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阳光柔和而温暖。旧金山市金门公园里草青苇长,池塘边的鸭子快乐地成群结队走来走去,在游人手中叼取面包屑。
成浩细心地替菲菲围好围巾,两人穿过林荫大道,向热带花卉暖房走去。这是一座纯白色的维多利亚式建筑,主体上部是庄重的十几米高的雪白圆顶,顶上优雅地竖立着一个圆锥。
走进暖房,温暖潮湿的雾气飘过来,成浩手中的相机镜头上立刻蒙上一层白雾。菲菲脱下厚重的外套,只穿着一件轻薄的小毛衣,愉快地穿梭在花丛中,眼里带着惊叹。
兰花是暖房里最受游人欢迎的植物,它优雅纤长的枝叶杆子,不可思议的美丽花朵,都让人流连忘返。但是菲菲最喜欢的还是睡莲池中的清秀花苞,圆形的叶子漂浮在水面上,满室浓浓绿意,使人误以为到了盛夏季节。
“有你陪在身边,感觉真好!”菲菲入神地看着娇艳的莲花,出乎意料地一句话,令成浩心头翻涌。新婚蜜月的滋味,菲菲没有尝过。结婚一年多了,他没有为菲菲做任何事情,体贴关心更谈不上,每天只是忙着写程序,修改计划书。
成浩满怀歉意,“等公司上了正轨,我一定每个周末陪你!”
菲菲笑了,“傻孩子,不用抱歉。现在最重要的是实现你的梦想,我知道它对你来说,是多么的重要。我全都了解,不用替我担心。我会照顾自己,遇到你之前,我不也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她的语气温柔呵护,成浩情不自禁弯下身去,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70
天气渐渐温暖,阳光一天比一天灿烂。
阳春4月,正是北美洲樱花缤纷盛开的季节。镇仓的日本女友纯美很向往,“来美国这么久了,最盼望的就是一年一度的樱花祭!满树粉红色的樱花,花瓣柔美轻若羽毛,纷纷扬扬飘下。树下饮清酒,耳边传来古意盎然的和歌声……”
无忧皱着眉头望着纯美,转过身对着镇仓小声说,“怪不得喜欢看韩剧!这么‘感性’?”
镇仓正听得如痴如醉,忽遭干扰,抬脚将餐桌旁的无忧踹倒。
无忧揉着屁股,十分不服气,“有女朋友了不起呀,我也找一个给你们看看。”
智恩在旁边忧郁地搭腔,“就是嘛!他俩根本不顾别人的存在,也不管别人有多么痛苦!”
无忧吓一大跳,“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智恩无聊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脸不快。
“你有心事?”无忧关心地问,一边继续揉屁股。
镇仓一副不以为然的口气,“那还用说,又失恋了!这是你第几个男朋友啊?你到圣何塞州立大学是来学习的,还是来交男朋友的?”
无忧关心地凑上去,“真的吗?又失恋了?你有那么多恋爱机会,为什么不好好把握?多可惜!”
智恩撇撇嘴,“他们都是小孩子,没有大脑,不够成熟。我再也不找小男生了,我要的是成熟男人!”
无忧顿时觉得喘不上气来,在心里大声呐喊,“成熟男人就站在你面前!”
“一起去观赏樱花祭吧,智恩!”纯美发出邀请,智恩无精打采地点点头。
“无忧,一起去吧!”纯美露出天真的笑容。
无忧顿时觉得她比以前好看多了。
旧金山日本城中,正上演热闹喧天的太古道场。稍后是优雅美丽的日本樱花街舞,一队队日裔女子身着鲜艳耀目的传统服装载歌载舞,缓缓地在暮春时分的街上走过,留下樱花淡淡芬芳。
智恩随着人潮观看樱花祭大游行,一直愁眉不展。
“这有什么关系!下一个男孩,会更好。”无忧安慰道。
路过食品摊,他买了章鱼烧送给智恩。
智恩若有所思地望着无忧,“无忧,你可不可以做我的男朋友?”
“智恩,你也知道我们并不合适,对不对?”无忧冷静地说,连他自己也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回答。自己不是很喜欢智恩吗?
“我们之间相差10岁,还是同龄的男孩子更适合你。你们在一起,会更快乐。”
无忧很清楚,智恩并不是真的爱上了自己,只是一时感到寂寞而已。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他不为这个担心。
“你还真是够酷!一句话就拒绝我,看不出你这么厉害!”智恩半开玩笑说道。
突然,一群手持长剑、脸蒙黑罩的忍者蹿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是一群日本学生的化妆表演。
无忧赶紧举起相机。数码相机屏幕上的彩色画面中,智恩又恢复了生气,在一群英猛帅气的男孩子中笑颜逐开。
到底还是孩子!无忧微笑着摇摇头。他仰头望去,天空晴朗无云,阳光照耀着旧金山这个充满魅力的超级大都会,眼下一切都如此美好,没有烦恼。
“你非要回国?”明军有些不解。
景录喜气洋洋,“我大哥要结婚,我是理所当然的伴郎,不回去一趟怎么行?绝对不行!”
看到明军落寞的样子,景录关心地问起他最近看病的心得。
明军直摇头,“四季这个医生真厉害!我这个人,不管走到哪里,人家都只有听我说话行事的份儿;可是我每次去她那里,就只能听她说话。说得还挺有道理,我不能不听!现在我再不用半夜起来挖坑了,背不疼腰不酸,我服了。”
“四季医生非要我把病情告诉我老婆,结果我老婆大骂我一通,说我不早告诉她。她现在可关心我了,所以我过去不敢告诉她的心事,统统说了。现在我无事一身轻。”明军显得优哉游哉。
“大哥,到底有什么揪心的事儿,让你焦虑不安,非得半夜起来挖坑才压得下去。”景录不解。
明军瞪着他不说话,半天才长叹道,“我说老弟,一个聪明人有一天得了一种病,什么也记不住,什么熟人也不认识,你说惨不惨?”
景录闻言吓一跳,“老年痴呆症!你得了老年痴呆症?大哥,不是真的吧?”
明军一把推开他,“当然不是真的。我只是常常担心,有一天会得这种病。”
景录更加不解,“你为什么要担心?谁告诉你,一定会得老年痴呆症?你有家族遗传?”
明军摇摇头,“我全家没有一个人患老年痴呆症。可是根据各种科学报告上的说法,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患上老年痴呆症。”
“就为了这个原因?”景录笑不出来。
“四季医生说了,像我这样的人,总会找一样东西,使自己陷入担心与忧虑之中。不担心老年痴呆症,也会担心别的。我这个人本性如此,要求完美,吹毛求疵。”明军流利地搬出医生的见解。
景录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没错!大哥,你一定是压力太大了,才会得病。我虽然不太懂得黑社会的文化和传统,但是多多少少也看过一些黑社会电影。我了解你的感受。”
明军像是看着外星人一样盯着他,“什么黑社会?我压力大跟黑社会有什么关系?”
景录发觉自己说漏嘴,一个劲儿傻笑却不回答。明军不依不饶,非要他说清楚。于是景录不得不将他听到的传言重复一遍。
明军听罢,连连高声叫大嫂过来,他一本正经地叫景录复述。景录没办法,只好红着脸又说了一遍。
大嫂一愣,继而弯下腰,捂着肚子,好像十分痛苦。景录手足无措地看着明军,又看看大嫂。
大嫂抬起头,景录清清楚楚看到她通红的脸上,有几行迸溅的泪花。
“真要命!真要命!”大嫂好不容易才笑出声来,“我居然是……黑社会老大的女儿?”
“没错,我们是住在豪宅里。可是30年前这栋‘豪宅’市价还不到10万美元。我家一个远房亲戚移民早,一直想要卖掉这栋房子,好去佛罗里达州养老,却没能成功。他去世后,遗嘱里写着要我们夫妻俩继承。现在湾区城市开发了,靠硅谷带来的繁荣,市郊山上的房子疯狂涨价,我们就成了大家眼中的超级有钱人。其实我们的年薪比一般中产阶级多不到哪去。”
大嫂的一番话,让景录羞红了脸。
“阿嘁!”
田森吓了一跳,害怕地看着挤在自己身旁的亚裔女子,生怕她把感冒病菌传染给自己。
这女子年约二十七、八,身形纤细玲珑,尽管身披风衣,头戴绒线帽,仍然冻得直打哆嗦。
“旧金山的夏天真的比冬天还要冷!”田森嘟囔着。
那女子露出理解的微笑,用中文回应他的自言自语,“可不是!夏天虽说天天出太阳,冷风却刮得人要死!都6月底了,竟然还要穿棉袄!”
田森一惊,“你会讲中文?”
女子甜甜地点点头,“是呀!这里是旧金山嘛,讲中文的满大街都是!不过我却是从圣何塞过来的。”
女子笑起来的样子十分亲切,田森自觉心跳加快。好久没有和女子如此接近搭话了,平常工作忙,周末出去和朋友聚会,也总是那几个熟面孔,毫无新鲜感。
“我住在圣克拉拉市,紧挨着圣何塞。”田森把握机会赶紧自我介绍。
女子点头微笑,“我知道。这么说你是电脑工程师?”
“对呀,你真厉害,这都看得出来!”田森笑容更灿烂了。
女子吃吃一笑,“我虽然住在圣何塞,却不是什么工程师。我在财务公司工作,搞金融的。”
背后一声重重的咳嗽,两人不约而同转过身。
一个矮小的中年男子不满地瞪着他们,“劳驾,你们俩搞对象的话,能不能到后面街里的咖啡店去侃,留个地儿给别人,皆大欢喜嘛!为看同性恋骄傲大游行,我可是从纽约奔这儿来的!”居然一口京腔。
两人脸上一片潮红,将脸齐齐转回去。他们占据了观赏游行的黄金位置——市场街铁围栏后面第一排,不但可以将游行队伍看得一清二楚,还有机会和游行者亲密接触。
田森费力地腾出一条小缝,对中年男子说,“过来吧!”
那人一愣,忸怩地挤到他身边。
田森身边的女子见此情景,赞赏地甜甜一笑。他心里暖洋洋的,眼睛一瞥,看到女子举着相机的双手已经在寒风中冻成了铁青色。他脱下毛线手套递给她,“不要客气,你用吧。”
女子惊讶地看着田森,想了想,便接过手套戴上。田森没有再多说话,只是专心地调整手中相机的焦距,拍下一张张多姿多彩的游行照片。
游行队伍经过的市场街上,密密麻麻挤满本地及外地游客,热闹得简直掀翻了天。
来自旧金山整个湾区的同性恋人们,打扮成最酷的模样,自豪地挥手向路人示意。观众们群情激昂,不断地向游行的同性恋人们表示鼓励。
游行开道的是身着粉红色轻纱薄裙、头戴公主头饰的DragQueen——变装皇后。虽然是百分之百的男子,脸上流露的表情却十足优雅天成,仿佛真的欧洲皇室公主一般。他们骑着粉红色自行车,手中拽着一组系着粉红色丝带的气球,有如童话中的精灵。
轰隆隆的机车手身着黑色铮亮的皮衣皮裤,开着重吨位的哈利摩托车呼啸而过。他们个个虎背熊腰,骠悍迅猛,被湾区人称之为“熊族”。
游行队伍中的许多小团体,来自旧金山同性恋社区——卡斯楚区的酒吧。店主与服务生及亲朋好友一齐上阵,开着绘有奇异图案的皮卡,将自己店中的主题展示得淋漓尽致。
行动更张扬的,是来自同性恋维权组织的人们。他们一身健康阳光的打扮,白衬衫蓝色牛仔裤,脖子上扎着牛仔花纹领巾,热情地向观众们分发一个个小塑料袋。田森接过来定睛一看,不禁脸红了一大片。原来是一只单独包装的避孕套,这是同性恋维权组织为了提倡安全性接触而分发的纪念品。
游行队伍中,不管男女老少,高矮胖瘦,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脸上有一种极其骄傲自豪的表情,洋溢着动人的光彩。
他们当中有男同性恋,女同性恋,双性恋,变形人。这些过去游走于社会边缘的人们,经过30多年不懈努力,终于找到自己的栖息地。代表同性恋社区的彩虹旗飘扬,为他们带来世界性的声誉,但其中的各种艰辛滋味,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而今同性恋者在美国的地位日渐上升,所谓‘出柜’,显示了同性恋者处境的改善。他们现在更加敢于表达自己的性取向,敢于走出黑暗的壁橱,来到阳光下。
这种骄傲,确实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骄傲,深深感染了田森。再看看整条街上的群众,早就和游行者们互动形成一片热情之海。观众们伸出大拇指,嘴里直为游行人们加油呐喊助威,游行的人们则展露笑容答谢这份热情。
游行队伍声势浩大,活动从上午10点一直进行到下午1点才结束。
田森举着相机的手早就冻得失去了感觉,身旁女子抱歉地脱下手套还给他。
他犹豫了一下,“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当然这很过分,但不问只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我是田森,请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喝一杯咖啡?我知道市场街上有几家不错的咖啡店。”
那女子咬着嘴唇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叫若草。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把咖啡改成午饭?我从早上站到现在,又冷又饿,都快站不住了。”说罢,脸上的梨涡又现出来,他发现她的笑容很甜,也很温暖。
“中国城就在马路对面,我可以请你吃一顿中式午饭吗?”田森喜出望外地伸出手臂。
若草点点头,伸手挽住他。两人穿过威严喜庆牌楼,走进中国城。
不同于寒冷的旧金山,硅谷群山环抱,属于内陆气候。刚刚进入7月,谷内热气腾腾,人们不得不从早到晚开着空调,对抗炎炎夏日。
“Outsourcing!工作外包,懂吗?这是潮流,现在有哪个公司不这样做?!没办法,本地招聘人才太贵了。”成浩试图说服东舟。
他们创办的公司终于通过融资公司的审核,一切进展顺利。为了扩大公司规模,必须吸收新人加盟。
现在硅谷没有人不知道“外包”这个名词的——为了降低经营成本,工作外包给亚洲的高科技公司。如此一来,设计费用大幅降低,公司的利润相应增加。可是,许多人因此被公司无情裁员,成了牺牲品。
“我知道,我明白。可是,我们开办公司的目的之一,不是要创造更多的本地就业机会吗?”东舟还在犹豫。
“现在什么年代了?你还跟我讲这个?一家公司的生存之道,就在于降低成本,不能太理想主义!”
“你总不能把所有的工作都外包出去吧?我当然不赞成公司的规模太大,但是一定的规模还是必要的。”东舟没有生气,他只是觉得自己和成浩的经营理念不再相同。
他们不欢而散,谁也没有能说服谁。
对此,明月只是淡淡地说,“不要费心思去想谁对谁错,你们谁都没有错。只是观念不同而已,以他的方法管理公司未必不好,照你的方法管理也未必糟糕。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不同的公司类型,每一种都有成功的例子。不是吗?”
东舟苦思冥想,“那我该怎么办?”
明月有些遗憾,“必须有一个人做出让步!公司刚刚起步,你们就有分歧,被融资公司的人知道的话,你们其中之一,必定会被融资公司的人取代。”