体育场围得水泄不通。
云妮辛苦学习两年，终于顺利毕业。明月由衷地替她高兴，看看手中的照相机，想到自己要帮云妮拍毕业照片的承诺，她叹了一口气，又跑着去追云妮了。
露天体育场有一个正式名称——斯巴达体育场，以此标榜圣何塞州立大学推崇并继承了古希腊斯巴达战士顽强拼搏永不言败的精神。该校学生毕业后大多留在硅谷创业，他们称自己为斯巴达人。
明月在体育馆外搜寻云妮的身影，迎面正遇上东舟。
许久未见，东舟十分高兴，“我是来帮成浩和菲菲照相。”
明月朝东舟身后望去，成浩菲菲已经穿戴好毕业生黑袍和博士帽，正在和云妮说笑。大家聚在一堆，兴奋地互致问候。
菲菲的黑色四方形博士帽顶上，别出心裁地装饰着粉红色亮片珠子缀成的心性图案，中间有她名字的大写字母缩写。云妮也给大家看自己帽子上镶嵌着的红绿色绒毛青蛙玩具。
东舟十分不解，“这是什么？”
云妮和菲菲蹲下身子，让东舟仔细看个明白，“知道今天站在体育场中央草坪上的毕业生有多少吗？6500人！不玩点鹤立鸡群与众不同的花样，你休想找得到我们！”
大家正围在一起照相留影，朴镇仓大摇大摆走过来，一个箭步插进队伍里，留下一张珍贵的合影。
“我们全家都来了，在那边！一会儿在草坪上见！”朴镇仓又大摇大摆走了。
果然不远处，朴镇仓一家人打扮得极其隆重：爸爸西装革履皮鞋铮亮，妈妈一身正式套装，脖子上还戴着珍珠项链，就连他还在上高中的妹妹智恩也身着蓝色正式裙装。无忧正在替他们一家人照相。
来观礼的人，越南移民和墨西哥移民占了三分之二。越南女子一般是传统的民族服饰，显示出妩媚柔美的东南亚风情。男人们却不再像过去那么传统，都改穿西服了。墨西哥裔移民则穿得花花绿绿艳丽大方。他们天性乐观豪放，逢节遇喜必大肆庆祝。有的人还扛来大喇叭的录音机，现场放起墨西哥民间音乐，扭动着身躯，快活起舞。
加利福尼亚州是美国族裔种类最齐全，少数族裔占人口总数比例最高的州，因其凸显各民族文化和谐并存的特色，被戏称为“加州移民共和国”。圣何塞市更不用说，其主要人口为越南裔、墨西哥裔、华裔和印度裔移民，本土白人和黑人反而成了少数。
成浩、菲菲和云妮有些羡慕地向四下张望，“他们都是全家出动来参加毕业典礼，可我们只有两个小兵管照相。”
明月翘起鼻子，“不满意？那就自己给自己照！这么大的太阳，坐上两个钟头，容易吗？
三人不敢再抱怨，连忙走进体育场，加入毕业生队伍。亲友们也都各就各位。只见观礼台上无数摄像机照相机齐刷刷端起，长枪短炮指向会场，琳琅满目煞是好看。
东舟很自然地和明月坐在一起，临时充当成浩、菲菲和云妮的“家属”。毕业典礼完毕，他们还要一起吃饭庆祝。
人多天热，明月全身裹在套装里有些憋闷，用手绢一个劲搧着。东舟放下相机，递过一瓶矿泉水，“多喝水，不然会中暑的。”他自己穿着白色短袖衬衫，衣服比较透气，不觉得太难受。
明月接过矿泉水，瞥了一眼东舟。东舟正聚精会神地向远处的演讲席望去，丝毫没有注意到明月的目光。明月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影：黑得发亮的简短发丝，身上雪白的衬衫，领带是黑色的，配合着黑色笔直的长裤，脚上的皮鞋也擦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
她扭过头坐好，目光向前注视着举行毕业典礼的草坪中央。待到东舟侧过脸，看到的明月形如雕塑：手规规矩矩地摆在白色碎花长裙的膝盖上，漆黑的长发顺着脸庞垂下，神情是那么专注，仿佛全部心思都在面前的毕业典礼上。
东舟原先想好的打破冷场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二人默默地倾听着校长的讲话及各路嘉宾的演讲，看着教授们替学生们披上象征毕业的彩条绶带，再没有交谈。
终于，随着校长一声宣布“你们毕业了！”体育场上一片欢乐，数千顶四方博士帽带着黑的蓝的黄的白的各色流苏穗子飞向空中。典礼圆满结束。
观礼台上的亲友们涌向草坪，和毕业生们汇合。
天空中有几架小飞机绕着圆圈飞行，机尾拉着长长的条幅：
“庆祝威利毕业！”
“庆祝托尼实现梦想！”
这些商用小飞机都是富有的学生家长包租的。
对美国人来说，毕业典礼可是重大事件，这是一个人结束依靠他人，从此走向自立自强道路的开始，是人生的重要里程碑，理当隆重庆祝。
东舟和明月跟着人群，来到草坪上。两人迎头碰上菲力。
“明月，你也来了？”菲力全身笼罩在黑色毕业生袍子下，仍是一脸惶惑，就算是毕业这样的喜事，似乎也不能让他心神安定。
菲力立刻注意到站在明月身边的东舟，他认真地打量着东舟，又看看明月。
明月身穿一件白色的七分袖衬衣，配着一条白色碎花短裙。而她身边的东舟也是一件简洁的白色短袖衬衣，打着黑领带，配着黑色裤子和正式皮鞋。两个人站在一起，清新和谐像一对情侣。
菲力勉强笑笑，打算离开。
明月快步走过去，“祝贺你，终于毕业了！”
菲力刻意挤出笑容，“谢谢你。”转身离去，却遇上来接他的家人。
明月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菲力一家四口围在一起笑着闹着十分热烈。看来是菲力爸爸的中年白人男子揽着那位皮肤浅黑的中年女子，是菲力的妈妈？可是菲力明明是白人。再看看菲力身边那个十几岁的黑皮肤女孩，搂着菲力亲热地叫他“你是一个最棒的哥哥！我为你感到骄傲，菲力！”
明月迷惑不解地打量着菲力一家人，东舟扯扯她的袖子，“我们该走了。”
注意到明月见到菲力时的异常神态，一只小小的刺插在了东舟心口：也许这才是明月拒绝自己的真正原因吧。
“今天晚上见！”菲力转过身来，朝明月扔下这句话，便和家人离开了。
明月呆在原地，不明白菲力话中含义。她并没有约菲力见面，这是怎么一回事？
东舟却更觉得自己已经无望，故作爽朗地对明月说，“咱们去找成浩和云妮吧。”边说边觉得自己头在发晕。
在学校附近的餐馆里，五人边吃饭边议论今后的打算。
云妮提醒成浩，“别忘了今天晚上在我那里集合，菲力也会参加。东舟你看你，不记得了？说过毕业典礼后在我和明月家里聚会的！”
东舟其实没有忘记，听说菲力也要来，不由得心情沉重。明月坐在东舟身边，也是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
云妮一回到7街的公寓楼，就忙着为客人准备零食和茶点，“除了成浩和菲菲，朴镇仓、田森和无忧都会来。菲力我早就约好了，东舟我也想看看有没有发展潜力。”
“发展潜力？什么发展潜力？”明月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云妮意味深长地一笑，“你以为我会喜欢东舟？你难道忘了两个月前我们的谈话？”
明月讪讪的不敢搭腔，拿过钱包向外走去，“我到街口的艾伯森超市一趟，家里没有薯片了。”
云妮看她有意躲闪，也就不再追问下去。
东舟闷闷不乐回到家中，无精打采地关上大门，转过身，吓了一跳。不仅奶奶和二叔景录都在，而且还有劳伦斯，个个慈祥和蔼地看着他微笑。
“你们想干什么？”东舟警惕地问。
面前的三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一副顽童相，各从背后拿出一个喷罐。
“HappyBirthday！”
罐里喷射出五彩缤纷的液体彩条，一碰到东舟的衣服头发就凝结起来，一条条挂满全身。
东舟猛醒，今天正是自己的生日呀！
二叔景录从厨房里端出一只冰淇淋蛋糕，上面插着两根粗蜡，五根细蜡。
“祝你25岁生日快乐！”劳伦斯递给他裹着银色包装纸的礼物，是一本他早就想要的锻炼大脑思考的益智书——《达芬奇的7种才能》。这本书他在劳伦斯家的书房里翻过好几遍，爱不释手。如今不仅得到这本书，而且还是一本刚从书店里买回来的崭新版本，散发着油墨的特殊香味。
“你是一个非常机灵的孩子，总是让人大吃一惊。我希望以后的日子里，能从你那里收获更多惊喜！”
劳伦斯的祝词简短，却让东舟听了很感动。
二叔景录送的礼物是一只贵重的IBM笔记本电脑。
“电机系的学生，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是应该的。”
景录轻描淡写的一句，让不知所措的东舟说不出话。
奶奶最后一个送出她的礼物——一只小巧玲珑的掌上型家用摄像机。
“录下你生命中最珍贵的时刻。”奶奶平静地说。
奶奶年轻的时候，曾经向往当一个电影演员，虽然梦想没有成真，但是对电影和戏剧的热爱从来没有减退。每个星期三的下午，她总是和劳伦斯一道去AMC连锁电影院观看新片。而每年2月到5月，旧金山的芭蕾舞剧演出季节，她也从不会错过一个剧目。东舟完全理解奶奶的心意，脸上不由得挂上会心的微笑。
他打开纸盒，拿出摄像机，记录下自己25岁生日的点点滴滴。
看着身边有这么多真心爱自己的人，他感到温暖许多，一时间淡忘了明月给他带来的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