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那么我陪社长一起去见识见识。作为一个侦探,也应该充满好奇心,时刻学习新知识。”
听了平良的话,林冰洋再次感到呼吸不畅。
门铃忽然响了,新年后的第一个客户上门了。
林冰洋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位委托人。眼前这位倒竖着眉毛、怒发冲冠的亚裔年轻女孩,相貌本来非常艳丽,却被怒气完全破坏了。
“啊,气死我了!”她腮帮子气鼓鼓的,看来真的很愤怒。
林冰洋皱着眉头,流露出不赞赏的神情,而平良却还是一脸诚恳的笑容。
不管怎样的顾客,一定都是他的上帝,林冰洋愤愤地想。
客人介绍说她的名字是圆圆,接着就滔滔不绝小狗一般狂吼,“那个柔丝玛丽非要跟我对着干,我不会让她如愿的!”
平良小心翼翼地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个星期前是我的甜蜜16岁生日晚会。我花费大半年时间精心策划,不仅在五星级大饭店租会场,请到本地有名的摇滚乐队来为我自导自演的舞台剧伴奏,还专门设计了一个玫瑰花瓣漂浮的温水游泳池,实在是太浪漫了,大家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池边还有从五星级意大利餐厅请来的大厨专门烹制地中海式烧烤大餐。这一切听起来完美极了,是不是?”
“这里有晚会的DVD,你们可以好好欣赏我的才华。尤其是我的精彩出场—你们真应该看一看,我身着埃及女王的华丽服饰,坐在金色的楦床上,由8个名模帅哥扛着出场……天哪,没一个人像我这样光彩四射!”
小委托人越说越兴奋,一脸陶醉,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不能自拔。
林冰洋不解地发问,“什么是甜蜜16岁晚会?”
被他土包子似的打断叙述,圆圆非常吃惊。
平良急忙解释,“就是年满16周岁的少女初入社交场合的正式亮相晚会,意义重大。现在可算是一种风潮。”
“可是,柔丝玛丽这个没钱的穷家伙也要办什么甜蜜16岁晚会。居然给大家发请柬,还说什么她会给大家一个充满甜美回忆的晚会,没有人比得上。”圆圆越说越生气,“我就不信了,难道还有人会比我更有创意?何况,柔丝玛丽她家不过是小小的中产阶级。她家的后院,能跟我租的五星饭店会场相比?”
林冰洋直摇头,尽量将语气放平和,“照你所说,既然没有人能和你的甜蜜16岁晚会相比,你就没有必要浪费自己的时间和金钱,花在一个不值得的调查上。乖,回家吧。”
“钱不是问题!呐,这是预付给你们的500元美元。”
听到这句话,平良马上笑眯眯地奉上一杯香浓咖啡。
“我只想知道她到底搞什么鬼?她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武器?你们必须在下星期她开晚会之前,给我调查清楚。”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林冰洋想问明白。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令平良不解的是:林冰洋一口答应下这个委托,很快就兴致勃勃地进行调查。
“社长不是一个正义感超强的人吗?对于如此令人厌恶的委托人,怎么表现得异常愉快?”
圆圆一走,林冰洋立即打开电脑连线上网搜索信息。不一会儿,就听到林冰洋打电话的声音,他打了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忙了一上午。
“早晨好,我受柔丝玛丽·苏小姐的委托,想跟你们商量一下她甜蜜16岁晚会的客人名单。我们想再加几名客人……什么?你们没有这个客人?”
“奇怪!方圆20英里每一家宴会策划公司的客户名单上,都没有柔丝玛丽的名字。”
半晌,林冰洋醒悟,“柔丝玛丽根本没有请宴会策划公司帮忙,她一定是打算自己筹划。”
他改变策略,将柔丝玛丽家方圆5英里的餐厅、花店和玩具租赁店都找了出来。在接下来长达几小时的电话调查,他伪装成柔丝玛丽推荐的新客户,声称自己“想要柔丝玛丽订的那种蛋糕,想要柔丝玛丽订的那种花束……”
之后,他花了几日工夫跟踪柔丝玛丽,看看她在晚会前都在做什么。
调查完毕,看看自己收集到的情报,微笑不禁浮上林冰洋的脸庞,“这个叫柔丝玛丽的女孩,是一个极为有趣的人。”
他每天忙碌后回到家,总能看到客厅里,除了唠叨的平良,还有另外一个多余的人—脾气很坏的圆圆。
“我希望你能够每天提交一份跟踪报告。”圆圆如是说。
林冰洋气得鼻子都歪了,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表露。
圆圆霸占了林冰洋晚饭后最爱坐的沙发摇椅,吃着平良精心烹制的奶油蛋糕,还随便批评四季收集的英文藏书。不到晚上11点青少年宵禁时间,她绝不提前撤退。
“你那叫什么瑜伽?瑜伽不能这样练习!看你的腿,都抽筋了,还练?”圆圆斜眼旁观,话却不少。
“你懂?那你来做!”平良不服气,对方刚刚满16岁而已,懂什么?
接着的场景,林冰洋不大愿意回忆。自家客厅成了奇怪的家庭主夫和怪异小女孩的领地,大概没有人会觉得有趣。
挑战如同家庭妇女的平良也就罢了,这个女孩居然叫板专业知识丰富的四季,“现在技术突飞猛进,听说只要开开刀,就可以改造人类的大脑?这样一来,还会有人到你的心理诊所看病吗?你不及早考虑改行吗?”
四季脸部抽痉,“行医执照都没有的人,没资格评论我。”
看着这场面,林冰洋噗嗤一声笑了。就算大小两个女人齐齐朝他瞪过来,他还是止不住笑,竟然笑岔气。
吵归吵,闹闹腾腾的一天天过去,他已经习惯了每天回家看到坏脾气的圆圆在自家客厅里出现,像一个固定播出的电视节目。
但凡事总会有例外。有一天晚上他回到家,客厅里静悄悄的,厨房里却灯火通明。
已经是晚上7点,平良当然回家陪孩子和老婆。四季和珍如外出聚餐,也不在家。那么,厨房里的人,会是谁?林冰洋走进厨房的一瞬,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人。
在他面前,坏脾气的圆圆身上套着围裙,两手满是面粉,一筹莫展地站在菜板前,瞪着大眼睛。原来她想要做最简单的煎饼,结果却发现煎饼并不简单。最后还是林冰洋接过围裙亲自上阵,两人才有晚饭吃。
饭到嘴边,圆圆却低着头,半天没动刀叉。她的肩头剧烈地抽动,眼泪大滴大滴掉在碗里。
“谢谢。”
圆圆听了林冰洋的柔和声音,才抬起头。
“你是想要给我准备晚饭吧?”林冰洋早就明白了,“其实会不会做饭,根本就没关系。重要的是你的心意。”
他递过一条小毛巾,“哭成这个样子,难道我做的饭菜不好吃?那下次换你。”
圆圆捧着小毛巾,不好意思看林冰洋的眼睛。忽然听到大门一声响,四季回来了。圆圆赶紧擦干泪痕。
“你这烦人的小家伙,居然还赖在我家里没走?我就知道会这样,这是专为你要的饭后甜点。”
圆圆接过四季塞给她的一盒子奶酪蛋糕,林冰洋冲她眨眼。她抽抽鼻子,没说话。
星期六很快到了,柔丝玛丽的甜蜜16岁生日晚会即将揭幕。站在柔丝玛丽家的马路边,圆圆望着直到此时还不漏口风的林冰洋和平良,不禁十分恼怒。
林冰洋一味神秘微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只管去参加她的晚会。相信我,你不会失望的。”
就这么一恍惚,圆圆发现自己竟然听话地走向柔丝玛丽家的大门。
刚一踏进柔丝玛丽家的后院,圆圆就发愣。
夕阳西斜,漫天的肥皂泡中,学校里的搞笑4人组摇滚乐队正在演奏,“谁说我不认真学习,上次小考那个C得来不易。两分加一秒的考前复习,有谁能像我这样厉害?”
乐曲很热闹,全是点点滴滴学校生活的主题。
后院的中心,是一个很大的烧烤篝火堆,烧得发白的小炭球上面架着黑铁制的烧烤架,周围地上全是温暖厚实的大坐垫。同学们早已经坐下伸着自己的铁叉子,在火堆上烤棉花糖。柔丝玛丽家后院的树屋也成了大家争相攀爬的目标。
圆圆马上放下心来,“果然不能跟我的甜蜜16岁晚会相比。”
她有些拘谨地坐在火堆旁,马上有人靠过来,一阵温暖传过她的身体。她心头忽然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不知有多久没有体会这种感觉了。
“圆圆,你来了!要不要可乐?热狗好了,先吃一个吧?”有同学笑眯眯地凑上来,她正想接过来,有人却道,“先吃我烤的棉花糖,独家秘方!”
两人争来争去,笑嘻嘻地在她脚边打闹。她从没有跟大家如此亲密相处过,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慢慢的,啃下肚一个脆皮大热狗,灌了一杯热乎乎的麦芽糖浇汁冰淇淋,听完一连串不怎么可笑的笑话之后,她第一次发现:普普通通的热狗和棉花糖,虽然不能跟高级法国餐厅的大厨手艺相比,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意外的美味。
柔丝玛丽架上投影机,在院墙上搭好一块宽大白布。这部由柔丝玛丽自导自演的电影不长,30分钟的短片却将一个高中生的追寻理想与梦想的过程淋漓尽致地道尽。大家看得津津有味。
柔丝玛丽一身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扎着干净服贴的栗色马尾,却有灿烂若星星的微笑,温暖动人。圆圆第一次发现,自己心里深处,也有一种情绪叫做“对他人的欣赏”。此时此刻,她没有嫉妒,一丝一毫也没有。
晚会直到深夜才结束,大家依依不舍的告别。
四季捧着一杯牛奶小口啜饮。林冰洋坐在客厅壁炉前,用钎火棍捅一捅木头,火焰熊熊而起,房子里很快变得干燥温暖。
“圆圆她啊,就像四季你16岁的时候,真像。一样的倔强脾气,自以为是又爱吹牛,却不是坏小孩。”
“其实你也调查过圆圆,是不是?”四季揭开谜底:“不然你怎会如此了解一个人?”
“孤单的人从来也不说自己孤单。每天晚上不是万不得已、拖到最后一刻,她根本不想回到那个冷冰冰、没有人味儿的家。讨厌别人的同情,太倔强的人交不到朋友。本以为自己精心设计的甜蜜16岁晚会,会招来一群朋友,结果事与愿违。”
“现在她终于交到朋友,真好。”四季轻声说道。
林冰洋凝视壁炉的火苗,忽然想起来,“有新朋友就应该学会做煎饼吧,那玩意儿也是很重要的笼络手段之一。一只好的煎饼,足以打动人心。”
四季颇感奇怪地看着大哥,“关煎饼什么事呢?”
她当然不会了解。
一大早,林冰洋从美梦中被惊醒。他从被窝里探出头,眯着眼睛,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床前,会站着两个肉包子。
平良有几分献媚的脸凑上来,“社长,您不是想要去参观蘑菇展吗?我把孩子们也带来了,让我们一道过个充实而有意义一天。”
“让我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大儿子—大难;还有小儿子—小难。大难小难,说‘社长好’。”
两个小肉包子面无表情专注地仰望林冰洋,一言不发。
“为什么叫这种名字?”林冰洋打量着大难小难的胖脸蛋,不解地问。
“社长您不知道孩子有多难养吗?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当然是人生的大难关。第二个孩子嘛,对于已经有经验的我,是小难关。不过,不管大小都是难关。”
“这是给小学生们举办的小型展览,我们有责任陪他们一起去。社长您绝不会忍心看着孩子们没知识没文化的成长!”平良痛心疾首。
话说到这分上,林冰洋只好与平良父子三人同行。
没想到小蘑菇展在奥克兰机场这么奇怪的地方举办。于是林冰洋怏怏不乐地来到机场。可是四人把规模不大的机场每一个角落都走遍,也没有发现一朵蘑菇的踪迹。他们只好求助机场工作人员。
“看蘑菇展览?那是在候机大厅里陈设的,你们办理好登机手续,就可以进去看了。”
“我们没有登机卡,也不打算买飞机票到任何地方去。我们只想看看蘑菇。”林冰洋可怜巴巴地嘟囔。
“对不起,没有登机卡,谁也无法通过安检门到候机大厅去。回家吧,你们看不成什么蘑菇了。”对方冷冰冰地答复。
平良左手牵着大难,右手拽着小难,紧紧跟着垂头丧气的林冰洋,无助地站在安检口门前。四人仰头望着大大的横幅:“奥克兰艺术馆蘑菇展。”横幅的背景里,几朵肥美的蘑菇迎风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